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臣们对霍辰烨的了解,多数都停留在勇武上,然后看到他这般行事,大多又都觉得,这货脑子被马踢过。
任谁都知道,地位越高才越能护住妻儿不是?女子的诰封,向来随着男子走的。男子地位高了,妻子品阶才跟着高不是吗?
并且为妻者,繁衍子息乃要任。这意思若此女亡,再娶新妇都不能给个名份,只能为妾了这样好人家谁还肯送女儿进去?于是将来子嗣的出身和教养就都好不到哪儿去。
并且国公爵位,是随便赐下的么?这样建功的机会,岂是可以复制的。爵位啊,不只是本人身份地位的象征,更是事关宗族与子嗣未来的大事,你一人说算就算了?
若家中长辈以此为由,要休要离,圣上也手长莫及不好干涉宗族家宅儿事宜,那才鸡飞蛋打,得不偿失呢。所以这哪是宠妻子,分明害她还差不多……
同僚们嘲笑的有之,看热闹的有之,微微摇头的有之,若有所思的有之。
圣上会赏赐些什么,霍辰烨所求是什么,自然私下里君臣已经说得妥妥的了。所以皇上并没有显出什么惊讶来。
原本,皇上就没有要封爵的意思,大汤国的爵位,大多是开国时就定下的,后来历朝历代,对杰出贡献者,也是以封官赐赏为主,赐爵者哪朝都不过一二,有的朝代就完全没有,哪是那般随意赐的。
何况霍辰烨身为侯府世子,将业顺理成章的侯爷,也不需要再赐个爵位。
不过么,他自己提出折功赏妻,皇上干脆配合地加大码陪他作戏。皇上高高坐在上面,看着霍辰烨在那里作态,难免有些好笑。也不知道这家伙听到他抛出国公爷这个大饼时,有没有心痛一下。
话说初次听到霍辰烨的这请求时,皇上也忍不住八卦了一下。
那时御书房里,他也是带着几份调侃地问霍辰烨:“你就那般喜欢贺氏女?爵位且不说了,还把自己一生都许出去了?”
他还不了解他么?风流霍大少啊,变痴情种子了这是?那贺家女他明明见过啊,印象中很不咋样的人啊?
霍辰烨嘻皮笑脸的,“嗯。看着她臣就心里舒坦,这是不是喜欢?恼起来敢打臣骂臣,臣也喜欢。”
“打你骂你?”皇帝诧异,须臾就自动理解为闺房乐事小打小闹,根本没往霍辰烨真挨揍上面想,他笑道,“那要不要我下旨,允她尽情打骂,不准你动骂还手?”
霍辰烨挠头:“……这个就……不必了吧?”
皇上哈哈大笑。
然后他好心劝道:“你也就是离家些年刚刚回来,小别胜新婚了,等这新鲜劲儿一过,你可别要后悔噢。”
“嗯,臣已经用了好几年去想,想得很清楚了。皇上,这些年臣在外面撕杀,看着那许多人倾刻送命,什么都留不住,什么都来不及,闲下来也会忍不住想,如果那个人是臣,臣会不会坦然面对没有遗憾。那时候,臣总想起这丫头。
圣上你不知道,这丫头死心眼儿的很,说要和我以心换心来着,想得她真心,比攻城掠地还难,临行前还跟我吵架来着。连自己女人的心都拿不下,臣甚觉无能,如今臣回来了,就又琢磨着怎么解决她。”霍辰烨道。
啊,这意思是人家还没对他上心,所以才憋着一口气儿为赢美人儿心?皇上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那你就请旨?以后若反悔了呢,再来请旨不成?你当圣旨是儿戏,让你用来哄老婆的?”
