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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第十九章 暧昧(1 / 1)

唐颐没没想到,科萨韦尔真的会跟着自己回家,他是堂堂的帝国少校,公然和一个亚洲人走得那么近,难道就不怕被那些流言蜚语的中伤吗?

应该还是有所顾及的吧。不然也不会连个司机都不带,亲自驾车。他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好像一切尽在他的把握中,即便是禁忌,也表现得如此的理所应当,反而让人不敢贸然前来质疑。

他透过后视镜望向她,挑动了下眉头,无声地询问,“怎么?”

她指了下右边,道,“这里拐进去,左转后就是我家。”

他笑了起来,“我认路。”

管家正在花园里除草,看见有陌生的汽车开来,不由一惊,赶紧放下剪子。走过来一看,下车地却是自家的大小姐。

“父亲在吗?”

“在书房喝茶。”

唐颐道,“麻烦你转告父亲,我们家有客人来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科萨韦尔阻止,“不用惊动他,我是你请来的。”

她一怔,有些迟疑地问,“你真的只是来听我弹琴的吗?”

这问题问的奇怪,但他的举动也实在太叫人匪夷所思了,她总觉得他的目的没那么单纯,也许他是想借机说服父亲归顺日本人,承认汪伪政府?越想越不安,怀着忐忑的心情,她领着他走进了大厅。

唐宗舆虽然热爱欧洲大陆,但骨子里毕竟是个中国人,屋里的摆设布置都以中国古色古香为主。中国的字画,以及各种珍贵的瓷器工艺品,令人应接不暇。在这对父女之前,科萨韦尔不曾和亚洲人打过交道,踏进屋子,纵使他内涵修养再好,也忍不住停驻观赏。

对他们这些欧洲人而言,东方文化是古老而神秘的,代表了一种不可触碰的悠远。就像普鲁士的皇帝威廉海姆一世,特地在他波茨坦的行宫里建造了一座中国亭,以展示他的品位。

见他的目光在字画上流连,她问,“你对中国的东西也感兴趣吗?我还以为,你们纳粹除了日耳曼民族的文化,其他的都不屑一顾呢。”

听出她语气中的嘲讽,科萨韦尔不做回应,只是淡漠一笑。

厅里摆放着一架钢琴,他几步踱过去,转头望向唐颐,问,“可以吗?”

她点头。

他打开钢琴的琴盖,黑白交错的琴键展现在他眼前,他伸手摸了一下,清凉的感觉钻入指尖。

唐颐以为他自己想弹,没想到他却把目光转向了她,“可以替我弹奏一曲吗?”

这本就是邀请他来的最先目的,她没拒绝,在琴凳上坐下,出于礼貌随口问道,“你想听什么?”

“克里斯丁.舒特的meinkleinesHerz。”

这是一首德语歌曲,创作于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歌词讲述的是一位士兵的妻子,等候自己在前线打仗的丈夫,归来和她团聚的故事。这首歌在德国比较有名,但法国因为语言上的障碍,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其实,科萨韦尔也不确定她是否会弹,只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心理,随便这么一问而已。

唐颐本想拒绝,可是,在触及到他目光的那一瞬间,突然又改变了主意。他的蓝眼睛里埋藏着一种很深的感情,这种情愫她再熟悉不过,是对远逝亲人的怀念。每当父亲思念母亲时,每当自己想起妈妈时……

只因这一眼,她神差鬼使般地点了点,道,“我尽量。”

这首曲子她会弹,是因为她有一位德国来的钢琴老师,德国人的音乐从古至今都是首屈一指的,古有贝多芬、巴赫,现有巴克豪斯、勃拉姆斯。在那位老师的带动下,她对德国的近代音乐也有所了解。

