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闭的房间,厚实的布帘将窗户遮挡得严严实实,照不进一丝光芒。某角落里,暗红色的红点,忽明忽灭地闪烁着。
科萨韦尔坐在办公桌前,一根接着一根地吸着烟,烟灰缸里捻满了烟头,地上满是烟灰。他坐在那里,像一座雕像,只是重复着吸烟这一个动作,脸上是死寂一般的沉静。有那么一刻,他真希望自己的心也一起随之死去。
可是没有!潜在心底中的痛钻入四肢八骸,点点滴滴地渗入了血脉中,刺激着毛孔,让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痛。
嘴角微微地抽搐,幽深的眸子眯成了一双细线,一滴眼泪不易察觉地顺着他的鼻梁滚了下来。逝者安息,而难的永远是活着的人,生存在思念中。该如何面对?又该如何走下去?
他按掉烟头,将脸埋在掌中,手心渐渐变得湿润。他闭着眼睛,他的优点是沉着冷静,可现在也没了方寸。
外面传来脚步声,他的心跟着一抽,仿佛有一根尖锐的刺扎上了自己心尖上最柔软的地方。要面对的始终要面对,逃是逃不了的,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再度睁开了那双布满血丝的蓝眼睛。
“将军?”外面传来了彼得的询问声。
“进来。”嘶哑的嗓音是这样的陌生,连他自己也快认不出来了。
得到允许,房门被推开,随之一大片的阳光也蜂拥灌入,让他恍然惊觉,又是白昼了。在黑暗中坐了太久,双目一下子适应不了光线,他发出痛苦的低吟,伸手挡在眼前,遮住了光芒。
将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三天,不吃不喝,几乎与世隔绝了,彼得的到来,让停滞的时间再度转动起来。
“她醒了?”他艰涩地开口。
彼得恭敬地回复,“没有。”
他明显松了口气,不由翘起嘴角自嘲地笑了笑,自己什么没有经历过,这一刻,却胆怯地不敢面对一个答案。
“那你来做什么?”
彼得忙道,“攻击唐小姐的人已经找到了,并暂时收押在我们的军机处。”
“是谁?”他的声音冷的不带一丝温度。
“是卡尔.特奥丁学校的学生,不过……”
“什么?”
“这事有些棘手,他的父亲是国防军的克莱上校。”
他按了一下鼻梁,问,“那又怎样?杀人不该偿命吗?”
这不温不火的语调让彼得背脊一凉,下意识地抬头望过去。在昏暗中的光线中,只见那双蓝眼中闪烁出了冷峻的光芒,蕴含着一股浓浓的杀意,连他这个置身事外的人,看了都不由觉得窒息。
但这事关联到将军的前途,其中利害关系不得不提醒,所以他还是硬起头皮,道,“最好不要和他正面交锋,他是国防军的人,而且是赫斯那一方的人,如果……”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巨响给截断了。
科萨韦尔伸手一推,将书桌上所有的文件和摆设全都甩到了地上。就这样还不够发泄,他又随手操起烟灰缸,向彼得砸去,一路灰尘飞散。
彼得吓了一跳,立即住了嘴,下意识地缩了缩脑袋。烟缸撞在他身后的墙壁上,顿时溃不成形,地上散落一大片玻璃渣滓。他不禁被震慑了,跟了科萨韦尔那么久,第一次见他如此失控,简直可以用雷霆万钧来形容了。
科萨韦尔用力闭了下双眼,捏着拳头,硬是将怒火压了下去。他轻声道,“那天是我的生日。她让我早点回家,说会给我一个惊喜。你知道,我是怀着怎样的喜悦,等到了下班时间,迫不及待地回去。可是到家后,等着我的却是倒在血泊中的人。这个畜生,甚至连我家的狗也没有放过。她身上中了两枪,枪枪致命!医生说,如果不是孩子帮她挡住了子弹,她已经去见上帝了。彼得,你看见过七个月的婴儿吗?离开母体,都可以存活了!唐颐说,孩子是她唯一的亲人,可现在她还没来得及看他一眼,他就离开这世界了。你让我怎么面对她?”
