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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萧坐在黑暗里,托着下巴深思。
温千叶说,“还有事没?没事我就去睡了。”
段萧挑眉,“无方还没回来呢,你那么早去睡睡得着?”忽地想到刚刚的谈话,今夜温千叶是要与冬青洞房的,他闷声大笑,“哦,忘了你等会儿还要办大事。”他挥挥手,“罢了,我自己等无方,你去睡吧。”说着,又笑了,“听说女人的第一次挺疼的,你悠着点。”
温千叶面色一怔,顷刻间就染了半边红,他原本是要起来的,听了段萧这话,他又稳妥妥地坐了下去,抬眼瞪他,“我没你那么急色。”
段萧轻笑,长眉一掸,道,“我素来都不近色的。”
温千叶轻哼,“等到你与宋繁花洞房的时候再来说这话,我保准让你洞不成。”
段萧抿抿嘴,捂着下巴轻笑了起来,唔,他与宋繁花的洞房啊……那天在琅海的地牢里,宋繁花扯了他的腰带,他按住了她的手,她却使坏地摸了他的屁股,段萧一惊之下松开了她,然后就让她顺利地得逞钻进了他的衣服里面,段萧其实知道宋繁花不会真对他做什么,她就是故意捣蛋报复他摔她一事,可在她的手触上胸口的时候,他还是心笙摇曳了,想到后来那几天与她度过的地牢时光,段萧轻轻一叹,“只要能与她洞房,我倒不怕你闹的。”
温千叶瞠然惊目,“你也能说出这种话来!”
段萧道,“为何不能?”
温千叶道,“你不是一向视女人为无物的吗?”
段萧道,“那是以前。”
温千叶乍舌,“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连你都被这世间的女色给误了。”温千叶摇摇头,连连感慨,“女人这种生物,真的好可怕。”
段萧止不住的大笑,诚然点头,“晚上你就能亲身感受一下女人有多可怕了。”
温千叶一噎,瞪他一眼,不言了。
段萧也不再说话,开始缅怀那短短几天地牢里与宋繁花你浓我浓的情景,缅怀了一会儿,无方踏夜而来,也是一身黑色夜行衣,悄然推开门。
段萧听到开门声,瞬间抬头。
温千叶也望过去。
无方一身寒凉之气过来,冲段萧道,“九王府把守很严,我在远处观察了很久,那王府里头连一只鸟都飞不进去,少爷想打探九王府里的消息,大概是不能了。”
段萧沉声道,“早猜到会是这样,果然真是这样。”他叹道,“罢了。”仰了仰脸,看着侧窗外的夜色,又道,“云苏怎么样我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柳纤纤如何了。”
无方道,“我把方信留下了,有他看着,明日应该会有点收获。”
段萧点点头,又冲温千叶问,“你今日可有向云程提及御书房的事?”
温千叶道,“提了。”
段萧眯眯眼,“有说柳纤纤可能会被皇上召入后宫?”
温千叶道,“也说了。”
段萧挑挑眉,“云程就没反应?”
温千叶道,“没反应。”
段萧摸摸下巴,站起身,双手交叉负在身后,望着夜色出神,须臾之后他道,“没反应就是最大的问题,柳纤纤是沈寒带进宫的,云程不可能不知道柳纤纤是云苏的人,他既知,却没反应,这就很奇怪了,反观云苏,在柳纤纤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回了琼州,他回琼州的理由很充分,为杜莞丝庆生,这个理由无可置疑,但我却觉得,云苏前往琼州的举动是已经放弃了柳府,放弃了柳纤纤,沈寒带柳纤纤进宫必然是得了云苏的吩咐,不然沈寒是不敢擅自将柳纤纤带进宫的,云苏原本的意思可能是要用柳纤纤敲动我,成不成功他不在意,他要的只是皇上对我的猜疑。”说到这,顿顿,脸庞侧过来,玩味顿显,“可云苏计算再周密,他也决计不会想到,皇上竟看上了柳纤纤的美色。”
温千叶说,“皇上看上了柳纤纤,召她入宫之后,对云苏是很有利的。”
段萧轻笑,“是有利,所以,云程为什么会没反应?”
温千叶一愣,“嗯?”
段萧冲他问,“你与云程周旋那么久,认为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温千叶蹙眉想了想,“好色,阴戾,用冬青的话说,他还很变态,总之不是好人。”
段萧哑然,半晌才道,“他的缺点确实很多,这些缺点也让朝中大臣们很不喜,但他还有一项优点。”
温千叶道,“我觉得他没有一项优点。”
段萧失笑,“是人都会有优点的,云程的优点就在于很会控制人。”
温千叶撇嘴,抱臂道,“这也算优点?”
