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寿宫外,林木兰按照尚仪局教的规矩笔直站立,头微微下垂,盯着自己鞋尖,丝毫不敢抬头张望。
她们八人昨日黄昏便得知了今日要面见太后的消息,虽然各自紧张兴奋,思潮起伏,可也只能暗地里思想几番罢了,其余事体却毫无施展空间。
因昨日孙尚仪便交代了,面见太后之时,所穿衣裳、佩戴首饰皆有人分发,不许添减一分一毫,所以众人虽各有心思,却也只能照办。
八人从衣裳到打扮都一模一样,如此一来,彭娇奴的样貌更显出众,林木兰一瞬间就明白了宫中为何会这样安排,这就是要让绝对美貌之人鹤立鸡群。
她这里正在猜测彭娇奴会不会一举得了太后青眼,便有小黄门来传她们入内觐见。林木兰忙收敛心思,小步跟随众人入宫门过庭院,至庆寿宫正殿阶下稍停,另换了一位中年内侍引她们进去。
林木兰牢记着昨日孙尚仪的教导,一路进去都不敢抬头张望,目光所及之处,只有自己身前三步远,除了地上的青石砖,什么也没看到。
殿内十分安静,有浓郁的檀香味扑面而来,这让林木兰的心略微宁定,动作标准的随着中年内侍的指示向殿中端坐的太后和皇后跪叩行礼。
“都起来吧,规矩学的不错。”一个温和慈蔼的女声响起。
想必是太后,林木兰心里默默想着,随众人谢过太后起身。
“抬起头来让老身瞧瞧。”那声音又说话了。
林木兰忙微微扬脸,目光却不敢移动,依旧瞧着地上,只能从余光中看到殿内四壁站着不少宫人内侍,看来司籍们没有骗她们,这站功果然是最要紧的。
“许同你这差事办的不错,这几个孩子都很招人喜欢,你给老身说道说道吧。”
原来许押班也在,林木兰不知为何,微微松了口气。
只听许同语调恭敬的回话:“谢太后夸奖。”接着便从站在最前、左首第一个的柳晨开始介绍,无非是名字叫什么,今年多大,父祖是做什么的几样。
他说到哪一个,哪一个便上前一步,向宝座上的太后和一直默不作声的皇后屈膝行礼。
太后一直静静听着,只在许同说到彭娇奴之父为苏州长史的时候,插嘴问了她一句:“可读过书?”
“回太后,读过。”彭娇奴答得极其简短,但她的吴侬软语在安静的大殿内却显得十分动听。
太后似是笑了两声,又低声道:“阿颖,你听她说话好不好听?”
另一个年轻的女声回道:“好听。”说的又短又轻,像是带着几分不情愿。
太后便没有再说话,许同又接着介绍后面的刘青莲、周华等人,期间太后再没有出声,一直到他介绍完,太后才道:“都很好,在外面等了这许多时候,都累了吧?杜鹃。”
一个青衣宫人上前几步,应道:“奴婢在。”
“带八位御侍去休息。”
杜鹃应了是,转头走到林木兰等人跟前,待她们行礼告退之后,便带着她们退出大殿,沿殿前回廊向东走到底,转而向北。
林木兰一路默默跟着,见刚才进去的那座大殿之后建有柱廊,柱廊北端另接着略小些的几间轩昂宫殿,正自感叹这宫内的肃穆庄严,引路的杜鹃便开口介绍了。
“这里便是太后寝宫。几位御侍初入大内,太后不放心,要留诸位在庆寿宫内住一段时日。”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引着林木兰等人经过太后寝宫,继续向北行,绕过一个小花园之后,才指着前面的一排房舍说:“便是这里了。”
那排房舍坐北朝南,约莫有八、九间,杜鹃带着她们走向西首一扇门内,介绍道:“这里里外一共五间屋子,中间堂屋公用,另外四间,每间住两人。”又指着东面道,“我们这些侍奉太后的宫人都住在东首,诸位御侍若有事,尽管往那边去寻我们。”
说着迈步出去,叫了一个小宫人去东首将不当值的几个宫人都叫了过来:“这是蔷薇,那是蕙兰,水仙,芍药……”,又向宫人们介绍林木兰等人,“这便是今日来的八位御侍。”
这几个宫人都穿着相同式样的青衣青裙,只有上身所着的半臂颜色不同。林木兰依次看过去,见那叫蔷薇的宫人约有十八、九岁,面容端正严肃,穿的是藕色暗纹半臂,与她们行礼的时候也是规规矩矩,其余几个宫人都跟在她身后,显然以她为首。
“我还要回去复命,蔷薇,这里就交给你了。”杜鹃自始至终面带微笑,温和可亲。
蔷薇点头,待杜鹃走了,便转头对林木兰等人说道:“屋子都收拾好了,诸位御侍可自行分派住处,一应用具也都齐备,水仙和芍药会带人服侍各位,”她说着一指身旁穿浅杏和牙色半臂的两位宫人,“有事尽管吩咐她们。”
柳晨立刻笑着接话:“辛苦几位姐姐了。”
另一边周华不屑的撇了撇嘴,转头拉住刘青莲的手,说道:“咱们选屋子去!”
