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云宫,空气凝结,元曜静静地看着崔佳人,逐字逐句地回想着刚刚他们之间的一番对话。
“陛下,幽州八百里战报!”许以诚急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打断了元曜的思绪。
“呈上来!”在与叛军的对峙中,南路孙荣捷报频传,而东路耿通却一直毫无进展,如今这封八百里紧急军情,不知会带来什么消息,元曜不禁有些紧张。
见元曜看完信后脸色骤然苍白,崔佳人小心问道:“莫非耿老将军战场失利?”
元曜仰天深吸一口气,指间的战报无力地滑落在地:“叛军诈降,我军大败,主将耿宝战死,蓟城失守,耿老将军退保范阳,被叛将祝达围城数重,恐亦坚持不了几日。”
崔佳人:“祝达骁勇善战,臣妾的哥哥崔明友也是在与他的对阵中废了双腿的,陛下还是赶紧发兵增援吧!”
元曜脸现不悦之色:“朕自有定夺,妇人不要干政,这已经是朕今日第二次提醒你了,朕不希望有第三次!”说罢径自出宫,没有对闻言跪在身后的崔佳人再多说一句话。
“摆驾廷尉府!”元曜跨出宫门,朝身旁的许以诚低声道。
辇舆之上,元曜思绪又回到被许以诚打断之前自己在紫云宫中的画面。自打罢了胡敦官职之后,朝中每天都有人为他鸣不平,再加上元睿一事,搞得元曜每日上完早朝都心情烦闷。前朝诸事不顺心,还好后宫还算清净,崔佳人才貌双绝、善解人意,元曜一空下来便往紫云宫跑。只要在这里,他就能暂时忘却前朝的种种不快。而胡碧珠最近也不知怎的性情好似好转了许多,好几次主动差人至紫云宫对崔佳人嘘寒问暖、赠送各种新奇玩意以示友好。
与往常一样,议政之后元曜早早地便来到紫云宫平复心情。不料崔佳人却找了机会言道:“听说长乐王殿下被陛下监禁了?”
元曜一把推开怀中崔佳人:“你是听谁说的?”
崔佳人表情淡定:“整个洛阳中人都在议论此事,臣妾知道又有何奇怪?陛下难道相信蠕蠕会真心助我大魏平叛?”
元曜:“你不懂政治,别学人家干政!”
崔佳人:“不论陛下许了蠕蠕什么好处,可生性贪婪的蠕蠕永远是欲壑难填的,与他们结盟就如同养了头狼在身旁,不知何时便会反咬我们一口。”
“不关蠕蠕的事,元睿获罪没这么简单,他阴谋谋反!”元曜一时激动说漏了嘴,随即提醒崔佳人,“此事关系重大,万不可到处乱说。”
本以为听了这话崔佳人便会安静地闭嘴,可她又一次令元曜意外道:“臣妾是不懂政治,可臣妾懂人心。小时候臣妾母亲有个发簪特别好看,臣妾一有机会便会偷偷地戴上一会,当时觉得自己在做非常不好的事情,可又禁不住那发簪的诱惑,为了不被母亲察觉,所以臣妾每次在她面前总是表现地小心翼翼生怕她看出一点端倪。人同此心,若长乐王殿下存心谋反,在这紧要关头他应该尽量低调行事才对,又怎么会去斩杀蠕蠕使臣而招惹陛下不快呢?”
一语中的,元曜竟无力反驳。
想事情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不觉间元曜一行已抵达廷尉府。“带朕见见元睿。”元曜轻描淡写地朝前来迎接的周正之道。
周正之脸露喜色,在前引路。
“他关在哪个牢笼啊?”元曜随口问道。
周正之想了一会:“东八,陛下这边请。”
屏退旁人,元曜突然发问:“元睿,朕可以相信你吗?”
元睿:“臣弟本以为这一生都不会被皇兄问这个问题。”
元曜:“你入狱八日,关于你的奏章每日都如外间的雪片似的飞到朕的案前,有劝朕大义灭亲斩了你的,也有力陈你一心为公不该受罚的。八日来,朕也一直在思考,都说权力最能腐蚀人心,你,还是原来那个你吗?”
元睿:“元睿永远都是原来的那个元睿,不会改变!”
元曜:“是啊,若连你都不能信任,朕还能信谁?还敢信谁?元睿接旨!”
