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万里之深的冰宫之中,灵澈躺在他的石床之上眼神迷离的盯着房顶上镶嵌的夜明珠。
他这冰宫已经有千年不曾有人踏足过了，他本来以为一直到自己身死道消也不可能见到一个人,也不会再和恒微见面了。没想到,居然有两个小家伙冒着巨大的危险,凭借着极好的运气来到了他这座冰宫。
只是……他们来了,却带来了一个灵澈不愿意面对的消息——恒微已经死了。
千年以来,灵澈能够在这万里之深的地方一个人孤寂的活着，是因为每当他想要放弃的时候,恒微那张温柔的笑脸就会出现在眼前，好像在鼓励着他,不要放弃。
可是不放弃……又能怎么样呢？他已经看不到未来了，现在就连曾经带给他希望的恒微都不在人世了,除了这暗无天日的海底，永远无法破除的结界，还有什么是永恒的呢？
灵澈慢慢回想着他和恒微相处的一点一滴，他和恒微的相识其实也挺戏剧化的。
那个时候他还不是海神，只是深海里一条修为不错的鲛人，而恒微则是修为不足尚未化形的鸾鸟。
那日灵澈修行无聊跑到海面上溜达的时候，正巧被从天而降的恒微给砸了个正着。一开始灵澈还以为是谁来偷袭他的，刚要生气，就看到那只漂亮的五彩鸾鸟在海水中难受挣扎的样子。
灵澈愣了一下，立刻将他救起来，并且找了个海岛将他放上去。走在海岛的沙滩上，灵澈走的着实有些不平稳，他还是习惯鱼尾，习惯在海中自由自在游泳的感觉。
可是……这只鸾鸟实在是太好看了，以前灵澈看到的鸾鸟都是远远的在天上飞，从来没有就近这样观察过。
哪怕这时的恒微因为羽毛被打湿而显得狼狈不堪，在灵澈的眼里也是极其美丽的。
一鱼一鸟就这么认识了，恒微感谢灵澈的救命之恩经常会给他带一些好吃的果子来，而灵澈则会去深海弄一些自己喜欢吃的鱼或者海生物来带给恒微。
灵澈很好奇飞起来是什么感觉，而恒微则向往海底的世界，从那个时候起两个人就约定好一定要努力修炼，争取有朝一日，恒微能够跟着灵澈去海底，而灵澈也能陪着恒微在天上飞。
海鸟和鱼的相爱，看起来那么奇怪，却又觉得顺理成章。
哪怕他们两个聚少离多，却也有一处两个人共同居住的地方。可是那场突如其来的再难，让原本很悠闲的两个人也陷入了危险之中。
天柱倾塌，阴雨连绵，大海也变得更加喜怒无常，补天势在必行，在这样的灾难面前，无论是人还是妖都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女娲炼制五色神石的材料异常复杂，甚至需要深海之物，灵澈积极奔走，将需要的材料一次又一次的送过来，得到了女娲和伏羲的赏识。
等补天结束之后，伏羲就直接破格封他为东海海神，赐府邸冰宫，是的，冰宫其实是伏羲的手笔，否则除了纯天然的，还有谁有本事能够在海底弄出这样大的岩洞？
成为东海海神之后，灵澈也算是一方霸主，可是他的生活好像和之前没什么区别，每天最喜欢的事情也不过就是和恒微在一起，或腾空飞翔或浅海巡游。
两个人依旧是逍遥惬意，只是天柱倾塌的后遗症越来越明显，人界开始浊气蔓延，仙神再也忍受不了下界的恶劣环境，伏羲利用建木带着仙神登天而去，在天上建立仙界。
作为东海海神，灵澈自然也是要跟着去的，虽然他更想要镇守东海，和恒微在一起——恒微不是仙神，只是刚刚能够化形的鸾鸟，根本没有资格登天。
只是当时恒微劝灵澈登天，也承诺自己之后会努力修炼，登天成仙。直至后来……伏羲为了制止人界修士登天而砍掉建木，灵澈也没有能见到恒微。
日夜思念之下，灵澈申请前往下界驻守东海，却被天帝伏羲驳回，天帝不愿人界知晓仙界之事，规定所有仙神不得随意下界。
无奈之下灵澈只好私自下界，却被伏羲所察觉，到伏羲派人来捉拿他的时候，灵澈躲在海底不肯回归天界，伏羲盛怒之下变将整个冰宫全部封印。
自此，灵澈和恒微就再也没见过面。
从回忆中惊醒，灵澈居然听到那个嬴鱼一族后裔的小家伙说能够出去，不由得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原本以为自己再没有希望出去的灵澈，一瞬间觉得那颗死了的心似乎又复活了。
他不知道那个叫殷司雨的小家伙的到底用了什么方法让他出去的，只是在看到东海海底的那座宫殿的时候，他忽然觉得眼眶有点湿润。
