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霜儿圆溜溜的大眼睛就象是正盯着猎物的小猫儿一样敛着黑瞳，身侧捏紧的一双小拳头仿若随时都会抡圆了砸在前方中年男子的脑壳上。
感觉着身边人鼻息渐重，侧脸瞥看到这一切的萧承煦顿感心情愉悦。
他重重一咳，瞪眼低声嗔怪道：“喂！你要是被那小老头儿看出破绽，我可跟你没完儿……”
霜儿心头一凛，掐在掌心中的指甲微微松开了些。
而这时，一只温暖的手顺势地包上了她僵冷的右手，“放松些！根本不用怕的！”
不是怕，只是恨！
视线紧锁着秦方后脑枕骨的霜儿抿紧了嘴唇，象是只大号的木头娃娃一样被少年拖带着蹑行在了几个成年人的影子里。
不同于霜儿，萧承煦迅速盯上的目标是秦方身边一个看着约摸三十来岁白面细须的书吏。
新阳县衙来了个曾在公主府混过事的能人，这消息曾被现在赋闲在家的黄四暗中在广明老道面前透过口风，而当时萧承煦就在一旁。
从八月在新阳发现疫情伊始，萧承煦就跟在广明身边见过新阳县一众胥吏捕快。
虽然只有黄四等少数几个眼活的曾与他有事没事地交流过几句，但萧承煦却敢自矜他可以过目不忘地默出新阳县上下所有人的姓名画像。
而现在看着就觉鬼祟的那个人，他断定此前从未见过。
油迹淋漓的薄皮棺阴森地摆在面前，似觉有芒在背的崔青源突然地回过了头。
在他身后五尺开外，一个蒙着半面青布面纱的小道童正踮着脚尖专注地帮另一个不情不愿矮身半蹲的同伴系着同样款式的面巾。
“大人若要开棺，还是要小心着尸气才好！”，不知何时也系上了半幅巾子的处端道士笑对着秦方伸出了象是晾巾绳似的胳膊。
秦方屏息从处端道士的臂上随意抽了两条往身侧一边递，一边含糊唤道：“崔……崔三，你也拿一条去！”
“属下先帮着大人系上吧！”，崔青源脸上挂上了谗笑，很是利索地抖开了手上的面巾。
也许是因为这次被他召来新阳做事的堂弟崔友奇异地死于非命，才让他在青天白日里莫名地疑神疑鬼，心悸难安。
稳住了心神的崔青源认真谦卑地帮着秦方系好了面巾，才又挂上自己的。
刚掩上面巾的秦县丞剧烈地猛咳了几声，原本泛着红黄色的眼白又立时多加上了几根血丝。
处端道长下意识地伸手把住了秦县丞的脉门，而萧承煦的探究目光也快速地定在了秦方脸上。
“还请道长见谅！下官不过是近日又犯了陈年旧疾！”，秦方摇了摇头，抬起另只手缓慢而又坚决地抹下了处端正扣在他尺寸关脉上的指头。
被病人婉拒的处端微微一笑，重引了秦方等人走向了待检的棺木。
“葛胡子！烦你把这两个解秽的香囊拿给崔先生和秦县丞！”，不耐烦再看死人的萧承煦一手紧拽着傻兮兮要紧往前凑的霜儿，另一只手从怀里掏了两只香囊硬塞给了边上一个留着部络腮胡的中年衙役。
葛胡子根本就没细看了小道士露出的眉眼就爽快应下，捧着香囊颠着步子向前跑去。
崔先生？！
听到萧承煦话音的霜儿愕然地瞪圆了眼睛。
一具棺木被掀开了盖子，一股子腐败气息瞬息之间无遮无拦的扑鼻而来。
“崔先生！”，葛胡子及时送上的香囊塞到了崔青源手里，再接着才又递了一边站着的秦方。果然遵照着萧承煦刚才交待的顺序。
在县衙里凭着三寸不烂舌轻松说服了雷述，以着吏目身份混在秦方身边的崔青源，这会儿根本就顾不得半点掩饰。
他不管不顾地抛下了还立在棺木边的“上官”，手中香囊紧压着口鼻，三步并两步地急退到了三丈开外。可没一会儿，他还是难受地俯下了身子……
顺手袖起香囊的秦方回头剜了崔青源一眼，又转过头低沉地吩咐了从人将棺木重新盖上，目光炯炯盯上了眼前神情自若的处端道士。
“这样秋凉干燥的天气，尸体竟然会腐败得如同放置盛夏月余？不知道长对此异象如何解释？”
尸体在放存入棺时还是可以一看的，但现在这种情况只能由那个在最后封棺时往里丢了包药的小子作了详细解释。
处端道长轻叹着气，凑起了一双苦思冥想的长眉，无奈地猜测道：“或许是这两人身上的疫症变化得与众不同了？”
“道长的意思是……这两人是死于疫病？”
“难道不是吗？”，处端不可思议地反问道：“大人方才开棺，可曾看到崔友的尸体上有何异常？”
虽然开棺的时间不过一息，可是已然腐肉脱骨的尸体显而宜见地不可能再被发现了任何外伤。
如果在报案的第一时间，新阳县肯派人公允地来细查了来龙去脉，玄清观自然会有办法将尸体完完整整地保存下来，即便栩栩如生也能勉力为之。
但是既然为官的居然弃尸讹人，一群杏林高手凑在一块儿也多的是法子毁尸灭迹。这一次，不过是由着萧承煦折腾罢了。
世人之所以大都不愿得罪为医的，不也正是因为很可能会求上门要他们救了命，又怕他们害了性命，还能让人一无所知……
远远牵着小姑娘的手看着热闹的萧承煦，眉开眼笑地嘴里嘀咕道：“要是秦方也嗅了那个香囊，两人一块儿作伴吐着该多好！”
可惜霜儿这时根本就没有心思捧场了萧承煦信手拈来的得意算计，反用力地扯了扯他的手哑声问道：“十七哥哥！那个崔先生是什么人？”
“当然是跟那两个死人同伙儿的坏人了！”
“他从哪儿来的？”
“他们从……”，萧承煦藏在面巾和药膏下的脸孔一阵儿发烧，气急败坏地扯起嗓子硬声道：“我怎么知道他们是从哪儿来的？！你只要知道这个也是坏人，以后一看见就给我离得远远的就好了！管那么多闲事做什么？”
“原来你不知道！”，林霜儿怅然地拖长声叹了口气，一双暗闪泪花的眼瞳努力地睁到了最大。
她要认认真真地把现在正吐得翻江倒海的男人记清楚。
“你给他们的香囊里面只放了催吐药？没有放毒吗？”
“林霜儿，你当我是四处纵毒的杀人魔？！”，萧承煦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说实话萧承煦不是没动过下毒收命的念头，只不过相较立时见将效的睚眦必报，他更需要耐心地挖出藏在这些呲牙恶犬背后的主人。
霜儿红着眼儿急急辩解道：“我……我只是想着天理昭彰，应当善恶立报才对！”
萧承煦困惑地伸指揩起了霜儿眼角的一滴泪珠，接着弯起眉眼笑道：“你也太容易七情上脸了吧？放心好了！世间善恶，昊天在上都看着呢……”
小姑娘的青布面巾随风微动涟漪，象是被少年斩钉截铁的保证带起了一弧笑纹。
“先放下姓崔的不说。那个秦方倒是应当尽快给自己安排了后事才好！”
林霜儿吃惊地抬眼望向了言之凿凿的身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