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腔怒恨足以填平所有惧生畏死的怯懦。
林霜儿的呼吸立时平稳了下来,望着两名壮汉的眉眼虽然依旧怯怯,却一丝不拉地将两人的长相特征认了个清楚。
右眉下划着刀痕,下巴还带条沟的沙嗓子在同伴的暗示下,抱着双臂冷眼看着霜儿不再吱声。
而另个团圆脸,细长眼的男人则用着惯常哄孩子的方式,俯身在翻摊开的手掌心亮出了几个锃亮的铜子儿。
“小姑娘!你应当认识柳红吧?我们是她家的亲戚,听说着她病情加重移了地方可又通不了消息……你若是要进尊经阁里,能不能麻烦帮忙看下她在不在里面?”
玄清观征作驻地的尊经阁一向不许外人出入,在外面绕了几圈的两个人只看到有辆垂着厚实幕帘的马车被拉进了院中,就被守在院门口的一个瘦高道士喝退了。
他们本来想着要晚上再摸进去看个究竟,可既然遇上霜儿这个能进经阁院中又只有十一二岁的小孩子,自然想着再利用她多探探。
“大叔是柳红姐姐的舅舅吧?从洛京来的?”,林霜儿的指尖轻轻碰了碰铜子儿又缩了回去,反歪了小脑袋认真问道。
“对呀!我正是从洛京来的柳红舅舅!”,团圆脸呵呵地笑两声,振手相抛,几个铜子在空中划了道光亮的弧线又稳稳地列陈在了他的手背上。
一招耍烂的小把式,立时唬得小姑娘的眼睛发亮了。
当日他们这一帮子人盯着叶氏母女两人从嘉桂巷到安仁堂再归到家中,他也正是用着这招跟巷口偶遇的一个孩子确定了叶凌霜的姓名和门头。
可这会儿,原本以为手到擒来的林霜儿在退了一丝惊异之色后,居然抿住了嘴唇意欲离开。
“小姑娘!你怎么走了?”,团圆脸急走了两步拦在了林霜儿身前。
“柳红姐姐根本就没有舅舅!”,林霜儿戒备地向后缩了缩身子,强硬着声道:“你们是坏人!是要骗我,我这就高声喊了人来。”
一直没吭声的沙嗓子闻言狞色上脸,钵大的拳头指切嘎嘣儿响着,一副要上前掐断霜儿细脖的模样。
杀个瘦瘦小小的丫头片子不过跟宰只小鸡似的,但不说在大白天的会不会招惹来管闲事的,就算是做得干净也多半逃不出看管严格的疫营。
团圆脸对着眼中惊惧浮泪的林霜儿又是一笑,温声解释道:“我们都是好人!看……都是衙门里办差的!”
一块铜制腰牌亮在了霜儿的面前。牌子呈长条形,上面镂刻着云纹和一个模样古怪的兽头,牌子的编号是四五。
霜儿瞪大眼睛瞅了又瞅,接着茫然地指着牌子问道:“这是哪个衙门?”
“你这小姑娘怎么这般罗嗦!”,团圆脸的声音也漏出了几分急。
他收牌入怀,很是肯定地道:“当然就是新阳县衙了!我们有公务要寻了柳红,刚在女营打听过她不在里面,你且帮我们看看她在不在尊经阁中!若是不在,也帮我问问广明老道长她在何处,好不好?”
“衙差大叔!你真要找柳红姐姐吗?我也几日没见着她了……”,霜儿咬了咬唇,细声道:“我要帮着林管事进阁里送信,还要等回信,可能会耽搁些时辰。两位大叔就在这儿等着吗?”
“对!你且去!我们在那儿等你回话!”,团圆脸指了指不远处一角回廊阴处,直起身也板起了脸,严肃道:“衙门公事不容轻泄,你若问到柳红就说是自己想知道就好,不能向道士们透了秘密!”
“否则我们要立时把你拖到县衙里打板子!”,沙嗓子恶狠狠地在旁补了一句。
霜儿的小身板吓得猛一哆嗦,小脑袋点得跟捣米杵子似的。
团圆脸满意地对着霜儿挥了挥手,小姑娘如蒙大赦一般重向着尊经阁的方向走去,只是小腿肚子打颤,步子发僵,单薄的小身板看着也象是在前行的路上晃晃荡荡飘着。
“楚大!你以后也收敛些,别总是咋咋呼呼地把人吓着!”,望着林霜儿可怜兮兮的背影,团圆脸埋怨地瞪了同伴一眼。
“我咋呼?我有鱼皮咋呼吗?那小子装疯卖傻地嚷嚷吵吵,倒早早溜到城外逍遥去了!只留着我们在这儿受罪……”
鱼皮?那个持剑向自己刺来的凶手?