当年……恒微心心念念的就是想要陪着自己在海底生活，哪怕自己被睏在东海海底永世不能翻身，他也没有放弃，只可惜……到最后他也没有能够走到深海万里的地方，让自己再看一眼。
这座宫殿如今已经换了主人，可是行走在其中的时候，灵澈似乎依稀能够想象得到恒微当年是怎么用尽心力在这里建造这样一座宫殿。
因为那次差点被淹死在海里的经历，让恒微对大海其实是有些畏惧的，这些灵澈知道，当年为了让他消除这种畏惧，灵澈带着他将浅海逛了个遍。
只是没有想到，当年他承诺过的要带着恒微去深海畅游，也只能是一句完不成的承诺了。他如今也只能通过这些曾经陪伴过恒微的死物来去追忆一个活人。
忽然间，灵澈就觉得……他这么心心念念要出来是为了什么呢？恒微不在了，他所熟悉的一切都变了，曾经是浅海的地方变成了桑田，曾经是平原的地方变成了海洋，曾经熟悉的一切都变了。恒微没有给他留下只言片语，或许也是觉得……就算留下了他也看不到吧？而他所留下的那个渡劫金丹的配方，或许只是一个希冀而已，希望将来有人能够真正的到达海底深处，能够见到他，
他就这样静静的在宫殿里呆了几天，一时之间不知道何去何从，把她带出来的那个殷司雨为了他的师尊去修炼了，整座宫殿只剩下了漫无目的的他和等待着自己情人的郁泽。
郁泽虽然并不能理解灵澈如今的感受，但是看到他这样也有些不忍心，便将溯世镜交给了灵澈。
灵澈在拿到溯世镜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他居然有些退缩，他怕看到恒微孤单萧索的样子，当初若不是他叛逆任性，怎么会到恒微死他们都没能再见上一面！
只是那些退缩，比不上想要见恒微的迫切心情。当镜子之中显示出恒微的面容之后，灵澈瞬间泪如雨下，千年之后，他……总算是又看到了恒微，哪怕是以这种方式。
他看着他们之间的那些过往从镜子中一一显示，到后来自己被困东海海底，恒微站在海边茫然四顾的样子，灵澈只觉得心都要碎了。
后来恒微开始各种修炼研究怎么能够潜入海底，他开始在海底建造宫殿，然后一次又一次的实验，转头就迎接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到最后的心如死灰……这些……他竟然坚持了五百多年。
灵澈微微有些不忍心的闭上眼，他没有办法原谅伏羲，没有办法原谅自己，那一瞬间，他胸中喷涌而出无数的怨气。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留他在下界和恒微厮守？他们没有想过伤害任何人，也没有想过要泄露仙界机密，为什么就是不肯给他们一个机会？
在恒微放弃的时候，灵澈看到了他的眼泪，他知道恒微一直在努力，就如同他在海底也一直在努力想要突破封印离开冰宫一样。
可惜到最后他们都失败了，心灰意冷的恒微离开了东海，离开了这座承载着他希望的宫殿，跑到了人界，他四处游历，每次看到新鲜的东西都会想办法写下来，他也看到……恒微给他写了一封又一封的信。
当年恒微努力想要去海底见他的时候，从来没有写过信，或许那个时候的恒微还抱着能够再见面的希望，无论有多少话，都可以等到见面的时候说。
可是现在……或许恒微也是觉得他们无法再见了，所以给他留下了这些信。灵澈之前走遍整个宫殿都没有找到那些信件，只有看到后来的时候，他才发现恒微将那些信件埋在了他所买的一处庄园之内。
灵澈和郁泽询问了一下大概地点之后，就打算过去拿那些信件。只可惜时间过去的太久了，当初那处庄园，已经成了一位王爷的王府，而那些信件则是埋在王府的一处冷院下面。
恒微在放着那些信的盒子上布下了阵法，因为那些阵法的存在，才是的这个盒子过去了五百年已然没有被损坏。
打开那盒子之后，灵澈看到信封上熟悉的字体，以及那句：吾爱灵澈亲启，瞬间……眼眶湿润。
他从冰宫出来之后，整个人似乎又活过来了一样，那些强烈的情感一点点的回归到他的身体内，而每当和恒微有关系的事物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都忍不住想要流眼泪。
