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薰再一次燃尽,现在已经是晚上亥时了,云来阁附近的数家青楼楚馆却依然火热,时不时便能从窗外望见女子揽客,欢声笑语,娇柔婉转。
但场中的士子才女们却是没有心思管这些。
他们的目光已经放在了大堂中间的屏风上。
每有士子作出诗词,紧接着便由赵三娘亲自张贴在屏风的另外一面,再有侍女主动前来,用薄纱轻轻覆盖在诗作上,待第三轮的十首诗作全部悬挂之后,两名侍女便合力一起转动屏风,赵三娘立于屏风侧面,皓腕伸出,缓缓掀开薄纱。
“这首乃是蒋俊公子所作的《持酒听雨》。”
赵三娘揭开一面薄纱之后,先是笑着点出了诗名及作者,然后开口吟起了诗句:“夜雨寒窗苦冷多,温酒一壶散惆怅.....”
第一首诗作平淡无奇,没有任何出彩地方,赵三娘吟完之后,见众士子没甚反应,娇柔一笑,旋即又重复起了刚才动作,揭开了下一片薄纱。
“这首乃是林远东公子做作的《饮酒行》.....”
“..........”
“这首乃是王崇基公子所作的《须沉醉》....”赵三娘缓缓吟道:“遇酒当狂醉,人生能几何?莫道酒味薄,解愁需畅饮......”
当赵三娘用她的娇柔嗓音将这首《须沉醉》饮完之后,场中便寂静了下来。
因为在场的士子才女们都能听的出,这首诗绝对是难得一见的精品之作。
戴胄也是笑了,道:“某觉得这首诗不错,蜀王和李相以为如何?”
李靖轻轻饮酒,笑道:“佳作!”
李恪笑呵呵道:“本王的意见和两位相爷一样,王公子所作这首《须沉醉》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好诗。”
戴胄又望向了堂下,笑问道:“尔等以为此诗如何?”
与王崇基同行的一位世家公子起身,恭敬道:“回戴相,某以为王兄所作《须沉醉》形神兼备、简洁洗练,读来郎朗上口,绝对是上佳作品.....”
这世家公子又淡淡扫了刘平安一眼,略带讥讽道:“比某些用华丽辞藻抓人眼球的诗作要好上太多了,不像有些人,作的诗倒是孤高出尘,只是不知道其人到底如何。”
在场人发出了哄笑声音,他们明白这为人讽刺的便是刘平安,不过话说回来,你刘平安的《把酒问月》写的确实是好,能从诗里看出来你的胸襟抱负,但你却通过描写月的孤高来衬托自己,这就有些膈应了,你若是当真孤高,又何必来与我等为伍,在宰相门前寻找晋身之阶?
王崇基自得饮酒,没错,他就是想通过这首《须沉醉》来反讽刘平安,一个在权贵面前乖顺无比的贱民罢了,也好意思用“唯愿当歌对酒时”来形容自己,真是招人厌恶。
在王崇基意气风发的时候,他却没注意到,三弟王知礼望向他的目光已经有些怜悯了。
刘平安诗词一道的才华上举世无双,这方面比不过他,自有别的方面能让他低头,何必硬刚诗词呢?自家这个大哥,的确是不成器啊。
在场中议论纷纷的时候,李靖却忽然开口道:“尔等且静一静。”
待众人安静下来后,李靖开怀笑道:“这首《把酒问月》乃是刘小郎君为某所写,只不过某当日未曾收下罢了,诗会之前,某便言过若有旧作也可以默写出来,刘平安将《把酒问月》借此次诗会重新写出,虽未犯规,但某觉得也有必要让诸位知晓其中故事。”
满堂哗然。
这首《把酒问月》居然是为代国公李靖所写?
是了,联想到李靖最近在政事堂内受人针对仍能泰然自若的表现,与《把酒问月》一诗当中描写的孤高明月和潇洒飘逸的性格是何等相似啊?
代国公的话虽然没有刻意针对谁,说的时候也是笑呵呵的,但已经让先前讽刺刘平安的那个世家公子面色涨红了。
这世家公子先前讽刺刘平安诗写的孤高,人却美滋滋的陪着权贵饮乐,结果呢?结果这诗居然是写给李靖的,谁又敢说李靖配不上孤高二字?
