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霜儿胡思乱想之际,大成殿的门打开了。
一个穿着绿色官袍,身材清瘦白面无须的年青官员推开了在殿门口撑伞相候的黄四,怒气冲冲地直奔进细雨里。
而他身后急追上几个同样步履匆忙的官吏。
那绿袍官儿应当就是菀娘提过的新阳县令雷述雷延年了。
靠立在根廊柱边藏起身影的霜儿着意地留心了下雷县令的样貌。
却不知在嘉桂巷家里听到说那句“从县令大人吩咐按疫症处置”的秦县丞又是哪个?
霜儿巴着廊柱踮起脚尖对着一众离去的官员背影看了又看。
跟在官员身后从殿中出来的一群医者持着伞匆匆散开,而另一队人步履悠哉绕行到西边廊道,向着林霜儿缓步走了过来。
“霜儿!”
听到了菀娘的唤声,霜儿立马放稳了脚跟,回过身恭恭敬敬地束手立在了一边。
“身边收个贴心的小姑娘就是好!菀娘比老道有福气!”
广明道人笑眯着眉眼,捋着白须对着霜儿点了点头。
得道高人一开口就破了功,这样的说法让跟在他身后孝敬的徒子徒孙们该怎么想?
心中暗自腹诽的小姑娘低眉顺眼地谢过了老神仙的赞,拢平了脚尖退了一小步,看着一干由老到小的道士从面前鱼贯而去。
一道青葱秀挺的背影也正夹在中间。
“霜儿,我们也走吧!”,菀娘弯着嘴角接过了霜儿手里的雨伞。
“嗯……啊!”
猝不及防地被擒住手腕的林霜儿不由自主地尖叫出声,双眼紧闭。
“十七!”,菀娘看着突然返身急跑回来的少年,也呆住了。
改用一只左手抓住了小姑娘双腕的萧承煦紧抿着双唇,腾空的右手利索地解开了她脸上覆着的绢布面具。
一只手指拂过霜儿的脸颊,又停放在了他自己的鼻尖。
接着,萧承煦丢开了霜儿的双手,对着她摊开了一只手掌,“把药盒拿出来!”,
“我一直都有好好抹药的……”
林霜儿犹自紧闭着双眼,没底气地应着声。
“药有抹,但是气味不对。药盒拿出来给我看看!”
“霜儿,快把药给十七看看。”
松下口气的菀娘跟着担心地催促起了霜儿。而原本走出去好一截的广明老道也带着人返回了头。
霜儿怯怯地退了两步,贴上了身后的柱子。
“你怕什么?”
萧承煦恨恨地咬了咬牙,耐下性子对着面前似乎畏他如虎的小姑娘道:“我只是嗅到你身上的药味有些变化,想看看药膏是否坏了。”
“百年来用金盒存放的玉凝翠可从来没有坏过!”
广明老道先讶异地驳了句,接着在少年斜飞的白眼中急急改口道:“霜儿,你就把盒子拿出来给十七看看!他说闻着味道变了可就真是变了。”
对啊!十七的鼻子可比狗儿还灵。
跟在广明身后的几个道士心里暗自响着相似的附和。
“霜儿应当把药盒放在屋里了!十七,一起到我们的住处去吧……”
菀娘上前搂住了小姑娘瑟瑟发抖的双肩,不落忍地打起了圆场。
我没怎么着她呀?
少年嘴里嘟哝着怨了声,接着对着林霜儿强挤出了一抹笑,轻声求证道:“药放在屋里了?”
“丢了……”
“什么?”
“我把药丢了!”
“你把药盒丢在哪儿了?”,人群中一个短须黑面的胖道士听着声,一下子就急得冲上前来。
“别搁这儿围着!你们几个跟我过来,其他人闭嘴散了!”
广明道长一边提嗓喝着,一边甩起怀中抱着的拂尘快速地点了几个人头……
大成殿外的雨越下越大。
正等着追药结果的霜儿呆呆地靠在椅背上,只觉得雨声入耳,直震得耳鼓一阵又一阵的嗡嗡作响。
此前刚进殿后,黑胖道士处恒对萧十七直吐的抱怨,她听得真真的。
玉凝翠,百年前由玄清观开山祖师虚言真人配的养颜灵药。
因为用料精贵,每五年只能配得一盒贡入内宫。
现在玄清观中专职负责配调玉凝翠的正是处恒。
如果药值钱,那么被抛出去当饵的药盒子应当也是货真价实的贵重物了。
有眼不识金镶玉的自个儿好象把事弄大了。
“霜儿……”
惶恐泣声随着冷风斜雨刷进大门,两个衣裳半湿的女孩被萧承煦和另个高瘦的中年道士从门外揪了进来。
跟在他们身后回来的菀娘对着不约而同站起身的广明道长和林霜儿摇了摇头。
林霜儿的双脚被急扑上来的冬妮紧紧抱住。
她抬着满是泪水的面容,急扯着嘶哑嗓子道:“霜儿姐姐!姐姐!你跟道长讲讲,讲讲清楚!我们脸上的药都是你每天带到院里给我们的……”
另一边的柳红也跟着埋首伏在地上低声啜泣。
霜儿的眼泪忍不住跟着涌了出来。
“你不许哭!”,萧十七的手指指在了林霜儿的鼻尖上。
小姑娘的泪一下子憋在了眼眶里,只余下鼻翼不听使唤地抽动着。
林菀娘把两个女孩子带进了隔间,同时跟着进去的还有个原本在厨下管着玄清观众人饮食的中年女冠。
丢失了贡品的事情,广明老道不想张扬得满城风雨,所以只用着完全可靠的自己人查着。
刚才在小院拿人只说是两个姑娘滥用药物导致病情变化需要移房,在众目睽睽下只翻了翻屋子并未仔细搜身。
萧承煦看了看紧闭上的隔间门,转回身走到霜儿跟前,肯定地道:“偷走你药盒的应该就是那个柳红!她脸上的药味儿更新一些儿。”
“我不晓得……”,根本就不敢抬头看人的林霜儿嘴里含糊支吾。
事到如今,林霜儿已经彻底懵得全无主张了。
她根本就想不通这世上为啥会有萧十七这样的怪人,明明她闻不出任何味道的药膏,他偏偏还能嗅出什么新旧来。
“觉着我是怪物?”
耳边似有似无飘过的一句,让林霜儿愕然地瞪大了双眼……
冷寂的小隔间里,林菀娘双目紧盯着正按吩咐瑟瑟抖抖穿上衣裳的柳红,突然地一翻手将一张带着折痕的银票啪地一声拍在了木桌上。
柳红的身子僵了一下,接着又强自镇定地低下头将已绑好的一根衣带解开,轻颤着双手重系带结。
“这张二百两的银票哪儿来的?”
“回禀林管事。这银票是我……奴家进营时带进来的。是宋婆婆临去连州前留给奴让照应了家中生病孩子的……”
“宋牙婆出逃连州分文未留,几个孩子缺食少药苦捱,才会在进了疫营之后只活下你和冬妮两个。”
林菀娘冷笑道:“这会儿,你贴身心衣里倒又藏下了她留的钱?”
柳红立刻满面愧红地跪伏在地上,泣声道:“林管事!都是奴家猪油蒙心见财起意,克扣下宋婆婆留的银子,以至亏待了一众姐妹……”
一旁正由着女冠帮忙穿系着衣裳的冬妮不可思议地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