哪怕是这样的眼泪也不能宣泄心里的悲伤，如果他能活过来……如果他能活过来……
可是他有什么办法能够复活恒微呢？就连恒微最后死在什么地方他都不知道。通过那些信件，灵澈知道了千年以来人界的变化，也知道了他都去过什么地方，恒微说，他带着灵澈送给他的那块玉，就好像是灵澈在他身边一样。
当年他们两个约定过，一定要一起游历天下，看遍山河风光，如今……他也算是做到了，虽然是用这种方法。
灵澈一边看恒微的信件，一边对比着溯世镜看恒微去过的地方。他看向镜子的眼神越来越温柔：如今，我也看到了你所走过的所有地方，只可惜当初的约定还是没有能够完成。
灵澈在镜子中看着恒微从东走到西，从年轻走到暮年，从满头青丝走到一头华发。他知道……那是恒微放弃修炼的结果。
若是恒微认真修炼，未必不能等到现在灵澈出来，只可惜……五百多年的时间，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已经让恒微彻底的绝望了，他虽然还会给灵澈写信，心里却觉得或许灵澈永远都不可能看到这些信件了，他写这些也不过就是为了完成一个心愿而已。
在游历的过程中，恒微认识过很多的人，最后当他终于快要走不动了的时候，他找到一个隐世的小村庄定居下来。
他偶尔会教那里的孩子读书认字，也会用法术庇护这一方天地，改变一些气候让这里连年丰收。
他教过的孩子，最后都进入了朝廷有了一番作为，甚至连当时的天子都曾求教于他的茅庐，时人一度称他为帝师，而他所在的那个村庄也渐渐有了一个状元窝的称号。
恒微在人界过的表面上看起来轰轰烈烈如鱼得水，可是每当到了晚上的时候，他都会思念被困在东海海底，永远不能见到人界变迁的灵澈。
通过溯世镜，灵澈似乎也跟着恒微一起走到了白头。在最后的那几年，恒微没有继续留在那个村庄，只是出门继续游历。
似乎因为感觉到生命的流逝，他写给灵澈的信也越来越多，灵澈看着那些信纸上的字迹不如他以往字迹那样刚劲有力，心中不由得有些悲哀。
为什么不等等呢？或许再等等他们就能见面了啊，五百年的时间，对于修炼有成的鸾鸟来说……并不是那么长。
可他也知道，恒微是自己放弃了飞升成仙的机会，留在了下界，他们两个似乎都没有足够的耐心去等待，导致如今的阴阳相隔。
恒微在路上救了一只九尾天狐，都说狐狸狡诈多端，而那狐狸却似乎对恒微死心塌地，一直跟在他身边不离不弃。
到了恒微最后那段日子，那只九尾天狐似乎也感觉到了恒微命不久矣，开始想无数的方法想要帮他续命。
一开始恒微拒绝过，可是九尾天狐却充耳不闻，看着九尾天狐执着的样子，他依稀想起了当年的自己，当年……他也是这么执着的觉得能够救出那个人——这些东西都是写在信中的，灵澈对于当时陪伴在恒微身边的那只狐狸真的是嫉恨无比。
一直到后来，恒微发现九尾天狐居然打算用禁咒配合人类幼童的血液来给他续命，这才严厉制止。
“不要救我。”恒微说道：“死亡对于我来说，或许是种解脱，人们总是说时间久了……就能忘记一些事情，可是时间过去了这么久，我却始终忘不了他。”
“他？”俊美无比的狐狸晃了晃没有收起的尾巴有些疑惑，他从来没有在恒微嘴里提到过什么人。
恒微眯了眯眼：“是啊，我一直不提他，不想他，想要忘记我们曾经所说过的所有话，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无论到了什么地方，似乎都有一个声音在提醒我，看，你还能在外行走，看遍山川大河，可是那个人却只能一直困守在孤寂的海底，暗无天日的生活。我痛恨我自己的无能，只能眼铮铮看着他受苦，可是却真的没有办法……”
恒微转头看向九尾天狐，发现九尾天狐一副没有听懂的样子，只好笑了笑说道：“不要试图救我，只有身死道消投入轮回才能让我真正的忘记他，我承认是我怯懦了，我不想在这样活下去了，每天无论看到什么，最后想到的都是他在海底犹如困兽一样绝望的表情……”
恒微说到这里，表情显得很哀伤，灵澈对着镜子里的他轻轻笑了笑：“真是……太傻了，我可是东海海神啊，我怎么可能那么不堪呢？”就算心里绝望了，他看起来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东海海神，怎么过去这么多年，就连恒微都不了解他了呢？