段萧单手扶着椅把,身子倚靠上去,慢慢道,“之前衡州城内遍布云王朝的眼线,那些眼线有云苏的,有云程的,有皇上的,后来那些眼线全被宋繁花提了出来被我换掉,再后来我入了京,所以那些眼线也无用了,无用不代表没有起过作用,云程大概一早就知道了柳纤纤是云苏的人,却假装不知,如今云苏舍了柳纤纤,你认为,云程不会有动作?”
温千叶一愣,“你是说,云程会拉拢柳纤纤?”
段萧道,“不。”
温千叶怔然,“不?”他抿抿嘴,“那是?”
段萧道,“云程会借柳纤纤的手,杀了皇上,趁云苏不在京中的时候,夺帝位。”
温千叶大惊。
无方也是蓦然一骇。
段萧缓缓垂下头把玩着十指,十指均长,在夜色月光下泛着琉光白,白色撞上黑幕,竟似破匣而出的剑光,光意森寒游走在窗台底部,伴着男人的低冷声,倾薄而出,“云程想借柳纤纤的手杀皇上,我们便借柳纤纤的手,杀云程。”
温千叶和无方眼眸顿时瞪大。
温千叶拧眉道,“你想借刀杀人?”
段萧点头。
无方问,“少爷,你怎么能确定柳纤纤一定会进宫?”
段萧叹一声,缓缓收了手指又背在身后,怅然道,“其实一开始我也不想她进宫的,只是这个柳纤纤,早期能利用宋世贤,现在就能利用皇上,她是个聪明的女人,正因为聪明,她会选择最有利于她的路走,柳绍齐死在宋繁花手上,柳元康又死在我手上,你们觉得,她会就此认命善罢甘休吗?再者。”段萧顿顿,又道,“皇上大概会很乐意把她揽进后宫的,一来皇上是冲着她的美色,二来便就是我与她的无解之仇了,对皇上而言,纳一个对我有恨的后妃,未来他就多了一条把我辗死的理由。”
温千叶骇叹道,“好诡诈的心思。”
段萧道,“这就是帝王。”
温千叶蹙蹙眉,“但就算你说的都对,柳纤纤进了宫,可她对你有恨,断不可能趁你心意杀云程的,你刚也说了,她很聪明,既聪明,那她就不会傻到给自己惹来祸端。”
段萧低笑,“她是不会,可我会逼她会。”
温千叶挑眉,“逼?”
段萧道,“是,逼她。”
温千叶问,“如何逼她?”
段萧道,“还没想好呢。”
温千叶瞪眼,“这事关生死的大事,你倒是不想好就说?”
段萧笑道,“柳纤纤还没进宫呢,我操这么多心做什么?等她进了宫再说,现在愁的可不是我们,而是柳纤纤,她此刻大概正在左右为难,因为一旦入了皇上的后宫,她与云苏就形同陌路背道而驰了,但不入皇上的后宫,她就再没有出路可走。”
所以,这是一道死题,但看柳纤纤要怎么破解了。
段萧想到这一招借刀杀人的方法后就不再忧愁怎么灭云程了,只要柳纤纤进了宫他就有办法让云程死在她的手中,如果柳纤纤不进宫他就再去寻别的法子,这事急不来,他也就不再多想,多想无益,还是先把眼前的事办好为紧,他叮嘱温千叶说,“别忘了今晚你要做的大事。”
温千叶面色一僵。
无方问,“什么大事?”
段萧哈哈一笑。
温千叶瞪着无方,“跟你的主子滚。”
无方摸摸鼻子,表情很无辜,他问错什么话了吗?
段萧带着无辜的无方走了。
温千叶回到寝室,一回去就看到冬青坐在床上,他眼皮一跳,脚步硬生生地像钉子一般钉在那里不动了,冬青不想再被验身,主动跑过来将他一抱,温千叶很想推开她,可想到现今的处境,只得闭闭眼,一把抱起她走向床铺。
柳纤纤坐在小院里看着云京上空的夜色,红央和月离守在两侧,柳绍齐死了,柳元康死了,虽然柳府没有被抄家灭族,可对柳纤纤而言,这两个人一死,柳府就毁了,她目色悲凉地坐在那里,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她弟弟那么出色,为什么会死?她爹爹那么低调谨慎,为什么会遭暗算?她不明白为什么柳府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明明一开始一切都在按照她的计划走,可后来为什么就变了呢!
宋繁花,段萧!
柳纤纤咬牙切齿地想,都是这两个人,都是他们,毁了她所拥有的一切!此仇此恨,她若不报,枉为人!柳纤纤忽地出声喊,“月离!”
