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丝斗篷薄如蝉翼,透风清爽,我脸上微微一红,扣上雪石玉扣。宽大的斗篷将华美惹眼的祭袍遮得严严实实,我低声谢过,戴上斗篷的兜帽,遮住大半个脸。
沐云白衣胜雪,腰间玉佩的丝绦在夏风中轻飘。
好熟悉的玉佩。我抬起头吃惊道:“你入了协会?”
“怎么?”沐云挑起一边眉毛,“现在时世不同,入会行事方便一些,何况入会可以查······”他顿了顿,看了我一眼:“走吧。”
“嗯”
当然,我无论如何也不好意思在这个英俊潇洒的年轻公子面前施展我神妙的撬锁手法的。使用奇技淫巧的想法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
我跟着他飞过墙头,在花园中斜掠,直接闯入前厅,小二点头哈腰地迎了上来:“沐公子,稀客稀客,您老是用饭还是住店?”
“一间上房。”沐云简短地道。
“是,是。”小儿一面答应,一面快速翻着账本做了记录,问道:“这位小姐是?”
沐云冷冷道:“女眷不方便透露名姓。”
小二面前为难之色,毛笔悬在半空,嗫嚅道:“这个······沐大侠您老赏光小店,小人感激不尽。您老的名声武功,大伙都敬仰的,只是······这个······朝廷下令投宿客人必须核对名姓。”
嗯?我皱起了眉头:以前没有这种规定啊,怎么回事?京都已经乱成这个样子了吗?我现在······
沐云脸沉了下来,他尚未说话,天香楼老板黄瑞谦已赶过来,对沐云鞠躬道:“沐公子,咳咳,恕鄙人贱仆无礼。公子光临鄙处,蓬荜生辉,女眷不便自可通融,不必拘泥,这边请,咳。”他捂住嘴,咳嗽了几声。
他是个干瘪瘦弱的老头儿,花白头发稀疏,背微微有点驼。直布衣裳拾掇得干干净净。为人即为谦冲,没有一点大老板架子。我不禁回想到,当年我父母双亡,一个幼女孤身一人,流落江湖之时,黄瑞谦对我处处照顾。我练功入会不久,少女童稚未泯总和他调皮捣蛋,他也只一笑了之,晃眼间,黄老伯竟也这般衰老了吗?
我眼眶微微一红,鼻腔有点酸涩。只想冲上去抱住老伯,再拉住他手和他撒娇,但我硬生生忍住了,我明明都“死”了,突然出现,暴露行踪不说。老伯一把岁数了,可吃不起这一吓。
沐云恭敬还礼:“不敢,多谢老伯。”我心下诧异,这个不把世人放在眼里的侠士公子居然对一个俗世老人如此恭谨?我也连忙敛衽万福。
黄瑞谦笑了,别有用意地瞥了我一眼,道:“公子,小姐,无需多礼。”小二赶紧道:“南边“福”字号上房,三楼朝右走最里便是,小人帮二位领路。”
沐云淡淡道:“不用了,我和小姐先去梨园逛会儿,”他转向黄瑞谦点头道:“老伯,晚生告辞。”
道别出门,我满腹疑窦,开口正待相询。沐云俯在我耳边,低声道:“悄声,待会再与你解释。”
到得瑜琼梨园,我跟着他,竟在人最多处坐下来,我哪有心思听台上演的什么戏,急切转向沐云,等他解释。
沐云犹豫半晌,脸上微红,贴在我耳边,悄声道:“京城甚乱,以我的身份也只能订得一间上房,未免······未免误会。沐府在京郊,我不住这儿······”
我不禁噗哧一声轻笑。刚才杀人不眨眼,一出手帅气潇洒的沐公子竟然这么腼腆地向我解释这么件小事。哦,其实也不能算小事,他这么一提我也不禁脸颊微热,道:“这······这没什么的,”我赶紧岔开话题,“方才怎么了?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沐云压低了声音:“刚才堂食客人,有一桌来路甚至不明,隔墙有耳,不方便说话。”有吗?哦,好像确实有一桌一色青衣的人眼光瞄来瞄去。我不禁佩服他鹰眼锐利,明察秋毫,我方才就没留神。
他续道:“梨园的话鱼龙混杂,所以很少有人到这里来探听。”诚然,观众嗑瓜子的嗑瓜子,拉家常的拉家常,吵吵闹闹。甚有小孩尖叫哭嚷之声。
我一直以为沐家小公子心高气傲,就算武功高明,也不会成什么气候。哪知他竟是如此厉害一个人物!我原先自恃年轻貌美,法术绝高,大有“老子天下第一”的狂傲。原来只有我是个大草包吗?想到这,我不禁对过去胡闹深为汗颜。
“帝国······乱成这样了吗?······大家都还好吗?”我有点焦急了。
“祭祀时看上去与你相熟的人都还好。你······你怎么样?”
