在几个从叶修初来乍到的时候就照看着他的老人看来，那个从天而降的小孩子长大了，长成了少年，虽然现在穿着一件已经破损却不失格调的白裙，在熟知他性别的人眼中多少有些奇怪，可那点点淡妆下勾勒的风情却是任何女人都无法比拟的。
被众星殿大殿主逼出的一黑一白一对獠牙，正懒懒地垂在身侧，像是躺在柔软的衣裙上休息，它们还未饮血，黑的已经有些躁动，白的，隐然散放的生命气息正梳理着叶修体内的气血。
一黑一白，果然是不同的气质。
叶修迎风而立，媚眼如丝，纤细白鳞覆盖的右手不知从何处摸出了几颗血红色的丸子，当着众位高手的面堂而皇之地服下。
血丹。
可以恢复气血，对于明心教弟子来说是很寻常的事物，却也是被列入禁忌之中。
能自由调动体内气血的今日，叶修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种丹药了，吃了几颗之后倒是脸上那朵妖花更为艳丽了。
“听老方说，有星幕记载，你杀了北斗书院的院长？”夏永无疑是八魔中的领头人，这个外表慈祥但内心冷漠的老人和几年前并无变化，叶修也看不出那斑白的头发中是否有几根黑发变白发，只是这份苍老又是否是在掩盖他自己的獠牙呢？或许魔教中人都是如此作风吧。
“不是我。”叶修没有据理力争，只是平淡地说出了事实，随后他自己有点点失神，最后笑了一笑。
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被如此质问过了，往事离得久了，都能在提起的时候笑出来。
有了叶修的回答，方志年反而有了答案：“院长他曾经尝试散播过天煞的消息，很早以前就被这天地注意到了，这缘便是逃不过的劫。”
当年事当然只有当年的人知道，此事就这么揭过了，夏永看着叶修，像是有些缅怀：“你本无意于修行，但终究还是走回了巅峰。”
此时的他们好像回到了几年前，像是寻常的爷孙俩一同坐在树荫下喝着凉茶聊着不寻常的话题。
“我只是为了生存，不论过往还是此时，从未变过，不过是巅峰，再走一遍自然都是通途。”叶修缓缓道，“何况魔功本身就是捷径。”
“但看起来是走歪了。”老人眯起眼睛，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想到当年。
只是和当年不一样的是，叶罗已经不在了。
叶罗在明心教的几位元老心中必然有着无可替代的地位，当年他们所经历的年代是现在的年轻人所无法理解的，叶罗让他们等，他们就等，只是等到他们心中的神都消弭了，却还是不知道他到底要他们做什么。
神没了，人会怎么做呢？
或许，行动，只是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
如今的叶修已经是一个祸患，在心魔中沉溺的魔头，手中沾满了无辜人的血，本就是明心教教规中必须要铲除的对象。
曾经他们更有机会，只是那时候叶修给他们带来了千年都不曾见的希望，哪怕有所顾虑也会被其他人劝下来，静观事态发展，就像千年里做的一样。
叶修闻言自然笑了起来：“你们什么事情也不做，放任事态的发展，我才是最疑惑的人，现在我只想要回家，天下无双的战力是必不可少的。”
叶修又说：“听喜儿姐所说，夏长老你们应该很忙才是，怎么还有功夫来找我呢？在你们这些经历过上一次千年之灾的老家伙面前，我，真的值得你们如此兴师动众？除魔卫道，另一个魔更值得你们操心吧？”
“叶修你和老洪家的丫头打情骂俏，我们老家伙来打扰想必是不太好。”郑大帅一如当年，一开口还是有些不着调，“只是人嘛，总有该做的事和不该做的事。”
叶修默默扫视四周，确认了没有乌魔傀：“说点真心话也不过分吧？还是说你们藏在心里的东西会动摇我的想法？虽然我知道我脑子不是很清醒，但我也明白大概是缺少了什么关键，所以你们其实是来助我了解这个关键的吗？”
“开门。”在有人回应之前，叶修念叨出了这个从叶罗那里听来的一个词，顿时八魔的神情各有变化，陆存甚至望了望天，看上去随时要跑路的样子。
怪异的沉默持续了片刻，方志年第二次做出了自己的判断：“虽然不知道你究竟了解多少，但你确实是一个关键，一个比撑过天煞带来的浩劫更为重要的关键。”