她们二人转身而去,彭娇奴跟着一声不吭的扭头就走,钱惜和吕月娘对视一眼,还是站住与蔷薇等人说了几句客气话。
蔷薇的表情始终如一,并没有因为她们的友善而高兴,也没有因周华等人的冷待而恼怒,只是尽职尽责的介绍了一下这里的情形,着重强调了哪里可以去走走,哪里绝不能踏足半步。
她说完这些便回了东首,林木兰等人则回去分屋子。
此时先回去的周华和刘青莲已经占了东侧里间,彭娇奴则独自进了西侧里间,柳晨便苦笑道:“看来咱们又得像在船上时那样了。”拉着林木兰和陈晓青进了西面次间,“你们住这里,我还是和她一起吧。”
“也只能如此了。”林木兰低声道。
陈晓青跟着点头,抬头四顾,见这间屋子并不大,南边窗下放了一张四方黑漆桌,两边各放了一把黑漆圈椅,桌子上还摆着一支白瓷长颈瓶,瓶里插着几支粉红月季;北面则是分左右各放置了一张小床,在两张床之间有一张小小的梳妆台,台前还放了一个绣墩。
这会儿功夫柳晨已经进了里间又出来,拉着她们俩到东侧床上坐下,低声道:“她选了西面靠墙那张床。”
这间屋子与里间只用了槅扇做隔断,柳晨怕声音大了彭娇奴听见,便一直低声说话:“好在里间另有门出去,不用非得从你们这里走。”
“也不知要在这里住多久。”陈晓青跟着小声说道。
柳晨也没想到太后见过她们,竟然只是把她们安排到宫人的住处,其他再无一言,不免有些沮丧的道:“那就要看太后的意思了。”说到这里,想起太后只问过彭娇奴话,心里泛酸,“不过里面那位兴许住不了几天,到时这两间只剩咱们三个就好了。”
谁知道她一语成真,三天之后,太后召见彭娇奴和周华,两人回来后都是一言不发,第二日一早却有人来接彭娇奴,说是她已被点为御前司寝,要往福宁殿去侍奉官家。
众人或妒或羡,周华更多了一份失落。她那日在太后那里,也是见到了官家的,虽不敢抬头窥视龙颜,单听官家声音清朗,便已觉心动,谁知官家竟只选了彭娇奴一个,这怎不叫她懊恼伤心?
偏偏这份懊恼伤心谁也不能说,周华也不想被人看了笑话,便把郁气发在了服侍她们的小宫人身上,不是嫌茶热了,就是嫌饭冷了,总之没一样满意。
“她当这还是家里呀?”柳晨从外面进来,低声对林木兰和陈晓青说道,“脾气也太大了,我看见翠儿在哭呢,水仙脸都气红了。”
林木兰道:“我们要不要劝劝她呀?翠儿虽说是分配来服侍我们,可到底是太后的宫人,她这样无礼,太后知道了恐怕会生气。”
柳晨摇摇头:“咱们还是少管闲事,她可不会领咱们的情,恐怕还要说咱们是借故邀买人心。你们俩跟我进来,我有话说。”将林木兰和陈晓青拉进了里间去。
“我刚刚听说了一个消息,”柳晨查看过窗外门边,才拉着她们两个低声说话,“你们猜彭娇奴为何这么快就承宠了?”
陈晓青摇头,林木兰猜道:“因为她生得美?”
柳晨笑道:“这是其一。其二,也是最要紧的一点,韩充媛有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