月离上前一步,“小姐。”
柳纤纤看着黑色月空,低问,“我娘呢?”
月离垂眸低头,“奴婢不知。”
柳纤纤忽然悲笑,“爹都死了,她都不来看看吗?如今我身陷囹圄,她也不闻不问吗?”
月离抿紧嘴角死活不言。
柳纤纤一阵大笑,笑罢眼泪滚了下来,她伸出胳膊就擦,擦着擦着想着云苏也弃她而去了,她越发的委屈,这个男人,她一生渴慕,一生念想,她知道他看似慵懒,漫不经心,对女人温柔似海,却是个骨子里凉薄的男人,但那个时候她对自己很有信心,她自认自己能匹配上他,所以,步步为营,可最终,她还是被他舍了。
柳纤纤掩面痛哭。
红央看着柳纤纤这个模样,眼眶也红了起来,她走上前,抱着柳纤纤纤细的肩膀,说,“小姐,你不要哭了。”
柳纤纤哭的伤心绝望,眼泪流了一地。
红央心疼极了,一边拿帕子给她擦泪一边也跟着哭。
月离站在那里,看着这对主仆哭,不声不响。
柳纤纤大悲大痛地哭了很久,眼睛都哭红肿了她才止息下来,止息下来后她非常冷静地冲月离吩咐,“打盆冷水来。”
月离二话不多说,下去打水,水打好,端过来,柳纤纤挽起薄袖,弯腰,任裙摆落地成灰也不管,兀自低头,把手伸入盆中,一点一点地清洗着手指,洗罢,她看着水盆中那双冰清玉洁的手,想着今天皇上看她的那种眼神,她魅色无边的眼尾勾出阴冷的弧度。
金盆洗手,洗的到底是罪过还是经年过往?
柳纤纤将手收回来,拿帕子擦干,去找沈寒。
沈寒没睡,正在书房里给云苏写信,柳纤纤来到他的院子里,敲门进去之后直截了当地说,“明日你再带我进宫,我要面见皇上。”
沈寒想到今天皇上看她的眼神,蹙眉,“不行。”
柳纤纤问,“为何?”
沈寒抬眼看她,“你为什么要见皇上?”
柳纤纤柔弱的脸显出凄色,“能为什么,我爹爹被问斩了,我弟弟也不在了,如今王爷也不管我了,我进宫向皇上求一条死路。”
沈寒震惊,“你!”
柳纤纤抬眸看他,稍顷,又把视线落下来看向他压在手中露出半截白浅的纸面,轻声道,“你是要给王爷写信吧?那就把我刚刚的话也加进去,就说柳府已亡,柳纤纤已没能力再效忠他了,请他谅解。”
沈寒忽地站起来走到她身前,眼中压着沉痛,对她道,“虽然没能救下柳公的命,但你要好好活着,王爷临走前把你托付给我,我若是没看好你,王爷回来会怪罪我的。”
柳纤纤听了,越发凄婉一笑,托付?呵,这就是他的最后温情吗?把他赐给他的手下?
柳纤纤掩下眼睫暗影,往后退开一步朝沈寒行了一个标准衡州感谢礼,“这几日多谢你的照顾,不过我心意已决,你不必劝了。”说罢,转身就走。
沈寒脸色一冷,在柳纤纤走后他立马将信写完,写完后就用信雁传了出去,只不过,这只信雁被方信逮住了,方信把信雁拿给了段萧,段萧看着信里面的内容,微微笑道,“三天后再把信雁放出去。”
三天,足够一切成为定局,云苏就算赶回来也无力回天了。
当然,也许云苏收到信不会赶回来,但段萧不会冒险,所以信推迟了三天,等真正到达云苏手上的时候已经是在五天后,而那个时候柳纤纤成功得了圣宠。
于此同时,韩廖也收到了段萧的来信,只不过,信封上写的名字是宋繁花,而且还加重了一排批字:宋繁花亲启。
也就是说,这封信韩廖不能看。
韩廖撇撇嘴,心想,你就是让我看我也不看,他将信一揣,去了苏府,有了第一次被苏墨领进苏府的先例,这一次再来,那看门的家丁竟是不拦他了,韩廖轻轻松松地进入府中,将信交给了宋繁花。
宋繁花接到信就拆开,等看完,面色一沉,与第一次看信的神情截然不同,韩廖哼笑,“怎么?难道段兄在京城有了新欢?”
宋繁花默然沉声,将信纸攥在掌心用内力震碎,震碎后碎屑顺着指缝流下来,又经风一吹,不见烟云。
韩廖一愣,蹙眉看她。
宋繁花却不看他,沉声喊,“杨豹!”