九尾天狐听着恒微的叙述，虽然还是没有明白他所说的那位是谁，却也听明白恒微是在思念一个见不到的人。一个见不到还忘不掉的人让恒微很痛苦。
有了这个认知，九尾天狐看着恒微认真的说道：“你不要伤心啊，你还有我啊。”
恒微摸了摸他的头：“你是个好孩子，不过你有你的道路要走，不需要一直追随着我的脚步。”
九尾天狐看着恒微，眼睛转了转似乎有了新的方法。于是灵澈就眼睁睁的看着那只狐狸用幻术将他变成了自己的样子，去见恒微。
当恒微看到灵澈模样的九尾天狐的时候，那一瞬间的崩溃失态让九尾天狐瞬间手足无措。而渐渐冷静下来的恒微很快意识到这并不是灵澈。
那是他第一次怒斥九尾天狐，人们从来都分不请到底是得到过再失去让人难过一些，还是一直都没有得到过让人更加难过一些。
恒微也分不清，他只知道……当他见到九尾天狐所化的灵澈那一瞬间，他心里居然有些淡淡的怨恨。
自此之后，恒微没有再理会过九尾天狐，而九尾天狐也知道做错了事情，更是小心翼翼的陪在他身边，各种细致入微的照顾。
恒微没有拒绝，他如今也没办法拒绝，他甚至快要连行走的力气都没了。灵澈看着镜子里面的恒微难过，伤心，失落到最后的衰弱，恨不得进去以身相待。
恒微应该是恨他的吧？若是没有他，恒微也不用这么痛苦。
九尾天狐问出了灵澈心中的问题，恒微却淡淡笑着看向他说道：“我从来不后悔认识他，我只后悔没有在有限的时间里更多的相处，那样，我们之间的回忆或许就不会像今天这样贫瘠了。”
灵澈闭了闭眼睛，努力将眼里的潮气抑制住，等他再睁眼，却发现恒微居然拖着他的病体出了门。
那是一个冬天，雪下的很大，恒微在看到大雪的一瞬间，就想到他和灵澈曾经去过的那座雪山，当年还只是一个山头的雪山，如今已经变成了大陆上最高的一座雪山。
恒微缓慢的往上爬着，九尾天狐更在他身边各种小心翼翼，各种劝阻，他不明白在这种情况下……养病还来不及，为什么还非要爬雪山？
当站在山顶上的时候，恒微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看着下面陌生又熟悉的画面，他自己都有些恍惚了，原来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了啊。
当支撑着他爬山的精神慢慢涣散之后，他瞬间向后倒去，九尾天狐惊慌的接住他的身体。努力的想要救他，却被恒微阻拦。
哪怕知道恒微一直都没有想要继续活下去，九尾天狐还是忍不住哭了，恒微看着他笑道：“没想到，到最后，我身边……还是有个人的。”
“不要哭，死亡没有什么可害怕的，那是我的解脱。”
“生在人间有散场，死归地府又何妨……”恒微看着天上纷纷扬扬的雪花，声音很轻的说道，好像是说给九尾天狐听，也好像是在说给他自己听。
忽而，他仿佛是感应到了什么，扭过头来看着空无一物的雪地，开怀的笑了，笑容温暖。
九尾天狐以为他是弥留之际出现了幻觉，可是只有灵澈知道，恒微是在看着他，看着镜子外面的他。
恒微仿佛很久以前那样，慢慢的对着他伸出手，脸上的笑容温暖一如当初，灵澈也伸出手，想要握住镜子中那只干枯的手。只可惜……一面镜子挡住了两个人，灵澈最终还是没有等到那双记忆中温暖的手，只是……在最后他阖眼长逝的时候，脸上的笑容一直未曾褪去。
他终于是解脱了，灵澈放下镜子转头开始去书房寻找刚刚恒微没有念完的那首诗，当看到那首诗的后两句的时候，他终于是释然的笑了。
无论他们的生命有多么漫长，到最后也不过是归于死亡，就算是仙神，也躲不过身死道消。
生在阳间有散场，死归地府又何妨。阳间地府俱相似，只当漂流在异乡。
作者有话要说：在正文逗比欢乐了四十多万字之后，兔子终于找到了捅刀的机会，不容易啊qaq好吧其实兔子不太擅长写悲剧，其实也没多虐对吧对吧对吧？好吧，告诉你们灵澈和恒微是he的，大家难道忘了上一章结尾章他牵着的那个小男孩了么←_←
ps：lekers-seni扔了一个火箭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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