摆了个弹琴的架势,在脑中回想一遍曲子,手指慢慢地跳跃起来,熟悉的曲调也跟着倾斜而出。

音乐是纯净美好的,它将人们深厚的感情寄于其中,通过一个个音符抒发出来。在艺术领域中,是没有贫富贵贱之分的。

科萨韦尔站在她的身后,望着她的后背,一时出了神。金色的阳光下,钢琴前坐着一个美丽的人影……时光开始倒流,刹那间仿佛又回到了自己的童年时代。

动人的午后,母亲坐在钢琴前弹奏,一遍遍地吟唱,和他一起期盼父亲的归来。他动了动嘴唇,跟着记忆中的自己,无声地唱起这首歌,心里头最软、最弱的那一块地方被触动了。

MeinkleinesHerz我这颗小小的心,

schlaegtnurfürdich,只为你而跳动,

zaehltdieStundenbisduwiederkehrst,倒数着你回家的时间,

dannumarmstdumich.等候你的拥抱。

MeinkleinesHerz我这颗小小的心,

traeumtschonvomGlück.只为你而梦,

InderHeimatwartetesaufdich我在家里等着你,

undweissdukehrstbaldzurück.确信不久的将来你我便会重逢。

Liebevollschaustdumichdannan,你深情地凝望我,

unsereLippenfindensichganzsanft我们温柔地相亲,

undichweissdubistmeinMann.我知道你就是我的爱人。

MeinkleinesHerz我这小小的心,

kommtnichtzurRuh.为你寝食难安,

EshaeltmichwachdieganzeNacht,它让我整夜难眠,

undklopftimmertucktuck.你的点点滴滴敲打在我心中。

MeinkleinesHerz我这小小的心,

sehntsichnachdir,只为你而疯狂,

kenntdieAntwortwenndumichdannfragst:

当你问起我时,只有一个答案,

Ja,ichgeoerezudir.是的,我属于你。

Ja,ichgehoerezudir.我只属于你。

一曲到头,她停下了手,回头望去。而他也正在看她,一瞬不眨的,那深邃的蓝眼睛里蕴满了感情,目光潋滟,被阳光一照,反射出来的都是温暖。

从未见过他有如此生动的表情,嘴角挂着淡然的笑容是这样的真,唐颐被他看得心跳如雷,一股奇妙的情愫正在两人间衍生。

两人正眉目传情,这时,唐宗舆从书房里出来。他显然没料到会有客人,身上随意地穿着一件唐装,手上还拿着一只紫砂壶,道,“你这丫头什么时候回来的?正好,快来替我切一壶茶……”

话说一半,突然发现房间里还杵着一个高个子,这位不速之客还真是让他大吃了一惊。

科萨韦尔率先回了神,镇定自若地走过去,伸手和唐宗舆一握,道,“抱歉,冒昧来访,希望没有惊扰到您。”

听他这么说,唐颐不禁腹诽,明明就是故意的,还装腔作势。

唐宗舆的目光扫过女儿,心里顿时有了谱,脸上堆出笑容,道,“帝国少校亲临,寒舍蓬荜生辉。”

科萨韦尔抿嘴微笑,“您客气了。”

唐宗舆本就有意和这些纳粹达官结交,只是苦无门路,如今他自己找上门来,当然是求之不得,便顺口接道,“既然来了,就留下,让我一尽地主之谊。”

他在动什么心思,科萨韦尔心里一本帐也算得清明,两人各怀鬼胎,却又不谋而合。他点头道,“那就叨扰了。”

“岂会。”唐宗舆唤来管家,低声吩咐几句,然后又反身折了回来,“如果您时间允许,请和我们一起用晚餐。”

唐颐听了,忍不住在一边提醒,“爸,现在才早上,一起吃午饭就可以了。”

唐宗舆拉住女儿的手,瞪去一眼示意她闭嘴,道,“中午太仓促,来不及准备,昨日剩食怎可招待贵客?”

闻言,少校眉宇含笑,目光扫过唐颐,继而对唐宗舆道,“吾之荣幸。”

唐宗舆道,“我们中国文化博大精深,少校可有兴趣尝试一下工夫茶?”

他点头,神色恭敬地回答,“很乐意。”

唐宗舆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请。”

看着一老一少两个男人的背影,唐颐做了个鬼脸,哼了一声,暗道,真是一对狐狸,一只老狐狸,加上一只小狐狸。

冷不防,科萨韦尔突然回首,正好撞见她挤眉弄眼的样子。没想到自己的丑状会被他抓个正着,脸上表情一僵。而他却心情突然晴朗,抿起嘴角微微一笑,带着无数的遐想,转身走了。

