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登门,田恒得到的可就不是什么好脸色了。毕竟巫苓一入宫,他就转投了许偃,放在旁人眼里,可算不得坦荡。
当然,田恒也不会在意旁人目光,开门见山道:“楚王病重,巫苓是个不知轻重的,若是冒然插手,怕会有些干系。还请公孙遣人入宫,劝她避开此事。”
“田壮士想传话入宫?若是让人知晓,吾等阻巫苓给大王诊治,岂不对公孙不利?”石淳面上带笑,心底却极为不悦。这样的话也是能乱传的?让旁人听去,说不好就害了公孙。田恒此人也是无礼,根本不挂念当日恩情,说走就走。如今遇到麻烦,倒求上门来……
“巫苓就能治好楚王吗?若楚王毙命,推到巫苓头上,尔等又有何好处?”田恒冷笑反问。
巫苓可能从郑府入宫的,若真出了事,他们确实担待不起。石淳一时语塞,还想再说什么,郑黑肱已经颔首道:“吾会派人入宫,将此事告知巫苓。”
他的神情肃穆,倒是没有半分敷衍的意思。田恒在心底松了口气,总算这郑公孙记得巫苓的救治之恩。只要话能带入宫中,想巫苓也不会莽撞行事。若是能避开此事,待楚王身故,自有许偃出言,助她脱身。
剩下的,只看楚王能撑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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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思虑过甚,楚子苓这晚没能睡好。醒来之后,便专心致志等那两个传说中的“主角”登门。不出所料,申公再次来得迟了,还是郑姬先到巫舍。然而未等楚子苓观察她面上神色,就被一句话砸懵了。
“大巫竟还在巫舍?吾以为汝会去给大王诊病……”郑姬似颇为惊讶,一见面便说道。
楚王病了?楚子苓只觉背上寒毛都炸了起来。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有宫人提及?而且既然猜她会去给楚王诊病,为何还来看诊?心头翻涌,楚子苓斟酌着开口:“此事当真?吾尚未听闻。亏得如此,才不致让夫人白跑一趟。”
郑姬面上一滞,立刻掩口笑道:“是妾多话,兴许大王病得不重。”
说罢,她也不再多言,安安分分躺在了榻上。可是这无意中出口的话,透露了太多东西。楚王病了,宫中封锁消息,但在宫外,连这种不问世事的贵妇都已知晓。这样的病,绝不会是小病!而明知她可能会参与救治,还来巫舍复诊,为的真是这区区半个多小时的艾灸吗?怕也未必。
然而说郑姬真是来私会申公的,又有些让人不可置信。昨日她还是一副看不惯对方的样子,怎么可能短短一日就态度大变?难不成那不到一分钟的会面,生出了什么变数?还是要再等几日,才能许下那流传千古的一诺……
楚子苓心乱如麻,几乎要持不稳手中艾柱。许是凑得太近,郑姬不由嗔道:“今日怎地如此热?”
楚子苓立刻拿开了些艾柱,迟疑片刻才道:“是吾心忧大王,乱了神思。”
郑姬也不怪她,叹了一声:“谁又不忧呢。”
那声轻叹婉转,足让人垂怜。楚子苓却稳住了手,也稳住了心,边施艾边道:“身在宫中,有时觉得,还是做个游巫更好。”
郑姬有些惊讶:“汝原是游巫?”
楚子苓点了点头:“吾刚来郢都不久。”
郑姬却道:“以大巫术法,吾看给大王诊病也是够的,何不趁此良机,施展手腕?”
让她给楚王治病吗?楚子苓并没有这样的野心,实在是风险太大,伴君如伴虎。叹了一声,她只是道:“山野之人,自幼不受拘束,难登大雅之堂。”
听到这自谦,郑姬反倒生出些感慨:“又有谁喜拘束呢?若是大巫不愿待在宫中,吾倒可问问君子,看看他能不能带汝出宫……”
这才是楚子苓最想听的!手都快要抖起来了,她努力控制着面上表情,不让自己显得太过急切:“若真如此,还要谢过夫人。”
气氛顿时又好了不少,艾完之后郑姬也不闲聊几句,便起身而去。等人走出了大殿,楚子苓只觉浑身的力气都泄了个干净。这算是成了吗?郑姬真会让人带她出宫吗?怕是之后两次复诊还要趁热打铁,才能把事情敲定下来!
