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吴他心脏病突发,我们陪小铭送他去的医院……”
“老吴他还行,已经没事儿了,刚办了住院手续了……”
“啊?小铭不接电话?哦,他手机落在护士柜台上了,他现在去拿了,不在我边上。”
范嫂的声音一字一句地传进耳里,萧焕觉得自己一颗剧烈跳动的心脏这才似乎缓缓地平静下去。
“范嫂,童铭他明天早上还有个试镜,你让他一会儿回来得别太晚,要是吴大爷那儿缺个照顾的人,我去替童铭。”
“啊!你不说我都忘了小铭明天有大事儿!这儿照顾的人多着呢,我和你范哥都在呢,我一会儿就让小铭自个儿打个的回去,你放心!”范嫂满口答应着,萧焕听着电话那头似乎有医生说话,“小朕医生和我们说话呢,我先不给你打了啊。”
“好,那我挂了。”萧焕唇角抿出一道薄硬的线条,按下了结束通话。
“梁叔,童叔他没事儿吧?”范思旋眨了眨大眼睛。
“没事儿,是吴爷爷生病了。”萧焕努力让眼神看上去温暖些,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头,“你在写作业么?”
“对啦。”范思旋乖乖地点了点头,“老师作业太多啦,写都写不完。”
“那你快继续去写吧,不会做就来找我。”萧焕冲着范思旋挥了挥手,看着小姑娘关严实了大门,才往家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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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盈盈的日光灯在空荡荡的房里散着一股冷清的意味,灯丝不经意地嗡嗡作响。没有了平时童铭的咋咋呼呼,萧焕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不能适应这份安静了。
萧焕在童铭平时坐的椅子上坐了一会儿,站起来收拾碗筷。萧焕人高马大,站在巴掌大的厨房里并不自在,水流似乎不甘屈居于这一小块水槽内,争先恐后地想往外溅。萧焕把水龙头开小了些,顿时就安静了下来,冰凉的自来水潺潺地划过手掌,碗盏里油腻的触感令萧焕觉得有些反胃,这是他两段人生中第一次洗碗,可泡沫冲刷掉洁白的瓷底显露时,萧焕有感到一种莫名的欣慰。原来平时童铭洗碗是这种感觉。
鹩哥及时地在笼子里蹦跶了几下,歪着头抖了抖脖子:“傻逼——”
吴大爷之前时常会忘了把鸟笼带进家里,所以之前童铭也经常带着这只鹩哥过夜,诊所里也备了些鸟食。萧焕将鸟食加到食槽里,鹩哥也饿得慌,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头埋了进去。萧焕站在鸟笼前看了一会儿,起身去洗了澡,换上睡衣坐在躺椅上看报纸。
十一点的时候门口发出开锁的声音,萧焕抬起头,看见童铭一脸疲惫灰头土脸地进来,因为白天诊所没开业童铭也没出门,他身上穿的还是睡衣。而现在睡衣上沾满了室外遗留的灰尘。
看着童铭没精打采的样子,萧焕微皱起眉头:“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没有。”童铭摇了摇头,把睡衣脱了下来,随手扔在桌上,“就是有点累。”
萧焕紧紧注视着童铭的动作,看着他拖着脚步走到圆桌前,愣了愣神,回过头问自己:“我的饭碗呢?”
“我洗了。”萧焕不动声色地说。他以为童铭会大惊小怪地说你怎么把我的饭倒掉了我还没吃完呢!或者一脸狗腿地星星眼,大大你好厉害明天的碗也你来洗好不好!
然而童铭只是平静地“哦”了一声,就转身进了卫生间。
萧焕顿时有些无措,拧起的眉头怎么也松不开。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童铭。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刺激到他了让他变得如同被戳漏了气的气球,好像连说话都没什么力气。
但至少人回来了,萧焕一直提着的心也微微放下。卫生间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萧焕看了一眼钟表,十一点十五,便放下报纸,提步去卧室。
童铭洗了澡又洗了衣服,忙完上床已经是十二点。卧室的灯暗着,童铭以为萧焕睡了,就轻手轻脚地从床上爬过萧焕的身子到自己的地盘,可两条腿还没跨过去,却忽然听到萧焕清冷的声音响起来,在黑暗中如同低沉的提琴。
“洗完了?”
只是一句简单的询问。童铭整个人顿了顿,“嗯”了一声,又继续往里爬,钻进了被窝。
一室之内又再次陷入寂静。萧焕闭着眼,一动不动地躺了很久,却丝毫没有睡意,忍不住睁开眼往边上一看,对上童铭睁得很大的眼睛,他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外面就露出了一双眼睛。
萧焕生生被吓了一跳:“还没睡?一点动静都没有,吓我一跳。”
童铭平时睡不着就会像根蚯蚓一样裹着被子扭来扭去,自己睡不着也不让别人睡踏实,这会儿一下子安静下来,萧焕还有些不适应,他不由放低了声音:“怎么了?不舒服么?”