杨豹立马跑过来,“六姑娘。”
宋繁花道,“把王七召出来。”
杨豹眨眼,“我不知道七哥在哪里啊。”
宋繁花看着他,挽眉轻笑,“你若不去,那就我去。”
杨豹一噎,心想,你知道七哥在哪里嘛你去,他努努嘴,梗了一下脖子,最后还是听话地去了,宋繁花对韩廖说,“我们去杜府找莞丝。”
韩廖心口一动,想也不想的点头。
宋繁花看他那傻样,抿嘴轻笑,可进了杜府,得了通传,上了碧海青阁,宋繁花嘴角的笑意就慢慢的敛了起来,眼前,杜莞丝正与云苏在下棋,二人之间的氛围很温馨,女的国色天香,男的倾国倾城,两个人静静而坐,一红一白的影子交相辉映,一白一黑的棋子游走玉盘,画面美好的让人不忍打破,可,前一刻她才收到段萧的来信说柳纤纤入了皇宫,成为云淳的枕边人,宋繁花不信云苏没有收到这消息,可他还能无动于衷地坐着,她该说他定力太强大还是该说他太凉薄无情?
呵,应该是凉薄无情的。
前世柳纤纤入了他的眼,而今生,大概再没有一个女人能入了他的眼的。
宋繁花看着下棋的两人,不出声打扰,径自找了一方角落坐下,顺着碧海青阁的阑干往下望,欣赏着满地的莞丝花。
韩廖坐在她身侧,不时地看一眼那两个下棋的人,幽幽地问,“那男的是谁?”
宋繁花道,“苏戈。”
韩廖一惊,小声道,“那个差点儿杀了你的人?”
宋繁花点头,“是他。”
韩廖蹙蹙眉,“他看上去跟杜莞丝的关系很好。”
宋繁花道,“不是看上去,是本来关系就很好,莞丝所爱的男人就是他。”
韩廖心口在滴血,他瞪她,“你能不能不要说后面那句话。”
宋繁花轻轻看着他,“那是事实,我不说也存在的。”
韩廖的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宋繁花冷冷勾起唇角,笑道,“你不用气馁,杜莞丝虽然喜欢苏戈,可苏戈不喜欢她,你肉眼所看到的二人之间的情意不是爱情,只是友情,你想抱得佳人归,就要想办法让苏戈不成为你的障碍。”
韩廖眯眼,忽而冷笑,“你倒算计起我来了!”
宋繁花咦一声,十分无辜地道,“这话从何说起啊,我在帮你,你倒说我算计你,你也太没良心了!”
韩廖轻哼,“苏戈要杀你,我本是置身事外的,如今你把杜莞丝扯进来,我想置身事外也不可能了,你很清楚我对杜莞丝的心思,所以,知道我绝对容忍不了一个情敌的存在,尤其这情敌看上去很危险,让我很有压力,而我一向不服输,定会比个高低,那么,我与苏戈必然就站在了对立面。”
宋繁花瞠目,“你想太多了。”
韩廖冷笑,“是你心思太多!”
宋繁花瞪眼,心想,我就是故意把你推向云苏的对立面,让你再也不能受韩老太婆的影响背叛段萧,这一世,你只能帮着段萧对抗云苏。
宋繁花抿抿嘴,“随便你怎么想,我本是好心,你若觉得我是歹意,大可不必听。”
韩廖哼一声,仰头看天,忽然就有一种错觉,从一开始他就着了这个女人的道了,可上了贼船,再下船不是淹死就是换船。
换船?
换谁?
韩廖抚着额头,叹道,“你再算计我,我就在段兄面前狠狠告你一状。”
宋繁花轻笑,“你想告就去告,我还怕你了不成?”
韩廖咬牙。
宋繁花看他气哄哄的,倒了一杯水推到他面前,韩廖不喝,宋繁花就取笑他,韩廖气的端了杯子就喝,喝罢又发觉自己中了这个女人的计了,简直努不可遏,拳头捏的咯吱咯吱作响,惹得宋繁花捧腹大笑,这笑声惊动了远方在下棋的两人,云苏眉头一拧,侧脸看了过来,当看到宋繁花笑的发颤的身子,飞扬的眉角,发丝乱颠,唇色生香,他眼又一眯,当看到韩廖坐在宋繁花的身侧,用一种又怒又愤又恨又气的眼光看着宋繁花时,他将手中的棋子一丢,冷冷地站起身。
杜莞丝立马问,“还没分出胜负呢,你不下了?”