“不会了,皇上,这样的旨,臣只请一次。臣很确定,那就是臣这一辈子,最想抓在手里不放掉的东西。”
哈,男子汉大丈夫,最想抓住不放的,竟然是女人心,那还是自己的老婆,圈在自家院里,有什么抓不抓的。
“那点儿出息,”皇上骂到,“以前是谁还说,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
年少轻狂时候,总想标榜自己很男人了,霍侯爷给他议亲,他便这样放话。
霍辰烨正经道:“臣也想不到,会栽在个小女子手里,可见以前所遇非人。”
所遇非人??皇帝愣了一下,便拿手指点着霍辰烨,大笑起来:“霍大少啊霍大少……”是谁纨绔名满京城的,还敢嫌弃别人?人家才所遇非人吧。
君臣两人说了好一会儿话,圣上也同意那什么“不跪不礼,只此一妻”了,霍辰烨才告退出来。
身后,皇上脸上一直带笑。痴情男子好啊,扑在自己那小家上,就不会多想些有的没的。跪不跪的都是小事儿,只要不教将军缠绵内宅儿,失了上战场的雄心,就尽管厚待着她好了。
真是越来越不严肃了这是,连臣子的夫妻问题都让他操心了么?
——于是皇上决定他也不要严肃……
他当然心里明白,生不另娶这种事儿,其实放在心里就好了,这般求出来,自然是堵那些谋之以平妻之人的嘴。敢谋霍大少又让霍大少不好说出口的,放眼大汤,还能有几人。
些个不长眼的,除却霍家不说,贺正宏保卫京师屡次立功,人又明显那般护短,就没事儿动心思到他家闺女头上去?
皇上想着,不由扫了贺正宏一眼。
贺正宏也是十分讶异,但他很快就皱起了眉低头不语。
皇上点头。——果然是撑得起事儿的老臣子,显然他并没有因此就单纯地高兴,而是一下就明白了这其中还是有些利害关系的。
贺正宏是真不知道这事儿,他最多以为霍辰烨会为明玫请旨诰封,象成亲时那样,求圣上下笔多多美言几句以息流言。没想到竟是这样。
这未免过于高调了些。
不过自己喜欢的女婿,从小看着长大的,他倒不觉得霍辰烨是冲动至此,只怕这中间,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吧?贺正宏沉思着。
最后贺正宏出面,表示了劝阻,让女婿不可违拂圣意,内宅女子病弱,好生养着就是了,何敢争功。
奈何女婿不听他的,他便也只好作罢。
因为霍辰烨坚持,事情就这样定下来。霍辰烨得了些物质赏赐,官职照封,爵位就免提了。其妻贺氏,诰封为一品夫人,准了霍辰烨的“不跪不礼,只此一妻”的奏请。
皇帝最后说:“朕知你的顾虑,子之爵位高于父亲,确有不妥,是朕没考虑清楚。”似乎很好心地把霍辰烨此举,上升到了孝顺的高度。
贺正宏下朝之后当然等着霍辰烨,霍辰烨悄悄用手指指了指上面,低声说了一句:“……虚晃一枪。”然后表示要回家灭火,就告辞走人了。
留下贺正宏站在那里慢慢咋摸了这句话半天,试图理出个因果来。
而霍辰烨果然一入家门,就被等在那里的小厮叫去了外书房。
外书房里,霍侯爷赫然在座,族中各本家,基本上当家人也都在了。这可是大汤朝第一次,不封夫封妻的例子,那什么鞠躬尽瘁的事儿,哈,在哪儿呢?大家都来听霍辰烨的说法。
霍辰烨也是只有一句话:“西北休整时,曾听有人说:‘军中只知有霍将军,不知有……别人也。’”
大家都知道那人原话肯定是不知有皇上也。
这样的话,不管是说者真心还是有心,都十分诛心。
圣上知道了,会是什么心思?
霍家做为被削过的家族,相当惊弓,当下便有族老道:“……既是这样,烨哥儿隐退些也好,稳妥最要紧。”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啊。
当然也有人道:“那得了爵位,再低调隐忍着,不是更好?”
