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晨引着林木兰进了自己屋子,微笑道:“我这里比不得春明阁轩敞,妹妹别嫌弃。”
宫中规矩,才人以下都是没有资格独居一阁的,只能聚居在后苑兰熏园南面。柳晨是贵人,分到的屋子不过是三间房带两间耳房,与建有小楼、另带厢房、独成一院的春明阁自然无法相比。
林木兰假装听不出她话语里酸味,四处打量了一番,笑道:“姐姐这里收拾的这么舒适,哪里会嫌弃?”
柳晨也不过是白说一句,转头就吩咐宫人上茶,等宫人送上茶退下了,才问林木兰:“做直阁辛苦吧?我瞧着你精神不如在宫正司那时。”
“昨夜刚值夜,是有点短了精神。”林木兰还不太习惯这样的日子,自己也觉得不太有精神。
柳晨闻言轻轻一叹:“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好像咱们姐妹俩总是运气差一些儿。”
林木兰正有心劝她,听她提起这话,便顺着话茬道:“我倒觉着,咱们运气还不错。姐姐想想,当初咱们八人一同入宫,现在排在姐姐和晓青前头的,也只彭娇奴罢了。比起周华、吕月娘、钱惜等人,咱们的运气还不够好么?”
“那不同,周华和钱惜是自作自受。倒是吕月娘,谁个与她比,都算是运气好了。”好歹有命在。
林木兰笑道:“是呀。如今咱们都好好留在宫里,姐姐已有了位份,我也有职事,便是一时运势不佳,也总有能翻身的一日。何况晓青已经有了身孕,待明年生下皇子来,少不得还要进封,那时她有了倚仗,想提携我们也容易,姐姐想想,咱们的好日子是不是还在后头呢?”
如今宫中只存活了一个皇子,还是韩庶人生的,若陈晓青这一胎能一举得男,依照官家和太后对她的喜爱程度,恐怕位份不会低,只要她有心提携,柳晨和林木兰的日子自然能好过一些,可就怕:“万一晓青不愿提携我们呢?”
林木兰一怔:“怎会?”
“木兰,你还没有侍奉官家,你不懂。”柳晨幽幽叹气,“晓青与你我不同,她遇事不会似你我一般先衡量利弊,而是先论亲疏远近。以往我们三人相依为命,她自然与我们最亲,事事想着我们。可等她服侍了官家,再生下皇子来,官家和皇子就成了她最亲的人了。若要提携我们,就得把官家分出来,你说,她能舍得吗?”
林木兰并不觉得陈晓青会这样,就替她分辩:“晓青不是那等善妒之人。何况官家也不是谁的官家,这个道理,晓青明白的。”
柳晨似笑非笑,回道:“道理谁都明白,却并不是谁都能做到。这事换了你我,自然都不会藏私,官家宫中美人无数,与其便宜旁人,不如将好处留给自家姐妹。可晓青嘛,”说到这里,她轻轻摇头,低头端了茶来喝,后半句到底没说出来。
林木兰觉得心中堵得难受,还是坚持道:“我信晓青是不会背弃我们姐妹的。”
“是么?那你怎么没做成司寝?我怎么几个月也不被官家召幸一回?”柳晨放下茶盏,看向林木兰的眼睛,“宫中谁不知道,现在陈才人最受官家宠爱!她又怀着孕,官家更是对她百依百顺,怎么就连一个小小司寝都不让你做,偏折腾你去做直阁?怎么就不能让我陪着她等官家去探视,趁机让官家记起我来?”
她没补上司寝,肯定是官家的缘故,可这缘故又无论如何不能说给柳晨听。林木兰彷佛觉得柳晨质疑的并不是陈晓青,而是自己,一时被噎住,好半天不能发声。
柳晨看她这样,以为林木兰被自己说服了,便伸手拉住了她的手,低声道:“罢了,这等事,原也怨不得她,谁不是先为自己着想呢?”
“柳姐姐,我知道你心急,也知道你受了委屈,可我也相信晓青不是那等只顾自己不顾姐妹情谊的人。她性情单纯,遇上事情想的也简单,又一向胆小,官家曾说不要她再多言提及别人,她却记着当日诺言,为此两难取舍,还是我劝她先把自己顾好,等她有余力了,再提携我们。”林木兰不想柳晨再误会下去,干脆说了实话。
柳晨料不到林木兰会说出这番话,更料不到竟是她劝的陈晓青,不要再在官家面前提携自己,当即露出不敢置信的目光,直直看向林木兰。
林木兰反握住柳晨的手,柔声道:“柳姐姐,咱们既已入了宫,这一辈子八成也出不去了,何必事事急在一时?有些事欲速则不达。那时晓青自己尚且根基不稳,若是因为此事惹官家不悦,于我们三人有何好处?还不如耐心等待时机。
“不过姐姐今日说的,也有些道理,若是姐姐去陪晓青说话,能‘偶遇’官家,确是一个不露声色的好时机。这件事晓青必是一时没有想到,姐姐若是觉着不便自己亲自提醒,那我找时机与晓青说说,你看可好?”