云苏看她一眼,轻轻柔柔道,“累了。”
杜莞丝立刻宣了婢女过来,让她们搬个榻让云苏休息,云苏摇摇头,“不必了,我回去休息。”他瞥一眼坐在角落里的韩廖与宋繁花,又道,“你好像有客人,我先走,你待客。”
杜莞丝只好应声。
云苏离开之后杜莞丝就接待了韩廖与宋繁花,宋繁花来找杜莞丝其实就是为了给韩廖穿针搭线,意外撞上云苏,倒让她毫不费力地将韩廖推到了云苏的对立面,宋繁花与杜莞丝谈琴,其实宋繁花在上一世的时候不喜欢琴,不喜欢书,她那种坐不住的性子哪里受得了那些枯燥的东西,可是后来,当她孤独难眠,当她夜夜相思的时候,琴和书竟成了她唯一可排解之物,曾经的最厌变成了如今的依赖,那种滋味,是谁都体会不来的苦涩,杜莞丝有一双天下间最稀奇的手,她几乎能弹所有带丝弦的东西,但凡曲谱过了她手,就成了天下名曲,宋繁花跟随在云苏身边之后就结识了她,时常会听她弹琴,偶尔会被她拉着拨上两曲,一开始她很生硬,后来渐渐的就顺畅了,当她能独自一人弹出完整的曲谱时,她想,原来世间真无难事,只怕有心。
宋繁花微垂下眼,端了面前的茶杯浅抿。
韩廖看着杜莞丝,听她说琴时似乎浑身都带了一圈圣光的样子,眼睛片刻都移不开。
杜莞丝问宋繁花,“听说你受了重伤,伤可好了?”
宋繁花轻声道,“好了,你不要担心。”
杜莞丝轻轻皱眉,“你才来琼州,按理说没人认识你才对,谁能那么狠心把你伤的那么重?是你来琼州时不小心惹了不该惹的人?”
宋繁花看她一眼,搁下茶杯,轻悠叹道,“我也不知道是谁,那天晚上我从你院里出来,回客栈的路上就被一个陌生人拦路了,那人武功太强,我敌不过,真的差点死掉。”说到这,她心有余悸,脸上现出雪色。
杜莞丝伸手握住她的手,“那天来杜府的人确实太多,而且五湖四海都有,可能是你在门外弹的那首江山笑惹了歹人惦记,便对你出了手。”她问,“可看清那人容貌?”
宋繁花眯眯眸,“没有。”
杜莞丝低叹,“可惜了,若你能看到那人的容貌,我还能派人帮你查一查,如今可怎么办,只能任由歹人逍遥法外了?也不知道那人走了没有,你往后出门万要小心。”
宋繁花应声,“我知道。”
杜莞丝便不说了,二人又聊起了别的,聊衡州的风情,聊琼州的风情,聊两地的山川景色,聊两地的民俗,聊到西薄阳山,宋繁花告辞离开。
韩廖跟着离开。
走在路上,韩廖问,“为何不明言告诉杜莞丝那晚杀你的人是苏戈?”
宋繁花笑道,“说了有何用?”
韩廖一愣。
宋繁花掸掸袖子,双手背在身后,长裙拖曳着一路花色,她仰头看天,边看边道,“也许未来她能够听我一言,远离苏戈,但现在,在她面前说苏戈的不是,只会惹她猜忌,这不是我乐于看见的,苏戈那边我自会对付,不必把杜莞丝牵扯进来。”说罢,顿顿,又扭头看向韩廖,轻笑,“再者,你舍得让她参与这些事吗?”
韩廖一噎,他确实舍不得,他抿抿嘴,不言了。
宋繁花慢慢地走在路上,却不回苏府,直接去了天字琴铺,韩廖就住在天字琴铺的对面,自然与她同路,当看到她又进了那个琴铺,他眼一瞪,“段兄不在,你少给他整一些破事儿。”
宋繁花不解,“我给他整什么破事儿了?”
韩廖轻哼,望一眼她瘦小的身板,意味不明地道,“段兄一个人你都不一定吃的消,还招惹这个招惹那个,早晚你会后悔。”
宋繁花不理他,扭头就进了档铺。
韩廖气结,他都说那么明显了,她还进?这个水性扬花的女人!韩廖哼一声,撩袍抬步,也跟着进去。
姚宴江在制琴,他有一双能匠巧手,天字琴铺里的琴都是他做出来的,不管材质好坏,不管档次高低,但凡他做出来的琴,价格都不便宜,所以,要说姚宴江有没有钱?他其实很有钱的。
宋繁花进了铺子不买琴,小二看到她,上前来询问,宋繁花直接不理,往后院找姚宴江去了。
姚宴江没想到她会突然登门拜访,简直欣喜若狂,“咦,小六!”他将手上的工具一搁,站起身来,问她,“你怎么来了?”
