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修文待苏锦音很是细致。
细致到有时候让人窘然。
回京城路上,苏锦音月事来了。她在马车上实在是多有不便,就跟郑修文以困乏的理由提出来进客栈歇一日。
天色未暗,郑修文就端了一碗红糖水来敲她的门。
接过那碗还烫手的红糖水,苏锦音耳朵都红得要烧起来了。她知道这大表哥因为妹妹多,所以格外通晓女人事。但这也太……通晓了。
郑修文犹不自知,还坐在房内给苏锦音准备其他东西。他先是递了一个暖手炉过去,接着又放了个软枕到桌上。
再仔细看了房间一圈,郑修文指点捧月道:“如今虽已入夏,但茶水还是要用温的才好。你等下找店小二拿一个火炉,用来温茶。这窗不能这样开,风都对着你小姐卧榻那边了。要这样……”
郑修文示范着开了下窗。
苏锦音无力地撑着额头,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个动作却让郑修文误会了。郑修文紧张地问道:“音表妹,你是头疼吗?捧月,去找点艾条过来。”
“不。”苏锦音终于忍耐不住了,她目光挣扎地望着郑修文道,“大表哥,这个男女有别,你我都已经及笄弱冠,这些关心还是不必了吧。”
她知道郑修文的好心,但这实在有些太让人不好意思了。
嫡亲兄妹如此都有些……何况他们只是表兄妹。这太近乎夫妻间的关怀了。
苏锦音一边说一边脸愈发烧了。
“音表妹,这跟男女有别有什么关系?男人不也这样吗?”郑修文一脸不解地看向苏锦音。
听到这句“男人不也这样吗”,苏锦音如遭雷劈,整个人都有些僵硬了。
男人也这样?
大表哥也来月事?
重生会改变这种天道人伦吗?
还好郑修文一直是个话多的。他继续往下说道:“初夏最是凉热交加,但凡夏日得了风寒,就要用红糖姜水以驱寒气,饮茶也勿要饮用凉水。至于窗户,当然不能紧闭,但也不能迎面狂吹。艾条也于风寒甚好。”
“关心之事……”郑修文顿了顿,朝苏锦音问道,“音表妹这是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吗?多智堂弟的事情,我会与姑母再去解释一次。你不必如此避嫌。”
苏锦音这才知道自己全然误会了。她掩面替郑修文倒了一杯茶水递过去:“大表哥,是我、我过于谨小慎微了。多谢大表哥关心。”
郑修文非常大气地摆了摆手,答道:“音表妹不必在意。这都是多智堂弟的错。他若不那样痴缠你,也不会让你如此草木皆兵。早些休息吧,我们明早再出发。”
郑修文说完之后,就连忙走了出去。
房中的苏锦音立刻把头完全埋进桌上那枕头中,就连捧月在旁说话,也暂时充耳不闻。
太丢人了。真的好丢人。
她方才还以为大表哥是对自己真的有了爱慕之情,所以才做出这种事来。她还想到了如何委婉又不伤人的拒绝这种心意。
原来全是自作多情。
真的好丢人啊。
苏锦音想到这些,又忍不住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她真想敲醒自己,苏锦音你哪来的信心,如此自我感觉良好?
捧月在旁看着自家小姐一脸的不解。她小姐不是月事来了吗,关风寒什么事情?
苏锦音不知道的是,在隔壁郑修文的房中,也有着同样的情景。
郑修文关紧自己的房门后,立刻坐到桌边,猛灌了几杯凉茶都仍未冷静下来。
他目光落在与苏锦音相隔的那扇墙上,忍不住敲了敲自己的头,又打了下自己的手。
怎么就这样手快?自家那几个妹妹,喜欢这样折腾他,那是他自作自受,平日太惯着了的缘故。
可音表妹终究不是嫡亲的妹妹,这样的女子之事,他如何能顺手就去做了?
还好寻了个风寒的托词来解释,不然真是要丢人死了。音表妹也要知道他平日在家就被妹妹们使唤这些事情没停了。
做个好哥哥真难!做个好表哥,更难!
京城与臼城之间算不上特别远,三日的时间基本足够。因路上耽搁了一天的缘故,苏锦音在第四天的未时到了户部尚书府门外。
她还未下马车,就听到下人在喊:“快去禀告老爷夫人,小姐回来了。”
苏锦音以为是郑修文在马车外的缘故,就掀帘下车。
没有想到的是,门口的下人又喊:“大小姐也回来了。”
也?