唐颐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却也不得不跟了进去。

桌子上摆放着一套精致的茶具,上等的素瓷青花杯,旁边摆放着一只紫砂壶。作为一个从未去过的东方的欧洲人来说,这一切都是那么的新奇且陌生。

平时都是唐颐替父亲泡茶,今日即便来了客人,自然也不会例外。算不上专家,只会最简单的工序,但要忽悠一个外国人也足够了。

她先从紫砂壶中倒出烧开的泉水,将所有的茶具都过滤了一边,手上一边做着动作,一边解释,“这一招叫做‘百鹤沐浴’。”

将滤水倒去,在盖碗里放入新鲜茶叶,撒入热水,顺时针方向微微晃动三遍,“此乃‘关公巡城’。”

等茶壶里的茶水将尽时,再将剩余的茶均匀斟于各杯,“这便是所谓的‘韩信点兵’。”

工夫茶中名堂颇多,哪可能逐字逐句地翻译?凡是用法语说不出来的,唐颐就直接用中文名字代替。

科萨韦尔自诩聪慧过人,却也被这么多饶舌的词语弄糊了,听不懂,索性也不勉强自己去记住。他的目光从茶壶,慢慢地转到了她的手上。十指芊芊,素净白皙,指甲透红,好似一朵盛开的玉兰花,比他所见过女性的手都要漂亮。

她重复着倒茶的动作,嘴里为他解释各种由来,这说的话他没听进去几句,眼睛倒是一直在停驻在她的身上。

有这样一双手、这样一个人,在他眼前晃动,连带着他的心绪,也一起起伏不已。

唐颐切好茶,将茶杯递给他,提醒道,“小心烫嘴。”

科萨韦尔很少这样,但今天他确实走神了,心不在焉地接了过来。那小巧的杯子不过是他手指大小,嘴里虽然不说,心里难免好奇,这么一丁点茶水真能尝出味道吗?恐怕连嘴唇都湿润不了吧。

唐颐泡得是上等铁观音,淡淡一片翠绿色,隐隐透着茶叶的清香,这味道和中餐馆的便宜货自然天差地别。只不过,科萨韦尔未必能品出来,就算分辨出区别,也不一定会欣赏这种涩中带甜的味道。

他端起小茶杯,喝了一口,味道还没尝出,已被这滚烫的茶水来了个下马威。嘴皮子被烫到了,他手一抖,杯子里的茶水便如数倒上了他的军装。幸好衣服厚,也幸好杯子小,这才不至于喝个茶引出一场悲剧。

唐颐见他一身狼狈,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底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调皮。

见状,唐宗舆忙斥责了女儿几句,反倒是少校,将空杯放在桌子上,也跟着笑了出来。

“您没事吧?”唐宗舆不放心地问。

少校摇头,客气地道,“让您见笑了。”

唐宗舆道,“是小女疏忽。”

唐颐在一边暗自叫冤,管我什么事啊!

科萨韦尔看了眼唐颐,见她正鼓着眼睛气呼呼地瞪自己,嘴角的弧度扬得更大了,“是我自己不小心。”

唐宗舆不经意瞥见他嘴唇上被烫出来的水泡,便对女儿低声道,“去把烫伤药拿来。”

唐颐嗯了声,转身一溜烟地跑了。

唐宗舆走去卧房,从衣柜里找出自己的衣服,回来对他歉然地道,“我这女儿调皮捣蛋,您别放心上。”

科萨韦尔脱下外套和衬衫,接过唐宗舆递过来的替换衣物,道,“您是一位好父亲,为了女儿用心良苦。”

他话中有话,唐宗舆心中一动,顺着他的意思说下去,“现在局势动荡,我只希望她能找到一个好归宿,在乱世中能够生存下去,不遭人践踏。”

话到这里,即止。他试探性地望向少校,可后者却把目光移开了。唐宗舆立即会意。

两人说了几句,唐颐拿着药膏进来了。看见他穿着父亲的衣服,不由一怔。没了军装的衬托,他看起来不再那么高高在上,也不再那么严谨可怕,反倒有了一丝平易近人的和蔼。

她把药膏递过去,指了下嘴唇,示意他涂抹。

科萨韦尔嗯了声,随手将药膏扫入口袋中。

唐宗舆打破沉默,看着他问,“您会下棋吗?”

“会。”

“国际象棋?”

“是。”

唐宗舆哈哈一笑,问,“有没有兴趣学一种新棋?”

“什么?”

“中国人的黑白围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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