“天煞非人所能及。”夏永心领神会，显然方志年的看法在众人中最能令人信服，“当年就表现出了一些端倪，只是没想到恶化的这么严重。”
“这次不比往年，虽然在场的诸位兄弟也经历过一次，但是这次显然不太一样，天煞可以借天杀人，以往又都有一个限度，这点凌齐胜能够佐证。就说这次我们看到的，堂堂星君都没有一点还手之力就被斩杀，众星殿若不是还能借用这天地之力，只怕已经被掀翻了，就连我们武者在天煞面前也无法将全力发挥出来，当年可没有这番限制。”方志年侃侃而谈，此前千年，众人交换相关的情报总是会竭力避开核心部分，生怕越了界，此时能够痛快说出来，倒是让心中一直膈应的地方畅通了不少，其中也蕴含了一股子决然，就算出现意外，他也能一力承担，“我们武者的功法原本是一项应对天煞的武器，但不知道是这天开始将武者囊括进自己的小天地之中，还是因为这天产生了其它的变化，我们不得而知，不论如何，我们知道的是，天煞比上一次的——更强。”
“你们是在借我骗过这片天？”叶修稍微明白了他们如此举动的目的，却又不是很明白有何意义，此时八魔对他造成的压力依旧，没有丝毫放松，反倒是因为确认了叶修的价值变得更为坚定，“但你们要是还想取我性命，你们真的准备好撤退的路了吗？我们这样互相损耗力量，不就是给了天煞可乘之机，你们现在难道不是被这天引来的？你们的行为也在不知不觉中受过影响吧，一直谋划着某件事情，怎么可能不被注意到，何况我一路都没有见到和凝月有关的人，你们还是头一批。”
天煞在那一天之后就没有打搅过他，哪怕偶尔清醒，却也毫无线索，不知不觉自己就迷失了，走过的地方也几乎没有天煞影响的痕迹，浑噩中几乎遗忘。
或许，这便是斩缘的效果？
“退路当然有，但是继续任你徘徊于世还是太危险了，你能让天害怕，这是连教主都未能做到的，这当然是我们的机会，可是没有引导的话，你的威胁也不容小觑。”在叶修再度走神的时候，夏永说道。
见气氛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古怪，几乎是在状况外的洪喜儿找到个机会帮叶修撑撑场面：“有那么严重吗？叶修这半年最多就杀了杀一些不肖之徒，最多也就是对一些人见死不救，就算没有他，有些事情总是会往复发生的。”
“我们当然知道，但犯下的错误是不可能一笔勾销的。”洪龙板着脸说道，洪喜儿顿时做乖巧状。
“那当然。”叶修非常认同。
洪喜儿挠了挠头，心想叶修果然是个别扭的人，哪有为来杀自己的人说话的？简直浪费自己难得多管闲事的好意，老家伙们这个阵仗就算是洪喜儿自己也要掂量掂量，看着他们的气势似乎并不统一，故有打算将事情缓和缓和。
切磋是有意思的，杀人其实挺没劲的，每个人用同一招都会有不同的变化，少一个人就少了份乐趣，多没意思呀。
奈何眼前的数人并无切磋的意思，叶修也依然在提醒对方：“行了，既然是来‘指路’的，诸位老前辈的杀气就再正经点吧，不然，可奈何不了我。”
没有任何眼神或者动作的协同，这片平地上的风忽然止住了，地上长起的草木像是矮了一头，更显得那八魔身形高大，洪喜儿也因为这庞大的杀意短暂地握紧了拳头。
随后，她再度兴奋了起来，哪怕是以前见过的招式变化，想必也会在和叶修的碰撞中揭露出更多深邃的武学之秘。
至少，这还是蛮有意思的。
面对八魔凝厚如山的杀意，叶修的目光只有一瞬的变化，像是在审视什么，在得出答案的那一刻，他又恢复到漠然的样子。
不像……
根本不像记忆中的情景，虽然眼前的八人堪比当年围杀他的天下豪杰，压力虽有，却没有畏惧……也没有愤怒。
大概……是因为身后并没有要保护的人吧。
其实叶修不是没想过带上卢凝月一同远走，不管是身不由己还是她翅膀硬了，他们终究不是站在一起的。
也许就是这样，以前才会发生过某些事情。
和一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想着另一个人，这是不好的，如果那个人很在意你，会从你细微的言行中看出端倪，哪怕面上不说，心里却是不好受的。
这话，似乎是以前一个喜欢自己的女人说过的。
此时想起，却不太合时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