苏锦音转头看向旁边,只见一辆马车同样停在苏府门口。
那马车的车帘被掀起,一个素衣的姑娘正好低头走了出来。
是苏芙瑟。
尽管这样寡淡的装扮,苏锦音几乎从未在苏芙瑟身上见过,但她仍第一时间就认出来了。
苏芙瑟也没有想到这样巧。她目光在苏锦音身上一扫而过,很快锁在了郑修文的身上。
“芙瑟见过大表哥。”苏芙瑟袅袅娜娜上前与郑修文行礼。
郑修文忙还礼:“二表妹不必多礼。”
苏芙瑟就又走到苏锦音的面前。
她抬起头,一双杏眼蒙上水雾,未语泪先流。
苏锦音嘴角扬起一抹冷笑,她路途的困倦和腹部的不适在这一瞬间突然觉得减轻了不少。
谁让一回来,就有人来挑起她的斗志呢?
“芙瑟这是不愿意回来吗,竟如此难过?”苏锦音看向那边被下人牵开的马车,假装扬手道,“我看还是不要勉强了吧。”
苏芙瑟忙拦住苏锦音,她带着哭腔喊道:“大姐姐何必如此咄咄逼人?你让妹妹背井离乡这么久,还不够吗?大姐姐,你到底要逼我到什么程度?”
说着,苏芙瑟就往地下要跪。
“芙瑟!锦音,你们在做什么?”一个中气十足的男人声音从前方传了过来。
只见苏可立与郑氏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苏可立一把扶起几乎要跪下去的苏芙瑟,看向苏锦音道:“锦音,你妹妹即便有什么不对,你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下如此下她的颜面。”
那我的颜面呢?
苏锦音转身向苏可立行礼,她正要开口,却没有想到被另一个人抢先了。
郑修文三两步走近,把苏锦音拉在身后护住,他拱手同苏可立行礼道:“修文见过姑父。”
如今的正平侯府,地位绝不可与苏可立当年求娶郑氏时同日而语,但苏可立为官多年,绝不会愚蠢到为了这种小事交恶郑家。
他将话题揭了过去。
“辛苦修文了。想起前一次见面,还是你十来岁时候,如今已是翩翩少年郎了。”苏可立邀郑修文同进府中。两个女儿的纠纷,已被他抛在了脑后。
郑氏上前,面色不善地看向苏锦音和苏芙瑟两人。
苏芙瑟噙泪楚楚可怜地看向郑氏,喊道:“母亲。”
苏锦音亦上前。
她与郑氏行礼道:“母亲康健,女儿心中大安。方才见到二妹妹提前归家,女儿真是心神不宁。”
苏芙瑟想装可怜,苏锦音就让她真可怜。
郑氏不喜欢苏锦音,更加不喜欢苏芙瑟。今日苏芙瑟的归家,本就是赵姨娘摆了郑氏一道才换来的。
因此,听了苏锦音的话,郑氏就立刻找茬道:“芙瑟,不是让你走后门回来,你为什么要在大门口纠缠你姐姐?”
郑氏当然不是为了苏锦音出头,她不过就是要寻机会折腾苏芙瑟罢了。
“母亲,我没有、没有纠缠姐姐。”苏芙瑟哭着解释道。
苏锦音在旁凉凉地说道:“大门口这一哭,芙瑟你可是把母亲的颜面都踩到地上去了。你去祈福求了那么久,求的就是让母亲难过吗?”
“你血口喷人!”苏芙瑟听了脸色一白,忙大声辩驳道。
苏锦音不紧不慢地答道:“你只管声音再大些,如今还没有什么人围过来看。”
苏锦音这话明显就是反话,她是在指责苏芙瑟当众闹事。
郑氏忍着已经到了头顶的怒火,吩咐道:“带二小姐去佛堂。”
“芙瑟,你久未归家,去给祖宗上上香吧。”郑氏意有所指地同苏芙瑟说道。
苏芙瑟想起香上的热灰掉在手背上的痛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还想同郑氏求情,却被郑氏的两个丫鬟一左一右完全钳制住了。丫鬟们手脚利索,将苏芙瑟几乎是拖着往佛堂那边去了。
苏锦音有些意外郑氏今日的尚算冷静,毕竟她这位母亲大多时候都是怒火难平,亲自动手。
她也有些奇怪郑氏对自己的态度。冷漠依旧,却不见嫌恶。
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只听郑氏道:“兰安郡主又下了帖子过来。上一次你在庵子里,便没去的成。这一次,好好准备准备。我已经让清烟布庄的师傅上门为你和其他人量体裁衣。”
“如今,只等你一个了。”王氏说完,又添了一句。
兰安郡主的邀约?
苏锦音心中只想说:甚好。
敌人什么的,就应该卷在一起对付。用一个敌人的手,对付另一个敌人,那种感觉,想来不错。
苏锦音很期待这场宴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