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里有头有脸官宦人家的少年常跟在林崇身后的少说也有十来人，而这一次南下，林崇却只带来了王郑两人。
相较小公爷的信重与平日里他给出的好处，林崇要兄弟一起帮忙的纯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到疫营里找到玄清观的一个小道士，把他诱进局中，痛快收拾一顿就了结了。
要知道就在离京的半个多月前，他们几个还合伙儿诓户部冯侍郎家的三儿子冯彦青跳下马车，让人折了条腿在家里躺着呢。
可是小道士虽然不名一文，但是林崇定下的计策中却非要拖进来一道来新阳的千金小姐，还要他们帮着定了人选。
宰相孙女，嫔妃外甥，还有家里藏着好几位将军的小丫头……不论选谁，到最后事发，众人都逃不了责难。
年长些的王龄没底气地建议道：“大哥！不如我们挑个长相标致且听话机巧的侍女就好了！”
一听话音就晓得两个死党肯定没把事情办清爽的林崇一下子炸了起来，恼怒地嚷道：“不行！绝对不行！如果是个出身低微的贱婢，别说会被他轻易地讨了去，就算当下他打杀了人命也没所谓。我们又如何能逮到他的错处？”
“还是……”，郑延酡红着脸，轻声细气地道：“还是离京时那样，咱们先着董保儿将小公爷将自请代母驻营济灾的消息卖出去，由着那几个女孩争风。到时在疫营里不管她们谁不赶巧地撞进网里，尽是自作，与咱们没有半点关系！”
“果然还是你聪明！”，林崇高兴地拍了拍郑延的肩头，再抬手却是故作色迷地往少年细嫩的脸蛋上掐了一把，道：“小延子莫不是怕没人上阵，哥哥会舍了你亲自出马去扒了那小子的裤儿！”
郑延的脸上更如饮醇酿，红如彤霞。
十月初一，秋高气爽的天空万里无云，经过一番整理的疫营洁净明亮，仿若又翻回了县学秩序井然、肃穆庄重的模样。
女营中除却还未康复的重症病人，所有一干人等都被交待了不许呆在屋内，一应集中聚在各自所住的小院子里一边做着些小活计儿，一边等着公主与钦差大人的亲民巡视。
不管日子究竟过得如何，但凡有上差驾临，地方上的百姓总要配合着官府呈现了百废俱兴、安居乐业的太平景象。
赌气说过要躲得严严实实的林霜儿也戴着轻薄的纱巾坐在廊下，手里执着一个绣花绷子，眼神儿直愣愣地定在院子另一角。
那儿正有着两个跟她同样象是在忙着女红的少女，看着年纪稍大些的脸上也覆着与霜儿同样的面纱。
霜儿太过热辣的视线终于让陪柳红坐着的冬妮发现了，她一把牵住柳红，状似无意地扭过半边身子。
正在这时，院门口响起了公主与钦差大臣驾临的呼喝声，院子里散在四周的六七个女子迅速地拢到了院中央，端端正正地跪下。
“回禀殿下，原本这院子里住着的女子都是在此次疫疾之中已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俯首在地的林霜儿听到菀娘的声音偷眼儿瞄了下前方，一堆儿做工精巧用料讲究的靴尖袍角正缓缓地越行越近。
“这怎么还有两个戴面纱的？”，没等公主有所示下，一个少年的声音就夸张地尖叫来。
一众疑惑的目光落在了充作向导的菀娘脸上。
菀娘笑着伸手揭下一个少女脸上的面巾，解释道：“这几个病人脸上染的疮症没有养好，损了容貌，妾身本想着不要污了诸位贵人的眼。”
正被菀娘介绍给众人的柳红相较于几天前霜儿探视过的模样已然大好，只是左脸上还有小孩巴掌大小的一块黑皮疮疤。
