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志秋的眼里有两种情绪。
震撼,极度震撼。
感激,万分感激。
“白老,我现在才明白生命真正的意义,从前的七十多年都白活了。”白志秋的眼里没有半分怜悯,只有尊敬。
从前也尊敬,却不及这般山岳天河。
白昆道,“那也不晚,老头子我现在才醒悟都不晚。更何况,你还比我年轻。”
“年轻。”焕发活力,白志秋的脸上红润透亮,感叹道,“好久都没有人说过我年轻了。”
皱纹变浅,两鬓甚至冒出一缕黑色。
就像春天钻出地面的嫩芽。
说着,深吸一口气。
空气中的确弥漫着年轻的味道。
“怎么,你难道认为自己是个老头子?我七十多岁的时候还正值壮年啊!”
白志秋看着白昆笑。
年龄相加已过十旬。
可他们还是像孩子一样笑。
“白老,我还有一个问题。”沉声凝神,白志秋小心翼翼。
白昆笑道,“你是不是想问我的眼睛?”
“是。”白志秋怔住。
他感觉自己被看穿。
“我的确是瞎了,可我又没瞎。”白昆神秘道。
“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白志秋还是疑惑,面部肌肉拧做一团。
白昆一字一顿道,“人眼瞎了,心眼却睁开了。”
……
“人眼。”
“心眼。”
白志秋喃喃自语,“林少侠,心眼真的存在吗?那白老究竟是看得见还看不见?”
林梵也笑了,像极了白昆。
“你能听见雪花飘落在屋顶上的声音吗?”
“你能感觉到花蕾在春风里慢慢开放时那种美妙的生命力吗?”
“你能知道秋风中常常都带着种从远山上传来的木叶清香吗?”
白志秋错愕。
林梵一字一顿道,“心眼,妙不可言。你说白老看得见还是看不见?”
白志秋不说话了。
夜雾腾飞,周遭寂寥。
秋虫,鸦啼。
远处,烛火灯盏。
眼前,昏黑一片。
月明星稀唯见光晕。
白志秋感叹,“少侠接下来准备如何?”
“是我问你,你接下来准备如何?”林梵嘴角挂笑,目光却如同沉入海底的石块。纯黑,不掺杂色。
“少侠都知道了?”白志秋盯着林梵,整个人似乎都沉入水中。
林梵眸光闪动,比寒星更甚,“不仅知道,还脱不了瓜葛。”
“白老所托?”
林梵沉默,良久,轻轻点头。
白志秋心潮澎湃,激动不已,“少侠答应了?”
“没人能拒绝这样一个老人。”
甘心为他人奉献一切。
甘心原谅他人的恶意。
林梵背对,负手而立。
秋夜确凉。
冻住了白志秋的笑容。
月光倾洒,如水波荡漾。
剑月之间无可阻碍。
浓雾也不行。
“有少侠在,定可保白家太平。”白志秋咧嘴大笑,他似乎爱上了这样笑。
畅快,自在。
“难说。”林梵不忍泼冷水,但事实如此。
“毕竟是约定好三局两胜。”
白志秋皱眉道,“有少侠在,至少可帮我白家胜一局。另外两局,只要一局胜了,白家就赢了。”
“难就难在另一局。”林梵的目光好似斩断阻碍的月光。
一字一顿道,“你们会请外援,叶家不会吗?”
“他们没落已久,不会有强者愿意帮忙的。”话止,白志秋脸色惨白。
嘴唇微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盏茶时间,白志秋才沉声道,“中道没落,却突然要为难白家。就是当年叶家最鼎盛时也不及白家十之三四。”
林梵道,“白家独大!”
“的确太久了!”白志秋掩面,浑身一抖,“他们不仅会有外援,而且会是最强的外援。”
“你猜到了?”
“只有城主府最不想看到白家独大。正是得到城主府的支持,叶家才会如此猖狂。那么罗少云也不能用了。”白志秋果然老江湖,一点就通。
林梵却不解,“为何?”
“少侠想必不知道,罗少云虽然说起来是白家的客卿,但他实际上是肖天的亲卫之一。”白志秋眸冷,淡淡道,“其实不只是白家,各大家族中都有肖天的亲卫。”
“恩。”林梵点点头,“你们白家家主也绝对不会出战。”
“绝对不会!”
林梵却笑了,月光铺银。
“我第一个,罗少云第二个。”
“罗少云也要上场?”白志秋眯眼沉思。
终于,皱纹舒展,露出温和的笑,“那最后一个呢?”
罗少云是烟雾弹。
重要的就是压轴的第三人!
“你!”
“我?”
“没错,就是你。”
“非我不可?”
“非你不可!”
剑是好剑。
出鞘如龙吟。
薄而利的刃反射如镜。
照出林梵的脸。
嘴角微勾。
得意,自信。
胸有成竹。
夜已深。
雾色更浓。
黑暗,白雾。将一切都笼罩起来。
模糊且虚化。
仿佛万物皆假,都不存在。
风吹残柳,携拖着干透的植物香。
若仔细嗅,还有淡淡的血腥味。
以及某种说不出的清香。
不是女子的胭脂,而是月光的味道。清雅恬淡,若有若无,却沁人心脾。它顺着毛孔钻入,随后肆意扩散,扩散在血液中。
接着,香气如海。
整个人沉浸其中。
“林梵少侠?”白志秋笑道。
“不错,是我。”林梵看着白志秋,眉头轻挑,“还没睡?”
他当然没睡。
不是有必胜的把握,决战前绝对睡不着。
“整个白家的命运都压在我一个人身上,我怎么睡得着。”白志秋转过身,嘴唇颤动,苦涩从皱纹中溢出消散。
他的眼却是紧紧闭上的。
林梵满意点头,侧目道,“你也会这心眼了?”
“略知一二,当真妙不可言。”白志秋兴奋,似乎置身于蜜罐之中,“那位黑大侠也来了?”
“恩。”
“林梵少侠身上绝对没有血腥味的。”白志秋略显得意,“你找我是为了明天的决战?”
林梵毫不吝啬,满目欣赏,“没错。”
“眼睛闭上,心却似乎打开了。”
如此说着,白志秋却还是睁开双眼。
“再见这世界,明亮至极,美妙至极。”
“哥哥,这人在这莫名其妙的说甚么鸟话呢?”李逵撇嘴,鼻子微拱,“俺就讨厌这些阴阳怪气的人,恨不得一斧子砍了他!”
“可你却不能。”林梵微笑。
如清风。
似晨露。
清凉,清新。
“把东西拿出来。”
“你要这东西是为了给这个鸟人?”李逵紧抱怀中的黑包袱,本能后退,“不行,俺不同意!”
“铁牛!”
林梵面色微寒。
西风骤起,凉入胸膛。
丝丝缕缕似刀刃割在皮肤上。
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爬满全身。
西风卷起落叶,顺着夜雾的缝隙飘远。
月光静静下落。
倾洒如瀑,肆意流淌。
照在林梵脸上。
清秀却坚毅,刀削般的表情。
唇似地狱,发出异域般魔幻的声音。
“拿来!”
只有两个字。
却让李逵自觉递出黑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