“我?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等一下!让我问完,等我问完,细细告诉你!”我急切地问,“那怜儿和倩倩,啊,不,我是说,柳怜玥和薛倩玲,呃······你好像不一定认识······”
“你说那个名妓怜姬?”沐云明显皱起了眉头。
“怜儿和我当年相依为命,”我见他对柳怜乐甚为厌恶,不禁气鼓鼓地为她辩白道,“只我后来练功入会,她流落风尘罢了。她只是歌姬,也是个苦命人。”
沐云忍不住轻笑一声望向我,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同意,我才收起赌气的神气,问:“但我当时赎了她出来啊,她怎生又被卖入青楼了?”
沐云摇头到:“此中关节,我也不大了然,怜······柳小姐现下是京城炙手可热的当红明妓,想必也衣食无忧。”
我深深皱起眉头:以我现在身份,自顾不暇,该怎生救得怜儿呢?
他续道:“不过,她即是你知交好友,我明日便去翠露坊赎她出来。”
我惊喜地抬头,对上一双深棕色的双眸:“但你沐家也是世家大族,会不会有损于你的名声?”
“无妨。”他满不在乎的道。
“多······多谢,”我脸上一红,低下了头。
“不用客气。”
“那······”我仍低着头不敢看他,“薛丞相的千金呢?”
“······”
我一下子着急了:“倩倩,她······”
“······”沐云沉默良久,终于道,“家严意欲和薛府联姻,薛丞相已允了这门亲事。”
沐家三个公子都有家室,联姻的话······
我怔了半晌,沐云接着道:“薛小姐也不愿意。”
也?
我正待开口,忽听前方一人大喝:“呔,葱苒,看招!”
我大吃一惊,纵身便欲跃起。沐云眼疾手快,摁住我的肩,及时制止了我。
却原来是台上做戏,我松了口气,却不禁双颊绯红,这奇怪的腔调!我居然紧张过度而信以为真。沐云缩回手,笑道:“这一出戏叫做‘湘洛仙子误丧魔头毒手’。”
我哑然失笑,细看出一个花旦和白脸打的好生热闹,我看得只摇头微笑。我当时手无缚鸡之力,哪里还打得这般热闹······咦?
见那花旦不支,白脸伸手在她前胸一推,喝道:“去死罢。”花旦向后跌倒。旁白唱道湘洛仙子力战不支身亡······后面什么虚轻道长赶来收尸,七日火葬金身不败,下葬盛典······我都未曾留意。
我当时是背上受了一掌向前扑倒的,那么绝不是风剑清杀我的,而是······中年道士?啊,虚轻这个老牛鼻子!但是他不是拼命想保住我的性命吗?虽然不是出于好心,而是想把我作为祭品······好奇怪,不可能啊······那风剑清约我去弗兰慕沙漠······反而会不会存着一片好心想救我?······想到他的唇角那若有若无的一笑······
“葱苒?”
我一惊回神,沐云意存询问地看着我。
我双颊烧了起来:希望他没看出来我在想什么!
沐云道:“你想必倦了,先回去休息,明日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