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翠柏宫中,元睿头枕着孙倩膝盖,暂时抛却重重烦恼,慵懒地享受着孙倩为其掏耳朵时所散发出的温馨气息。
“今日是蝴蝶离京之日,陛下真的不去送送老友?”孙倩轻抚着元睿脸颊柔声道。
“哎!”元睿长叹一声,“见了又能如何,只不过徒增伤感罢了。”
孙倩微微摇头,取出耳勺,拍拍元睿额头:“陛下转个头,咱们换只耳朵。”
正当元睿准备起身之时,门外忽地响起许以诚急促的脚步声:“启禀陛下,奴才终于知道花将军为何要扛下杀人罪名了!”
元睿猛地站起:“进来说话!”
许以诚朝二人行了一礼:“据奴才派去监视韩晏的人回报,今日一早韩晏带着花将军的女儿花依依出府,自这几日我们监视韩府以来,并未见依依姑娘进入韩府,所以依依姑娘必是早就被韩晏掳走了。”
“卑鄙小人!居然以蝴蝶最在意的女儿作为要挟,逼其就范。”元睿义愤填膺,“速速备马,朕要去见蝴蝶,不知此刻出发还来不来得及。”
“来得及!来得及!”许以诚忙不迭地回道。
“许公公留步!”孙倩叫住转身欲离去的许以诚,“替本……本宫也备一匹马,本宫也一起去!”直至此刻,她仍不习惯“本宫”这个称谓。“陛下,可以吗?”忽然想到还未得到元睿许可。
“也好,一起去吧!”反正孙倩与花子都也是老相识,元睿想也没想便即答应。
当元睿三人来至洛阳城门之时,花子都还未抵达。许久之后,一辆马车缓缓驶来,车上的花子都见到侯在道旁的元睿三人,连忙抱着花依依跳下车来:“陛下……你居然还来送罪臣……”
“王爷叔叔!”花依依见到元睿,兴奋地张开双手向他求抱。
“依依,现在要叫陛下了。”花子都忙纠正道。
花依依眨巴眨巴眼睛,似懂非懂:“陛下,依依被坏人抓住了。”说着便扑进元睿怀中。
看着花依依可爱的脸庞,元睿无限感慨,也不知她这几天有没有受苦,会不会在她幼小的心灵里留下创伤,不由得湿了眼眶。
“陛下,事情是这样的……”花子都调整心态,准备将前因后果跟元睿交待清楚。
不料元睿却打住他的说话:“蝴蝶你不说朕也猜得到,朕不怪你。”将花依依交给孙倩,沉吟片刻道,“我们人之所以为人,正是因为我们比禽兽多了些七情六欲、恩怨情仇,我们有勇气是因为我们胸中有理想,同样,我们有软肋是因为我们心中有牵挂,杀人之剑过刚而易折,唯有守护之剑方能善柔而久存,朕所需要的辅弼之臣正是似你这般有血有肉的‘人’,所以你大可不必内疚自责。”
听完元睿一番话,花子都不禁泪流满面:“陛下,罪臣虽暂时离开,但待罪臣安顿好依依,平定边患,必定领军入京,为陛下扫除身侧奸臣。如今孙荣势大,也请陛下韬光养晦,在时机成熟之前不要擅自与其硬拼。”
元睿紧紧握住花子都双手,激动万分:“朕等着你!”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纵使元睿心中有万般不舍,花子都终究还是走了。直至他的马车已经化成一粒尘埃,消失在远方,元睿三人仍是伫立城头,极目远眺,久久不愿离去,仿佛这样便能马上迎来花子都的勤王大军。
“陛下,咱们回宫吧!”许以诚提醒元睿道。
“不!”元睿却另有打算,“既已出宫,咱们顺道再去趟崇信侯府,朕与这位老友许久不见,有些话不吐不快。”
“好嘞!”许以诚刚应了一声,元睿便已拨转马头,当先驰去。
还未到崇信侯府,远远的便看见其所在的街道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元睿心下诧异,拉了个路人相询,这才知道原来崔明友今日也举家离京,搬回清河老家,这路上来来往往的马车皆是他雇来搬运家当的。
“这家伙也想一走了之!”元睿不待门人通报,抬腿便闯了进去。
轮椅之上的崔明友见到元睿突然出现甚是意外,嘴唇抽动:“陛下……您怎么来了?”
元睿气呼呼道:“为何离开?”