清洌秋风中影影约约的抱怨声,更让故意放慢步子的林霜儿从内到外,血肉寒彻。
一只半旧花布鞋刚跨过院门,一股热息就冲着霜儿的面目扑了过来。
从马车车辕上解开的两匹马儿原本老老实实被胖道士处恒牵着要往院外引,可正赶上遇上了戴着白面具的霜儿。其中一匹年轻的儿马居然淘气地拐了路子一径地要把霜儿的面具叼下来。
“你来做什么?”,萧承煦一把扯过了惊慌尖叫的林霜儿,一只手掌死死地捂在了她的嘴上。
这是要让回答还是要让闭嘴?
霜儿瞪着两只大眼睛,看着处端嘴里抱怨着将马儿牵了出去,而她却被萧承煦糊里糊涂拖着向着院子中间走了去。
走到经楼门前被卸下的马车跟前,萧承煦才放开了不再鬼吼鬼叫的林霜儿,狠狠地斜睨了她一眼,伸手拉开了马车上严严实实盖着的黑色幕帷。
“十七!现在就把这些花草都放上去吗?”,处端道士手中抱着一盆长着锯齿形红色叶子的怪草,笑盈盈地问着一脸冷霜的少年。
而在处端身后,还有着同样几个被抓来搬运花草的道士,手里捧着的绿植一盆比一盆怪异。
“嗯!都装车上!”,已然钻身在车里接着花草摆放的萧承煦忙活了好一阵子,突然没头没尾闷声问道:“你的行李收拾好了?”
霜儿打量下内里不仅搭着层架还摆着几个座椅靠垫的马车,反问道:“不是说明日北上要坐船吗?”
“夜里就要先将这些花木移到船上去!”
林霜儿根本就没有什么好收拾,身无长物,抬脚就走!
只是在刚才见到外面的那两个人之后,她突然又不想离开新阳了。
霜儿讪讪一笑,试探地问道:“其实我若留在这儿,广明道长应该也会帮我治了脸吧?”
“你想如?”,萧承煦翻了个白眼冷哼道:“你若不跟我走,没人能治你也没人肯治你!不想作死,就别想着一出是一出!”
车厢四周黑色的帘帷只搭起一角,暖暖的午后秋阳无法窥进深处,只在帘边徘徊。
从帘外只能望见冷面寒声的少年抬颌傲视,一副毫不容许置疑的坚决。
知不可违的林霜儿轻叹口气,提着裙角就要往马车里钻。
“你站远点!”,一只脚险险地虚踢上她的肩头,萧承煦着急地提声喝道:“我刚在车厢里散过毒粉,要防着外人偷动的!”
又是毒?!
一想起柳红身上爬着的黑色蜘蛛,林霜儿立时十分听话地猛退了几步。
“找我有事?”,待等一切妥当,萧承煦跳下车亲手一一重扣好了帘帷,才抬眼问向了立在一边已侯了许久的小姑娘。
林霜儿喉头干咽了下,吞吞吐吐地道:“我想问下……问下柳红姐姐的近况?”
“姐姐?你居然有个当偷儿的姐姐?”
萧十七挑眉冷笑道:“好象你还管我叫过哥哥?哥哥姐姐在你嘴里倒是便宜得很,要用就用呢?”
若是霜儿不提,他倒真还就忘了还有个被关起来的柳红尚未处置。
“我……”,林霜儿一时语塞,直憋得耳根通红。
“没用的家伙!”,萧承煦恨铁不成钢似的骂了出声,“你一口一声唤着姐姐,别人又把你当做什么了?因为药盒丢失之事你们既已结下梁子,趁她病要她命,索性除恶务尽,你以后不也能少了麻烦?”
林霜儿不吭声,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萧承煦,尽透着不信。
大眼瞪小眼地互瞪了好一会儿,萧承煦愤懑地别过了头。
林霜儿绷着脚尖,亦步亦趋踩着萧承煦的影子跟着转到尊经阁院子角落的一间幽暗小屋……
“估摸着要等我们离开新阳,他们才好处置了柳红。你且放心,比起我这个动辄要杀人害命的坏蛋,他们可都是好人!”,望着林霜儿即使已达心愿却依旧含悲带泣的红肿双眸,萧承煦心里极不滋味地撇了撇嘴。
“坏人不会是象你这样的!”
萧承煦焦躁的步伐不禁慢了些。
沉默低头走向院门的林霜儿突然驻足,回首看了看正静静地停在院子中央的马车,低声问道:“你在车厢上下的毒粉真的是能要人命的吗?那种一中必死的?”
“师门只许下有解之毒!不过,敢偷我东西的贼会觉得活着比死了更难受!”
比如现在不得轻见阳光,正苦熬着蛛毒发作剧痛的柳红?
霜儿眨了眨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目光越过了高高的院墙。
在那外面还正有两个真正的坏人在等着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