宋繁花努努嘴,“来你这里当然是买琴了。”
姚宴江轻笑,“买琴你会跑来我后院?是有事找我?”他看一眼宋繁花身后的韩廖,问,“这位是?”
宋繁花道,“不认识。”
韩廖道,“朋友。”
姚宴江一愣,看看她又看看韩廖,韩廖气的瞪着宋繁花,宋繁花无辜看他,最后又对姚宴江说,“真的不认识。”
姚宴江便喊人来把韩廖轰出去了。
韩廖被赶出天字琴铺,脸黑的有如锅底,他咬牙切齿地想,这个过河拆桥的女人,早晚让段兄好好收拾一顿,他冷哼一声,扭头回了对面的住宅。
姚宴江把宋繁花请到屋内,给她倒了茶,这才问,“真来我这里买琴的?”
宋繁花道,“是买琴。”
姚宴江摸着下巴打量她,半晌,问,“你与苏戈原是认识的?”
宋繁花伸手欲端茶杯的手一顿,她抬头看他,又默默地垂下眼睫,轻声问,“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姚宴江道,“那天在杜府门外,你弹了一曲江山笑被杜莞丝邀请上了碧海青阁,苏戈站在楼下说了一句话,他说,我真后悔当初没有杀了她,那个她指的就是你,所以。”姚宴江抿抿嘴,“你与他一早就认识了?”
宋繁花轻叹,“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杀我。”
姚宴江拧眉,“嗯?”
宋繁花道,“在衡州的时候他出现一次,我压根不认识他,他却对我招招毙命。”宋繁花支着下巴忧愁,“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为了柳纤纤去的衡州,也是为了柳纤纤要杀我的。”
姚宴江眉头一跳,“柳纤纤?”
宋繁花忙不跌地点头,“嗯嗯嗯,就是为了那个女人。”她斜他一眼,忽地抱臂靠在了后背,笑道,“你不知道你这个朋友为了柳纤纤有多变态,这一路他都派人在杀我,没有杀成,所以,当那天杜府宴后,他又在路上拦住了我,那一次我差点儿又死掉了。”说到这,宋繁花摸了摸鼻子,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我如今住在苏府,每日都提心吊胆。”
姚宴江沉声问,“柳纤纤是谁?”
宋繁花砸巴着嘴,道,“我自小讨厌的人。”她将衡州的柳府讲了一遍,当然,讲的最多的便是柳纤纤,关于柳绍齐,她只字不提,还有云苏突然跑去衡州为柳纤纤撑腰的事情,云苏去衡州的那一次真正的目的是杀她毁宋世贤,但从宋繁花的嘴里说出来便成了云苏为了一个女人大动干戈要杀无辜之人,这无辜之人还不是别人,是姚宴江最近特别喜爱的人。
姚宴江听完了宋繁花的话,怒的拍桌而起,“苏戈他太过份了。”
宋繁花叹道,“谁说不是呢。”
姚宴江气哼道,“我去找他问清楚!”
宋繁花一惊,蹭的一下子跳起来去抓他,可是那该死的飞凰裙绊住了她,让她一个站立不稳直挺挺地倒地了,咚的一声巨响过后她脑袋撞在了地上,疼的发晕。
姚宴江一脸惊慌地冲过来,抱起她,问,“怎么摔着了?摔哪儿了?”
宋繁花指指头。
姚宴江立刻去看她的头,见没有流血,他紧提的心口一松,将她放在椅子里,问,“要看大夫吗?”
宋繁花道,“不用。”她一边揉着头一边说,“你别去找苏戈,不然他铁定又会对我下杀手了。”
姚宴江冷哼,“他敢。”
宋繁花垂眸道,“他有什么不敢的,他本事那么大。”
姚宴江铁青着脸说,“有我在,我不会让他动你的。”
宋繁花看他一眼,不说话了,只揉着头轻轻吸气。
姚宴江还是找了个大夫来,给她开了几贴药,然后就走了,宋繁花对姚宴江说,“我想要一把冰丝蝉琴,你能做给我吗?”
姚宴江一愣,“冰丝蝉琴?”
宋繁花道,“嗯。”
姚宴江道,“我这里刚好有一把,不过,那是杜莞丝放在我这里修的。”他沉吟了一会儿,说,“冰丝蝉琴所用弦料比较特殊,我这里暂时没有,等我哪天取得了材料,我便做给你,可行?”