深深吁了口气,楚子苓又想起来仍未出现的申公巫臣。今天怎么不玩偶遇了?还是楚王突然犯病,让他没了勾搭人的时间?那两人究竟要如何暗通款曲,又何时出奔?对了,若是郑姬离开,她能跟着走吗?留在楚国似乎也不太安全……
脑中纷乱,楚子苓一时也理不出头绪,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出了巫舍,郑姬有些郁郁不欢的坐进肩舆。她今日明明按时到了,那人怎地不曾出现?难道是她自作多情,误会了诗中含义?亏她今日专门带了这么多心腹,生怕被人瞧出端倪。
心中气闷,连肩舆坐起来都觉颠簸,郑姬刚想下令,让抬舆的健妇慢些走,就见前方迎面走来两人。那不正是申公和他那婢女吗?
惊喜交加,郑姬突然高声道:“吾金钗少了一支!阿元,快回巫舍找找!”
虽然带了不少心腹,但是这阿元,是她那继子黑要安排在身边的,不好买通,自然要打发出去。
阿元不疑有他,匆匆折回巫舍,郑姬则命仆妇落下肩舆,停在路边。这时,那两人已走的近了,就见那婢子上前一步,恭敬道:“吾家家主想与夫人一晤。”
听到这话,郑姬只觉心跳怦怦,提高了音量:“尔等退避。”
所有仆妇和那婢子尽皆躬身退下,就在此时,舆厢纱帐轻动,被一只大手撩开,那男子出现在郑姬面前。面容依旧端正,然眼眸深深,炽烈情浓,似能望入心底。
没想到这人竟如此孟浪,郑姬有些受惊,旋即有生出薄怒,嗔道:“申公有何教吾?”
这申公原就说过她的坏话,如今又来撩拨,怎能不让人气恼?郑姬本以为,她会听到那人狼狈致歉,或是说出几段酸诗,吐一吐衷肠。然而那男子直直凝视着她,开口道:“若夫人归郑,吾必聘之。”
那声音,没有犹疑,亦无作态,只简简单单,犹若盟誓。郑姬的眼眶突然就红了,当初几个入幕的情郎,哪个曾如此对她?谁人不是有妻有妾,怎会向她求娶?
然而心潮起伏,情难自己,郑姬也不是十几岁的女孩儿了,强忍着咬牙道:“吾身在楚地,如何归郑?”
家中还有黑要那继子看着,门都不便出,如何归宁?
屈巫却似料到了有着一问,立刻道:“连尹尸身还在晋国,郑、晋素来交好,自要会郑迎丧。”
这是再正大光明不过的理由了。当年连尹襄老亡与邲地,连尸身都未寻回。归郑迎丧,借郑侯之力,寻回夫君尸身,这是连黑要都无法阻止的。
郑姬心头一动,又道:“那君子奔郑,何来聘礼,又何如自处?”
出奔这等大事,又其实能拖家带口?若是没有钱帛美玉,如何聘她?两人又如何在郑地安居?
“吾会力促楚齐结盟,借出使齐国之机,携汝投晋。”屈巫的音色沉稳,思绪清明,简直如同殿上面君。然说出的,却是这等背主、弃家的大事。
这只言片语,却让郑姬心跳的愈发快了。他不曾欺她,亦想好了两人退路。申公乃能臣,若是投晋,何愁不被重用?而她,终能逃离楚地,避开冷眼,有人愿为之抛诸所有,倾心爱慕。
见郑姬面上绯红,却不作答,屈巫再次问道:“汝可愿嫁吾?”
郑姬喉中一哽:“妾所愿也。”
听到这话,屈巫面上绽出笑容,握住了佳人柔荑:“待大王身故,汝便自请归郑。”
捏了捏那只小手,他起身想走,郑姬却反握住了他的手,急急道:“若旁人知晓,如何是好?”
屈巫笑着安慰道:“夫人勿忧,只在府中静待即可。近日切莫出门了。”
说罢,那只手从掌中滑开,纱帐落下,遮住了郑姬的视线。若非掌中余温尚存,这番对谈就似大梦一场。郑姬轻轻把手掌压在了胸口,似要按下那怦怦心跳。怎会有人,如此真情。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突然传来个声音:“夫人,奴无能,金钗未曾寻到……”
是阿元回来了。郑姬勉强打点精神,道:“是吾弄岔了,先回府吧。”
听到女君如此说,阿元也松了口气,重新指挥仆妇,抬起了肩舆。舆厢仍旧轻晃,郑姬却不再觉得烦躁,反而飘飘欲仙,神不守舍。一直等回了连尹府,换了新衫,才想起之前应那巫医之事。
真要去求黑要,多生事端吗?郑姬不由有些心烦意乱。屈郎都让她闭门不出了,何必为个巫医麻烦?指不定她还能给大王诊治,得些赏赐呢?若不爱虚名,何必进宫!
只是须臾,郑姬便说服了自己,安安心心闭门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