不过片刻之间,柳晨的情绪已从窃喜、到愤怒、到怨怼、到惊讶转了个遍。她不想让林木兰看穿自己心中所想,便淡淡应道:“不瞒妹妹,这几日我已有些心灰意冷。官家冷落我,并没甚稀奇。我最伤心的,还是咱们姐妹之情不比从前。”
见林木兰要接口,她又按住林木兰,继续说道:“不过今日听了妹妹一席话,我心中好过多了。只要你跟晓青还当我是姐姐,不拿我做外人,我便再无所求了。”
她转了态度,林木兰心中一松,觉得此行目的已经达到,看时辰不早,又安抚了她几句,便起身告辞,回了福宁殿。
林木兰带着满腹心事回去,什么也不想做,便干脆躺下打了个盹。直到丁木槿叫她起来吃晚饭,她才懒洋洋起身,也不仔细梳洗妆扮,只套了件淡绿小袄,随手把头发绾在头顶,插了支花钗别住,便与丁木槿去吃饭了。
她心绪不佳,又熬夜熬的虚火上升,胃口便也平平,只吃了大半碗饭就吃不下了,干脆捧起什锦蛋花羹喝了一碗,权当吃饱了。
这里林木兰刚放下碗,正想等着丁木槿吃完,一同回去,马槐忽然急匆匆进来,走到她面前说道:“林姐姐,官家宣召。”
林木兰一怔,正在吃饭的几个散直和丁木槿一起望向她,林木兰顾不得许多,忙站起身跟着马槐出去。匆匆走了一段,她才想到自己这身打扮太过简便,便问马槐能不能让她回去换套衣裳。
“姐姐还是快去吧,小的看着官家面色不豫。”马槐得了陈晓青的嘱托,一直待林木兰很亲善,因此才会多这一句嘴。
林木兰心内惴惴,快步随着马槐去了前殿,待马槐通报之后,便随着他进了东面内殿。
进门的时候,官家正坐在窗下椅中翻书,等林木兰行过了礼,才漫不经心的瞟了她一眼。
淡绿色小袄清新雅致,袖口和衣角都绣了小朵的嫩黄蜡梅,腰身处收的略紧,显得林木兰腰肢十分纤细,再配上半新不旧的秋香色暗纹长裙、朴素蓬松的发髻,竟让林木兰多了些平时没有的楚楚动人。
宋祯收回目光,淡淡问道:“你跟陈才人诉苦了?”
“奴不敢。”林木兰在官家打量自己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后背出汗,加上这内殿里燃了炭盆,暖烘烘的,那汗意更是明显,等到他开口就兴师问罪,林木兰反而微微镇定了下来,“奴无苦可诉。”
宋祯将书放到身旁高几上,对林木兰的回答不置可否,又问:“从春明阁出来后,你去了哪里?”
林木兰答道:“奴与柳贵人一同从春明阁出来,去柳贵人那里说了会儿话。”
“谁许你去的?”宋祯音调还是淡淡的,“你在宫正司几年,难道只知道拿规矩去管束旁人,不知约束自己么?”
林木兰心下一沉,屈膝跪倒:“奴知错,奴不该擅作主张,请官家责罚。”
认错倒是挺快,也不狡辩,宋祯便也不再就此事多说,直接道:“罚你明日不许吃饭。”等林木兰谢恩起身,又问,“柳贵人去春明阁做什么?”
“探望陈才人。”
“唔,那你们是怎么探望的陈才人独自落泪的?”
晓青在她们走后哭了吗?林木兰怔然,一时不知该如何答话。
宋祯看着她冷笑一声:“真是一对好姐妹。你现在就去一趟柳贵人那里,就说是朕的意思,陈才人要安心养胎,若无朕的旨意,不许旁人随意前去探望。”
这,这话要是由她传过去,柳晨还不得立时跟她和晓青反目成仇?林木兰心中惊慌,不由自主抬头看向宋祯,目光中满是祈求,希望他能改变主意。
可宋祯却看也不看她,随手拾起了书卷,冷声道:“还不快去!”
林木兰只得沉声答应,行礼告退。她磨磨蹭蹭的向外走,想着该怎么跟柳晨传话,一个常在官家跟前服侍的小黄门楚东追上了她:“林姐姐,官家吩咐小的陪你一道去。”又问,“姐姐知道该怎么传圣上口谕么?”
林木兰心内一沉,是了,圣上口谕,须得一字不差的传到。难道她们三人的姐妹之情,就要断于今日?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