霍辰烨便道:“听说那些话,已经传回京城了,不过圣上,却没有问过我一句。”
不问,可以是完全的信任,可以是彻底的猜疑。
于是大家都默了。
这当然是霍辰烨胡诌,他们出战,喊的口号是“大汤万岁,皇上万岁”,怎会不知圣上。
很快打发掉族中人,霍辰烨细细跟霍侯爷说了一遍事情经过,然后回院找老婆。
。。
明玫得知此事,一个字:惊呆了。
然后便对霍辰烨十分殷勤热情,跑前跑后侍候周到。低头哈腰奴颜媚骨,跟个哈吧狗似的,若有尾巴也一定时刻摇一摇,
霍辰烨看着她直发笑。
“唉,这态度差别会不会太大?我若说不是为了你,你还会这般感动吗?”霍辰烨问道。
“感动感动,怎么会不感动。”明玫笑嘻嘻的,尽力拍马,“这实在太得我心了。真的,我还从不知道,俺家相公一个糙兵头子,竟然粗中有细,这般懂为妻的心思。”
做了好事要表扬了,以后才会有动力不是。
霍辰烨一副“我还不知道你”的表情,然后伸手把人拉住,扯到榻上圈坐着,问道:“你就一点儿不可惜那国公爵位?老子不承爵,以后小六九就没着落,要么承个荫恩混个小差使,要么自己去打拼去,你就不心疼?”
“那你儿子你就不心疼不成?”明玫笑着反问,“嗯,让我猜猜,你辞不受封,除了为我谋福利,还因为瞧不上这爵位么?”
霍辰烨一愣,然后就哈哈笑了起来。
他按着明玫的脑袋就是一通揉。他的小七,十分聪颖灵慧,一下就看出了不对。
正如明玫所言,圣上随口说的拓国公,当然是个有时效的短命爵位,每辈递减,三代而废。
而家里这个靖安侯,却是铁帽子侯爵,那是真正的开国功勋,始皇帝的铁券丹书依然在祠堂里陈列着。
大汤品阶,王公侯都是超品爵。虽然排名上有先后,俸禄上有差异,但实际社会地位上,差的并不多。最后的结果一样是,谁掌权谁腰硬。所以什么拓国公,除了名誉上好听外,实际上并不比靖安侯高级。
于霍辰烨此次的战功来说,圣上封爵表彰是没错,但霍辰烨若受了国公爵,侯爵他怕就不好意思再承袭了,自家亲亲兄弟在那里坐等着呢。
所以这赏赐,分明十分没诚意。
皇帝也是临朝起意,随口捏掰了这么个爵位出来,他不可能再随口来个世袭妄替的说辞。
不过明玫不计较这些。外面男人们办事儿,总有各种各样的原因。她只看结果,总之是她落了实惠,她都开心。
她星星眼看着男人,嗯,果然长得甚美,越看越顺眼啊。
霍辰烨笑了一会儿,拍着明玫安抚道:“老子拼了这些年,好几次差点儿见不到老婆儿子,会真不求封不成?不过这次,能解决你的问题就好了。以后大汤还会动兵,爷我又不老,不急在这一时,总能给儿子再拼些军功回来。”
不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小家伙儿们才多大点儿,现在就开始操心以后,什么都给他们包办了,所以他们只好做纨绔了吧?