等了一会儿,童铭都没有回应,只是眨了眨眼睛。萧焕心里忽然像是被不知何时钻进去的虫咬了一口,分泌出酸涩的汁液,整颗心都被包裹住了。他忍不住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掌覆上童铭的额头,触手冰凉,萧焕松了口气,没有发烧就好,却又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忽然变得无声无息。他的手很大,覆盖住童铭额头的时候能感觉得到童铭微微垂下了眼,长而密的睫毛温柔地摩擦在他的手掌,有些痒。萧焕觉得心脏忽然柔软了一下。
隔了一会儿,萧焕听见童铭低声喊自己。
“梁朕。”
萧焕连忙“嗯”了一声,等他的后文。
“梁朕,我不想去参加试镜了。”童铭声音闷闷的。
萧焕愣了愣:“为什么?”
童铭顿了一会儿,声音里带着股难受劲:“今天晚上,吴大爷他心脏病突发,他女儿来敲诊所门,要不是我给他做了紧急抢救,恐怕还没到医院就……我在这个胡同里住了那么多年了,胡同里的人都和我的家人一样。我的诊所虽然小,可平时他们有什么头疼脑热的我都能帮上忙,如果我做了演员,就得住到公司安排的公寓里去,诊所就得关门,万一又出了今天这样的事情,他们连找谁都不知道了……”
萧焕沉默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隔了半天,才嘶哑地开口:“可做演员不是你一直想做的事情么?”
童铭没回答,萧焕感觉他整个人都僵直了,隔了一会儿,把整个人都埋进了被子里。声音隔着空调被传出来,情绪被掩盖得听不出来。
“我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萧焕看着童铭像蜗牛一样把整个身体都缩进躯壳里,心里忽然有些空落落。的确,他曾经撺掇童铭成为演员的确是有私心,凭借他识人无数的经验,他觉得童铭可以在圈子里走得很远,如果童铭进了圣帝,那么自己即便只是一个替身演员,但只要按着自己的意思稍一助力,想要打碎萧荣勀势力一角也不是什么难事。可现在,他却有些后悔了,他开始不想童铭进入那个鱼龙混杂的圈子里。他之前脑海设想的一切蓝图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他从未考虑过童铭若是知道了真相会怎么看自己,更不想知道白纸一般的童铭被染色后会是什么样子。
萧焕忍不住伸出手,覆盖在裹成团子的童铭身上,隔着被子他都能感受到童铭紧紧地缩起来的躯体。萧焕像哄小孩那样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拍着,直到被子下的童铭逐渐放松,安静地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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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因为前一晚的情绪波动得生物钟罢工,萧焕睁开眼,看了眼手表已经是八点出头。他一拧头就看见童铭闭目盘腿坐在床内侧。听到动静童铭微微睁开眼,斜了萧焕一眼,一脸有屁快放没话快滚不要打扰我飞升的表情。
萧焕有些诧异地撑起身子:“你这是在干嘛?”
童铭抬眼看萧焕,他领口不知什么时候开了,露出一片健康的微褐色胸肌,童铭忍不住吞了吞口水,眼观鼻鼻观心:“看不出来么?我在冥想,我要把所有台词和表演在脑子里过一遍。”
“你昨晚不是说……不想去试镜了么?”萧焕有些无语。
“咳咳,”童铭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我昨晚想了一下,关于诊所什么的,就算我不开,可是只要有钱了,我可以雇人帮我开啊!说不定那人医术比我还好,能帮上更大的忙呢!”
萧焕:“……”
童铭挑了挑眉毛,一副你还是图样图森破地看着萧焕:“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怎么就不懂呢?”
萧焕扶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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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这次《风起》的试镜,圣帝可以说是兴师动众,每个候选人进去前都要在房间里录一小段视频,童铭愣了愣,哭丧着脸对萧焕说:“怎么办?我好紧张……”
萧焕看着童铭耷的眉毛的样子,嘴角泄出一抹笑:“没事,就是走个形式,说的好不好会有人给你把关的,你只要好好准备你的试镜。”
“哦……”童铭垂头看脚尖,两只手无意识地相互拧了起来,也心情去没在意萧焕怎么会知道那么多。
“一会儿别那么多小动作,放开些。”萧焕安抚地拍了拍童铭的肩。
几个候选人也都有些惴惴不安来回踱着步子,前方磨砂的玻璃门紧闭着,里面就是决定他们能否留下的关键人物。萧焕戴着墨镜不动声色地打量来参加试镜的每一个人,那几个曾经被他排除在外的现在也基本可以确定进不了了——照片与真人不符,要想签的话剧组可能还得出资送他们去韩国整个容,几个试镜豆蔻这个角色的女演员长得倒是意外得挺漂亮,为了试镜更是使出浑身解数打扮得花枝招展,萧焕在心里冷笑了一下,也不知道萧荣勀这次会签下她们其中的几个。
照片上看上去有些书生气的胡湛倒是和照片没什么两样,也不同于其他试镜人的紧张,笑得一脸和煦地和身边的亲友说着话。
而最关键的那个人,方胥。萧焕环顾了一圈,视线凝固在安全门边凹进去的不起眼的墙角。
是方胥。他半个人隐在黑暗中,身材高大,带着股桀骜孤僻,没有任何人陪同,就是一个人静静地倚在墙上。可看似颓然的姿势却隐隐藏着一种力量,即便在黑暗中也让人难以忽视。
萧焕不由正色,微抿出一道锋利的唇线。
这个方胥,的确不是个容易对付的竞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