宋繁花应一声,说,“谢谢。”
姚宴江道,“不用感谢,你买我卖,交易而已。”
宋繁花一噎,心想,果然全世界的商人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她不再说话,拿了贴药离开,她离开后,姚宴江没多大一会儿也出门了,他去苏府找云苏。
云苏在书房里听弥月汇报苏府周边部兵的情况,听罢他慢条斯理地吩咐,“去通知苏子斌,让他晚上守在宋繁花门外。”
弥月应是,立刻去通知苏子斌。
云苏从椅子里起身,走到窗边,伸手开一扇窗,窗户刚打开就看到姚宴江往这边走来,他微微眯眼,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冲他问,“这个时候来我这里做什么?”
姚宴江瞪他一眼,一扭身去到门口,将门拉开,坐进椅子里,对着他的背影道,“来找你自然是说事。”
云苏将窗户一关,侧身看他,“哦?”他斜斜地将身子倚在窗边,笑问,“什么事?”
姚宴江道,“关于宋六。”
云苏深邃悠远的墨眸一眯,“我倒是不知道你与我说的事,会与她有什么关系。”
姚宴江道,“你是我从小到大认定的兄弟,她是我难得逢见的知已,你要杀她,这不就扯上关系了?”他哼一声,“为了一个柳纤纤,你倒是尽心的很,我怎么不知道你移情别恋了?你对得起莞丝吗?”
云苏气息一沉,“柳纤纤?”他危险出声,“你从哪里知道她的?”忽而想到他的话,他冷笑,“宋繁花告诉你的?她还说什么了?”
姚宴江冷哼,“你管她说了什么,你只说那柳纤纤到底是谁?”
云苏呵笑,“你以为是谁?”
姚宴江气噎,“莞丝对你那么好,千盼万盼就是盼你能够娶他,你倒好,背着她与别的女子……”
云苏沉默瞥他一眼,带着冷冷的警告,“感情的事,你少管。”
姚宴江气的张嘴结舌,压根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他冷笑一声,“好好好,不说感情的事,你那破感情,谁爱管!咱们来说宋六,你打伤她一次,又打伤她两次,我不管那柳纤纤是你的什么人,总归,你想为了那女人伤宋六,我不允许,你要是再为难宋六,我就不与你做兄弟了。”
云苏漫淡看着他,“为了一个接触才不到十天的女人,你要与我决裂?”
姚宴江轻哼,“谁让你那么狠心的,你不知道我喜欢她?”
云苏墨眼紧眯,藏在暗瞳身后的波光隐隐一颤,他低声问,“你喜欢宋繁花?”
姚宴江道,“是,我就是喜欢她。”
云苏冷笑,可心却漫过一丝痛,那痛很陌生,从心尖滑过的时候带着冷意,冷意让他一向云卷云舒的俊逸脸庞也跟着冷了下来,他默默侧过脸,看向窗外,十月的琼州,天空是柔软的,空气是柔软的,在各州各镇渐渐被秋风肆虐的时候琼州还是一片花香,还是一片温暖之地,但是这抹温暖此刻却没法融入到云苏的心里,不知为何,他心底浮起了暴燥,浮起了烦闷,那是他有史以来从没有过的情绪,陌生的,却又让人不得不防的,怪异的情绪。
云苏不知道那是什么,他归结于姚宴江,认为是姚宴江的话惹得他心绪波动了,但其实,在后来,他再也压制不住对宋繁花的热爱,再也欺骗不了自己的时候,他才醒悟,当时那陌生的情绪,只是因为他的心乱了。
云苏闭上眼睛,缓缓道,“我不杀她,你放心。”
姚宴江道,“那就好。”云苏一向说话算话,说不杀就必然不会杀,姚宴江宽了心,就走了。
云苏却没法宽心,他在姚宴江走后睁开眼,眼中泛腾着冰冷潮气,他想,宋繁花,你真是好样的,胆敢利用姚宴江挑唆我与他的兄弟感情,当真是该死,他五指握拳,随着握拳的动作出,那指关节一截一截地震出声响,似在人身上一寸一寸的卸骨,一寸一寸的磨刀,那个时候的云苏真想将宋繁花凌迟了,可他没有,他只是离开书房,回了玉京阁。
回玉京阁之后他没有回自己的主院,而是去了宋繁花所住的偏院。
从宋繁花住在这里开始云苏就从没来过,宋繁花也从不认为云苏会踏进她的院子,虽然这院子其实也是属于云苏的,但宋繁花住了进来,云苏就决计不会再来。
只不过,有些人,你永远预测不到,就如同他忽然出现在衡州一样,他忽地出现在偏院里,让宋繁花惊目骇然,她瞪着他,“你来做什么?”