明玫想着,就道:“……不求你立功,只求你安好。”军功都是一刀一枪拼回来的,战场之上,谁都不比谁多条命。好好过日子就好,小子们若自己无能,就做个闲散纨绔好了。
霍辰烨知道明玫是真担心他,笑着用手指顺着被他拍乱的头发,轻声道:“知道了,便是为了你们,我也会顾惜自己。”想想又觉得这话说得太沉重了些,便大声笑道:“只是那么一说,哪就要担心起来了。如今才停战,自然要先休养生息,然后才厉兵秣马,那还不知道是多少年后的事儿呢。”
实际上,圣上动兵之念极盛。而他正年富力强,又有领兵经验,于北地也有威慑力。年轻近臣中,他就是最好的人选,所以就算他想歇也歇不下来。
这次他一步到位真封了爵,下次,他就会变得赏无可赏。
明玫点头道:“嗯,若欲动兵,肯定得知已知彼,周斯与大汤向无交集,要弄清人家实力是需要点儿时间。”不过也不用多少年吧,没准已经有大批特务潜入进去了吧。若过太久了,等人家缓过劲来了,岂不是谁揍谁还不一定呢。
“不过此番,还是太过招摇了些。”明玫轻声又道。
她知道,这次她定然又有麻烦了,并且还是大麻烦。但她并不是埋怨他,而是就事论事,“你可说年轻不敢担当,也可说不愿爵位比父亲高,或者以某次战中失利损失严重等等为借口求退,杨家老将军,当年不就是以战果残烈兵士死伤众多拒不受赏的吧?总之都好过为内宅妇人求封这样的借口。”
“为你请封,不只是借口,我是真想为你请封来着的。”霍辰烨道,另外杨老将军是求隐退,他却不是,“不过这么高调为你请封,也是我有意为之。你知道,为人臣子,总得有弱点,才不会让人忌惮。”他说着,看着明玫,“我也是想借此告诉圣上,你就是我的弱点。”
原本圣上跟他说,争战过后,国库虚空。这也是实情,所以将士赏赐,便显得捉襟见肘。可叹北方征得大片土地倒是不假,可惜甚少繁华地带,是种一个官能管一大片的地方,所以能提供的官位空缺也有限。
总之那意思就是,国家有困难,大家就不要太想着当官了,发财了。
但这样的真相又不能宣之于口,于是象霍辰烨这般,高抬低放就是最好的办法。人家居功至伟啊,都没额外赏些什么,你还求什么呢。就是跟水涨船高相反意思,他起头都这么逊,后面还想有多大盼头呢?
这次北征,他风头太盛,军中确有些威信在。将士们征战拼杀,当然不少是冲着高官厚禄的,多少人眼看着他的封赏,以算盘自己可得的那盘菜大小呢。他这一番推拒,自然让很多人失望。
所以,这般作戏之后,肯定他就会落下不少埋怨,这对他的威信也是个打压。
上意难测,所以赐假国公这事,是圣上真的临时起意还是深思熟虑,谁也说不清。总之于臣子来说,有弱点让人可以掌控总让人踏实。
明玫抬头瞧他神色:“你,被猜忌?”立功回来不敢受赏,还得露个短处让人捏着,这不是坑爹,是太坑爹了吧。
“没有,你别担心。”霍辰烨道,不过那是主上,官场行军,谨慎些总是好的,“还有,小七,这次你得的好处并不多,麻烦却不小。不过有我呢,你也不用担心,知道么?”
“知道知道,万事有爷,我不担心。”明玫道。
“你以后要与为夫休戚与共,你可愿意?”
切,早就上了他的贼船了吧,带不愿意的么?明玫知道他的意思是想她心甘情愿,便点着头道:“同进退,共荣辱,生死与共。”
口号必须响亮,态度必须诚恳有木有。
霍辰烨咧着嘴无声地笑,然后他说:“定不负你。”
呃,怎么感觉这接的话不对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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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旨随后送达,捧旨前来的公公笑着对明玫道:“夫人站着接旨吧,圣上口谕,准你不跪不礼。”这当然是做给人看的,连接圣旨都不必跪了,丫的谁还敢要人家跪呢。
然后公公宣读了圣旨,明玫接了那五彩旨。自此,她就又一次站在了风口浪尖上。以漾死某些人,也恨死某此人的姿势。
而董家,竟然发生血案:据说新认的义女不改江湖习性,不过口角争执,便手刃族兄……
董家原本嫌丢人来着,可惜此事没有捂住,迅速传得街知巷闻的。那神秘的董家义女,迅速和明玫这位新出炉的诰命夫人一起,占据了京城话题讨论参与人数百分比的前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