彼得低下头,不敢看他,更不敢出声。
“这个仇,我必报。”这句话他说得很轻,但眼底却射出了嗜血的光芒,凌厉而狠毒,和平日里那个谦谦君子截然不同。
他可以退让,甚至可以一退再退,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底线,而他的底线就是唐颐。
两人无话可说,屋里沉寂了一会儿,彼得迟疑着是否要先退出去,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小兵的报告声。
“克莱上校来访。”
闻言,彼得一怔。刚把人给扣了,这位上校就来了,说明他们的内部还有他的人,不然消息不会传得那么快。
他暗暗看了一眼科萨韦尔,又想,现在对峙,正好撞在枪口上,总要留一点时间出来让将军缓口气,免得冲动之下做了什么错误的判断。
心中这么几下思虑,彼得有了个决定,转身对小兵自作主张地低声吩咐,“告诉他说将军暂不见客。”
话音还没落下,科萨韦尔冷冽的声音就远远地传来,“谁说不见?”
他整了一下衣领,抚平胸口的皱褶,然后直起腰背,在位置上正襟危坐,对小兵道,“让他进来。”
彼得担忧地望去一眼,暗自心惊,跟随他出生入死这些年,岂会不了解上司的一些小习惯。他说话越是风轻云淡,就越是暗示着一场狂风暴雨的到来。
看来,这局子里是不会再有安宁了……
***
“老弟,不好意思来叨唠你了。”
人还没跨进来,克莱上校的声音就已经传了进来,带着笑意的问候,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那般。他本是想给科萨韦尔一个热情的拥抱,可进屋后,冷不防瞧见了满屋的狼藉,脸上的笑容不由一滞,硬生生地收回了张开的双手,眼底闪过一丝尴尬。
倒是科萨韦尔,一脸镇定地让彼得退下,然后扯动了嘴角,露出个笑容,道,“训斥属下,让你见笑了。”
闻言,克莱顿时松了口气,有求于他,便刻意恭维了几句,“你的下属已经很得力了,再看看我手下的那些,你立即知道什么是废物……”
科萨韦尔打断他,问,“你来找我何事?”
克莱暗中骂了句老狐狸明知还要故问,可脸上却笑容不减,“我是来道歉的,犬子得罪了你,还请你海涵。”
科萨韦尔双手交握,放在办公桌上,一双眼睛尖锐地望向他,不轻不重地叙述一个事实,“他闯进我的私人领地,开枪打伤了我的家人。”
被他两道烁烁的目光看得背脊发凉,他干笑两声,故意用轻松的语气道,“你说笑了吧。一个是犹太人,一个是中国人,他们怎么会是你的家人?”
显然,这位上校先生并不知道自己的儿子犯了多大的错,而就他本人,也没把这当回事。见科萨韦尔抿着嘴唇不说话,他想了想,道,“这样吧,为了补偿你的损失,和表达我真挚的歉意,我愿意把手头上和铁路局合作的利益,其中的30%让出来给你。”
科萨韦尔仍然不语。
他道,“40%。”
还是沉默。
克莱一咬牙,道,“50%。”
科萨韦尔勾起嘴角微微一笑,“你是想拿钱买两条人命。”
克莱被看着他的神色一怔,莫名心惊,但随即又赔笑,道,“我知道你们家族产业庞大,不在乎这点钱。不过,无论如何,我们俩都是同为元首效力,没必要为了一些小事撕破面子。这事真要闹大收不了场,捅到上面,对你也不利,毕竟私下收留犹太人,还和外国人通婚……这些罪名可不小啊。”
科萨韦尔向后靠去,脸上波澜不惊地道,“多谢提醒。”
克莱退而求其次,“其实,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又在一起共事,何必为了这些外国人弄僵。这一次,你卖我一个面子,我记住你这个人情,大家在官场上沉浮,指不定哪天需要彼此的扶持。”
“所以,你的意思是……”
克莱接嘴,“这事一笔抹过,我们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等铁路局的那笔款子到账,我立即就给你送上,算是一点小小不言的心意。”
科萨韦尔站了起来,踱步到窗口,哧啦一下拉开窗帘,大片阳光倾洒进来,他不由自主地收缩了一下瞳仁。那犀利的精光如同电光雷石般的一闪,随即又隐没了下去。
见他拿出烟,克莱立即走了上来,自动自觉地拿起火机替他点燃,再接再厉地拍马,“你精明能干,三十出头,就当上了将军,一直都是我们这些人的榜样。这个位置多少人眼红不来,都盯着你的一举一动,你初来乍到,想清理并建筑自己的关系网,也不在一朝一夕。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的好。”
科萨韦尔抽了一口,走回自己的办公桌,道,“你下午来提人。”
克莱见自己说服他,不由松了口气,喜形于色地伸手和他一握,道,“那就祝我们将来合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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