云苏背手站在那里,目光落在她身上,那瘦小的身板缩在椅凳里,脆弱的他一个手指都能辗死,可偏偏是这个看上去渺小孱弱的女子三番五次地让他开了眼,他缓缓抬步,走上前,冲守在一边的杨豹说,“出去。”
杨豹一愣。
宋繁花眯眼,“你有事说事,别使派我的人。”
云苏浅笑,笑容勾着无边花色,他轻轻睨了杨豹一眼,那一眼,天光涌现,诸神降临,本是温温柔柔的一眼,却让杨豹浑身都漫过一层可怕的颤粟,他几乎是没有片刻犹豫的撒腿就跑,压根忘记了宋繁花可能也会有危险。
宋繁花气噎,这种关键时刻弃主子不顾的属下,该杀!
宋繁花今天撞了头,头疼,她是刚喝罢药,原本是想躺在树下悠闲一会儿,可谁能想到,云苏这尊瘟神不知道是哪根神经搭错了,抽风地跑到她这里,她不知道他来做什么,大概是听说柳纤纤进了宫,入了皇上的怀,心里有气,便来找她出气,她冷冷一笑,漠眼相对。
云苏对她道,“起来。”
宋繁花挑眉,“王爷想说什么尽管说,我听着就是。”
云苏眯眼,又说一遍,“起来。”
宋繁花不起。
云苏也没耐心再与她说第三遍,直接伸手一拽将她拽了起来,等她的屁股离了椅子,云苏转身就坐了进去,椅子还是热的,周边都萦绕着她身上的樱花香,原本云苏不爱樱花,也不爱莞丝花,他能忍受的一种花只有凤凰花,但今天,不知为何,他坐在那里,沐着这种樱花香气,竟也没有片刻不适,他挑挑眉,对站在那里气的浑身发抖的宋繁花说,“你若想好好活着,就别打姚宴江的主意。”
宋繁花心想,我就是要利用姚宴江来对付你,前世韩廖背叛了段萧,今生,我要让姚宴江背叛你,她双手挽臂,长发挽肩,雪白面颊印在朗辉里,笑容叵测,“我不知道王爷在说什么,姚宴江于我而言只是天字琴铺的老板,是一个很会制琴的技师而已。”
云苏看着她,慢慢磨开唇角的笑,那俊逸的眉也慢慢磨开一梳冷意,“听不懂没关系,照做就行了。”
宋繁花冷笑。
云苏不再看她,冲门口喊,“来人。”
杨豹一惊,心想,喊他?刚要抬腿迈进,却有一人先他一步进了偏院,恭恭敬敬地立在那里,冲他道,“少爷。”
云苏道,“从今天起,你好好伺候宋姑娘。”
那人应是,走到宋繁花一侧站定。
宋繁花道,“我不需要你的人伺候。”
云苏不搭理她,只对着那个婢女说,“宋姑娘远来是客,身子骨也不大好,你要寸步不离的日夜照顾,不得离开她半步,若她在琼州出了什么事,我拿你是问。”
那婢女恭恭敬敬地道,“少爷放心,有倾心在,决不让宋姑娘落一根发丝。”
云苏点头,冲她挥了一下手,“去通知厨房,晚上我要在这里用膳,让他们把夜宴摆到这里来。”
倾心嗯一声,下去通知。
宋繁花怒道,“我不需要你的人伺候!”
云苏淡淡掀眉睨着她,“你没听过一个词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你跑到姚宴江面前挑拨离间,让姚宴江跑到我这里来找我理论,又逼我说出不杀你的话。”他啧啧两声,摇头轻叹,“你的算盘打的很正,大概你真的很了解我,知道我会因为姚宴江而做出让步,但琼州这么大,你就怎么知道想杀你的人只有我?为了让姚宴江放心,我只好派个人守在你身边了。”他不声不响地理了一下袖子,缓缓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淡淡冷笑,“如此,你可满意?”
宋繁花真想一巴掌扇死他,这个鬼计多端心沉如海的男人,她算计他,他却不遗余力反手又把她算计了,宋繁花气的一口气没接上来,险险闭过去,云苏好心地扶住她,那宽大的手掌落在她的肩头,似一座沉重的山压在她的心头,让她的心跟着就抽搐疼了起来,密密麻麻的疼泛起密密麻麻的恨,一点一点爬满心房,占据整个心腔,她忽然一阵悲痛,眼眶跟着就红了起来。
云苏薄眼微瞌,睨着她红起来的眼眶,怜悯地笑,“这样就要哭了?”他伸出指腹贴上她的眼,低低地凑过脸来对她耳语,“敢挑衅本王,往后有你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