崔明友低下头颅,声如蚊蝇:“事情闹至这般田地,臣哪还有脸继续留在洛阳?”
元睿:“然则你是要逃避?”
崔明友的头垂得更低了,一言不发来了个默认。
元睿叹气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何况此事也不能全怪你明友,你也不曾料到孙荣会泯灭人性至此,千万要振作起来啊!”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元睿今日已经第二次惹得堂堂七尺男儿涕泗横流了。崔明友轼着眼泪:“可是如今洛阳城中尸骨累累,皆是由臣一手造成,若非臣私纵孙荣入城,上官将军与蝴蝶也不会因此而一死一贬,臣……臣……”
元睿按着他的肩膀:“所以你更不应离开,留下来帮朕,敢于面对自己的错误,并竭尽全力补救,方为好男儿真丈夫,不是吗?”
崔明友拼命地重重点头:“是!是!臣但凭陛下差遣!臣这就让他们停止搬家!”
元睿沉思一会,摇头道:“别停,你还搬你的家,出城之后再悄悄潜回来。如此便可避开他们的耳目。”
崔明友抬头望着元睿:“敢问陛下,臣能做些什么来弥补罪过?”
元睿:“这几日来,朕一直在想,如果朕在暗处有支军队该有多好,蝴蝶的羽林军便是因为身在明处,才会遭到孙荣与韩晏的暗害。不如朕便将这个任务交与你吧,在深山之中替朕训练几千敢死之士,你内疚离京,又不良于行,他们不会注意到你的,在此期间你有何需要尽管开口。”
崔明友当即豪气干云:“就算拼上臣的性命,也定会将这支队伍带至陛下跟前。”也许对于像他这种为曾经的错误自责不已的人来说,最好的宽慰之法并不是口头上的谅解,而是给他一个戴罪立功、弥补过错的机会吧。
告别崔明友,三人回宫途中一路无言,均有种沉重地透不过气来的感觉。然而当他们行至阊阖门时,不禁又一次地将心提至嗓子眼,只见孙荣与韩晏并排立于门口,身后还跟着一群士兵,就等着他们回宫呢。
“陛下真是好兴致啊!”孙荣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元睿。
元睿顿感一阵无名火起:“怎么?朕探个友人也要向大将军你汇报么?”
孙荣微微一笑:“不敢,臣在此等候陛下,是特来向陛下辞行的。”
他这话倒是出乎元睿意料:“大将军终于肯离京了?”
韩晏上前一步道:“胡默经营并州十几载,其势力早已盘根错节,难以卒除,故请陛下封大将军为太原公,坐镇并州,为陛下清除腹心之患。还望陛下应允。”
元睿心中暗骂一声混蛋,朕的腹心之患难道不正是你们两个吗?不过他既然肯离京,自己便有机会慢慢培植势力,这个太原公给他也罢。于是冷笑道:“大将军的请求,难道朕还能说不吗?”
孙荣行了个军礼:“谢陛下,臣一定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顿了顿又道,“其实臣还有一事要禀明陛下,也许是臣曾为先帝手刃仇人之故吧,先帝前些天竟托梦于臣,梦中先帝向臣抱怨,为他守陵之人甚是不得帝心,许公公伺候先帝多年,故而先帝希望许公公能与那个无能之辈换一换,留在先帝陵寝与他说说话解解闷。”
元睿猛地青筋暴起:“孙荣!你不要欺人太甚!”
孙倩也在一旁哀求道:“二哥,何至于此啊?我们都是一家人啊!”
孙荣却也“万般无奈”:“一切都是先帝的意思,臣也不想这么做!”
正当元睿控制不住自己,即将暴发之时,许以诚忽然伸手紧紧抓住元睿手腕,轻声道:“陛下忘了花将军的话了吗,万望忍耐。”
见元睿强压怒火,不再反抗,孙荣又嘿嘿笑道:“其实陛下大可不必动怒,臣也知许公公心思细密,陛下离了他定会处处不适应,故臣在我怀坞旧部中也特意挑了一个极为机灵之人服侍陛下,此人前段时间便即净身,目前已可行动自如,可立刻填补许公公的空缺。”说罢朝身后喊道,“出来吧,以后需用心服侍陛下!”
人群从中分开,一人自后方垂首小步走出:“奴才见过陛下、皇后!”
声音竟是有些熟悉,元睿眯着眼睛凝神瞧去:“抬起头来!”
来人奉命抬头,一看之下,元睿与孙倩不约而同地惊呼出来:“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