元睿忙正襟下跪。
元曜:“长乐王元睿,私杀柔然使臣速朴力延,革去骠骑将军一职,授征北大将军,使持节,领军十五万,择日北上解范阳之危,剿灭于贼。”
元睿:“臣领旨!”
虽说从骠骑将军降为征北大将军,名义上降了一级,但在大将军不上战场又没有新任骠骑将军的情况下,仍是整个北边战事的最高统帅,况且元曜还特意授予他“使持节”的称号,可代皇帝斩杀二千石以下官员,这样一想,元睿不仅没有受到处分,权力反而更大了。
元曜:“你杀了柔然使臣,需防他趁机报复,南下侵扰。”
元睿:“皇兄放心,只要他敢来,臣弟定叫他匹马不返!”
元曜面带笑容,扯开话题:“怎样?这大牢还住的惯吗?”
元睿:“多谢皇兄关心,周廷尉对臣弟十分关照,八日来给臣弟换了八个牢笼,使臣弟每日都有新鲜感,不至太过无趣。”
元曜:“这老东西……”
元睿话锋一转:“臣弟还有一事必须提醒皇兄。”
元曜:“何事?”
元睿:“皇兄就算不说,臣弟也猜得出是谁诬陷臣弟。”
元曜:“你放心,朕一定给你个交待。”
元睿:“臣弟并非这个意思,皇兄可以暗地去查,但眼下皇兄要做的事情还有许多,不宜树敌太多,尤其不可冷了我元氏宗亲的心。反正臣弟除了体验了几日狱中生活,也没被怎么样不是吗?”
元曜沉默,许久方道:“难为你一片赤诚,朕记住了。”只不过在元曜查清事情原委之后,仍是削减了元业两个县的封地,并严禁他以后擅自离开濮阳,算是小惩大诫,这是后话。
元曜走后,周正之赶忙入内,兴奋不已:“陛下赦免了殿下?”
元睿微笑着点点头。
周正之咧着嘴,眼角爬满鱼尾纹:“还是崔昭仪有办法,一击成功。下官准备准备,明日叫上大伙,庆贺殿下沉冤得雪。”
不想元睿却拒绝道:“周公好意本王心领了,可刚才皇兄与本王谈及,范阳军情十万火急……”
周正之连连点头:“国事为重!国事为重!”
最近的天气就像小姑娘的心情一般,说变就变,元睿记得入狱之前还是艳阳高照,仿佛还是暖秋,此刻出狱却已是雨雪不停,一派寒冬景象。就算牵挂战场心急火燎如元曜,也没想到元睿会在接到命令的次日即领兵出发。
越往北走,风雪越大,行军也越发地困难,然元睿却严令十五万大军不得有丝毫懈怠,与晴日奔袭相比,速度只能更快,不能更慢。才行了两日,已发生数起人马滑倒摔伤之事。上官乾不无担心地找到元睿:“殿下,照这个样子再走下去的话,将士们迟早会吃不消的。”
元睿也万般无奈:“我们正与北陆之熊祝达抢时间,不得不快,不过前辈说的也有理,若是赶到战场之时,我军已成疲弊之师,那也无济于事。这样吧,传令三军,进入相州地界后修整一日,然后直奔范阳,打祝达一个措手不及。”
上官乾精神一振:“在下这就去传令!”转身离去。
元睿赶紧叫住他:“前辈且慢,本王还有一事要托付前辈。”说着拿出一张纸条递于上官乾,“劳烦前辈将此信抄上个几十份,再挑几个精兵快马加鞭赶至范阳,从不同方向射入城中,通知耿老将军援军马上就到,望他务必坚持住。”
上官乾接过纸条,通读一遍,不禁双眉紧锁:“殿下为何要这么写?”
元睿:“兵者,诡道也。或为盟友,或为对手,本王有幸见识到孙荣与邢峰的用兵之道,依本王看来其实就是八个字。”
上官乾非常配合地在这个时候发问:“哪八个字?”
元睿:“实则虚之,虚则实之!”
上官乾一脸失望:“殿下是在欺负在下书读的少吗?这虚虚实实的是要绕晕在下啊!也罢,只要殿下确认没写错就行了,没别的事的话,在下先出去抄书?”
元睿笑着挥挥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