出将入相地位显赫,但在朝堂上却很少参与政争,这样的李靖,谁要是说他配不上孤高二字,那才是让人笑掉大牙呢。
世家公子灰溜溜的坐下了。
王崇基的面色也不好看,皱眉望着刘平安极其身后的袁月心,神色复杂。
赵三娘笑语吟吟,屏风上面只剩下最后一首诗了,她轻轻伸手揭开了覆盖在诗上的薄纱。
诗作刚一出现在众人眼帘,首先最让人震撼的不是诗词本身,却是这字体。
“这字体....”
“果然好字!当得戴相少年文宗夸赞!”
众士子们窃窃私语,这字他们一眼便看出是刘平安所写了,因为完全有别于现在盛行的飞白书,绝对是独创字体,也只有此种字体才能当得起少年文宗四个字。
再看那诗。
赵三娘美目睁大,粗略扫了一眼后,竟让她也有一种豪迈之感,她缓缓吟道:“这首便是刘平安公子所作的《将进酒》....”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人生得意须尽欢......”
“...........”
“蜀王爷,代国公,戴尚书,将进酒,共饮乐,杯莫停....”
“...........”
“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
“...........”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
在赵三娘缓缓吟完这首《将进酒》之后,全场肃静,落针可闻。
目瞪口呆。
在场的士子才女们无一不是目瞪口呆。
瞠目结舌。
就连袁月心、郝半歌以及蜀王李恪身后对刘平安才华早有了解的那书童也全都是瞠目结舌。
场中人浑然没有发觉,先前一直在奏响的丝竹乐声都停止了,连奏乐的美貌名妓们也全都是瞪大眼睛望着这首《将进酒》。
诗中传透出来的豪迈之气,就连她们这些风尘女子也忍不住为之失神。
在脑海当中回味着这首《将进酒》,每个人的想法却都是不同。
李恪想起了他这几年在皇宫里战战兢兢的委屈日子,想到了他因身怀前隋血脉被朝臣针对的种种过往,世人都知他是贵不可言的皇子,可曾知晓他的惆怅寂寞?
而李靖,则在沉思他征战数十载,如今却在朝堂上如同傀儡一般,不知道有多久没有肆意饮乐过了...
.........
“哈哈哈哈哈.....”
沉默半响后,戴胄畅快饮酒,开怀大笑道:“今日得见《将进酒》,某戴胄快意至极,此歌豪放极矣,堪称千古无双!”
千古无双么?
堂下的郑丽婉望着已经处于呆愣状态的郝半歌,温柔一笑,如此诗歌,的确当得起千古无双二字了,只是能写出这般诗歌之人,必定是个豪迈多情男子,只希望自己这半歌妹子不要陷得太深了。
李靖终于反应过来,注视刘平安良久,旋即望向堂下,笑问道:“某认为《将进酒》一诗当得第三轮榜首,尔等以为如何?”
台下的士子才女们纷纷苦笑,就连一直想针对刘平安的王氏三兄弟也是沉默不语,这首诗歌写的太好了,压根就无法让人反驳,若是此诗都当不得榜首的话,恐怕传扬出去天下人都不会服气。
不是我们的诗太差了,是这厮的诗才着实横溢,不少人在心中这般宽慰自己。
戴胄猛地一拍桌子,胡须抖擞,沉声道:“既然诸位都无异议,某宣布,此次云来阁诗会魁首便是刘平安。”
“既然小郎君劝吾等饮酒,今日咱们就不醉不归,来人,上酒来!以《将进酒》一诗佐酒,日后必成佳话!”
戴胄放声大笑,全然不顾宰相风范,在场的所有人也都被他这豪迈气势感染了。
是了,我辈饱读诗书之人,得不到一次诗会魁首又算什么?
能亲眼见证《把酒问月》、《少年行》、《将进酒》三诗诞生,才是今日诗会的最大收获啊!
一坛坛好酒被婢女饱了上来,很快一楼大堂内便布满了酒香。
站在李恪身后,伪装成书童的琅琊公主李书音。
坐在郑丽婉身旁,以面纱覆面的郝半歌。
以及刘平安身后小厮打扮的袁月心。
三女无不是怔怔望着豪气饮酒的刘平安,脑子里浑浊一片,只有一个简单想法。
他到底是什么样的男子呢?
她们想不明白,但是都觉得这样的刘平安,的确很吸引女子目光,让人忍不住沉浸在了他的风采当中。
这一日,李靖云来阁诗会上,刘平安作《把酒问月》、《少年行》、《将进酒》三诗,夺得魁首。
这一日,全长安城皆知代国公看重的子侄后辈名为刘平安,其诗才天下无双。
这一日,刘平安名满京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