“这一个也一样！”，菀娘轻描淡写地指了下霜儿，笑道：“想来她们原本是一处来的，所以症候也相似了。”
“她们是姐妹？”，公主身后的队伍有个身着红裳头挽金环的少女同情地问道。
菀娘翻翻一直没离过手的名册，随和地应道：“也算是吧！柳红、张冬妮、林三丫……这几个原本是城中同一个牙婆手里的女孩子。”
“原来是卖身为奴的！”，鄙薄的声音隐约而起。
起先问话的孙巧慧扁扁嘴，带着轻恼别过了头。安静立在她身边的江玉娴立即握住她的手，怯怯地温柔一笑。
前几天遍寻不至还搭上两条人命的柳红居然就在这里，随扈在队伍中的新阳县令雷述对着新阳公主的背影投去了希冀的目光。
来到新阳的钦差范大人一落脚就忙，听到他要说了玄清观不是的口风就变得更忙了。雷述还没找着机会将玄清观失贡之事上了范大人，但另一边崔先生却大力保证已然在公主面前回禀过了这桩不法之事。
可就在这时，雷述与同行之人一样都听到了菀娘更进一步的解释。
“那个牙婆已在连州死了，她们的身契前些日子刚被玄清观买下来，待等疫后广明道长自会给她们安排个好去处！”
“广明真人端的是妙手仁心！”，一直在旁静听着的钦差范文渊堆着一脸佛笑，由衷地赞了一句。
雷述闻言失望地垂下了眼眸。
玄清观失贡事看来根本就没了再提的必要。关键证人柳红现在是道观里买下的下仆，就算被道士们以奴犯主的罪责打杀了，公主府与钦差也不会再伸长了手插手此事了。
而新阳公主和她带着的一队少男少女在听说了眼前几个境遇堪怜的女孩居然是卑贱奴籍，不约而同地收起了同情心，兴趣缺缺挪开了步子。
目送着巡视的队伍离开小院，再不见半点影踪，跪在地上的林霜儿长纾口气，缓缓地站起身走了两步，想要去扶起还傻愣地直身跪着的柳红。
“不要你假好心！”
霜儿的手背被怒目瞪视着她的冬妮狠狠拍了下来。
“我们和你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上面吩咐下来的事，我和柳红姐姐可都做好了。你快点叫林管事给了我们解药才是！”
“解药？！”
大约思忖了下眼前柳红老实到近乎麻木的表现，林霜儿心头一凉。就象刚才菀娘在众人面前揭了柳红面纱却纵过她一样，当着大小官员们提了她们的身份，实际也是帮她瞒天过海了。
她再不敢对视着眼前的两个女孩，逃跑似的往自个儿真住着的小院躲了回去。
一进屋门，霜儿就被藏在屋里看书的萧承煦逮住，追问了刚才迎驾的情形。
当时只看到离地半尺高的林霜儿自是一问三不知。
“榆木脑袋！”，卷起的书册轻轻地敲到了她的头顶上。
“这本医书能借我看看吗？”，举手握住脑袋上方书卷一端的霜儿呆呆地问道，双眸星光闪闪。
真是丑得可爱！
萧承煦脸微微一红，恶形恶状地抢回书卷，呛声应道：“不可以！”
“不可以就不可以！”，林霜儿可怜巴巴地盯看着书册被萧承煦快速地塞到了椅垫底下，隐约地露了半个“经”字……
不一会儿，一本浅显的汤头歌摊在了林霜儿的眼前。
曾许诺为人师的少年道士不负责责任地说了个背字，就盘膝坐在一边撑肘观察起小姑娘认真读书的模样。
不知隔了多久，一阵儿杂乱的脚步声隐隐约约地从远处传了过来。
再细听，却还夹着菀娘急切的叫声。
“公主殿下！公主……”
萧承煦心下一凛，一把抓过霜儿绕过屏风，急急地打开榻尾的一扇柜门，先推进了霜儿，再接着自个儿也跨步进去。
疫营中没法修什么秘道暗室，卧房里这个足有一人高的大柜子本就是腾空了供萧承煦藏身的万一备用。
只是他要藏，偏把自己也拖进来做什么？
林霜儿想要出去，但怎奈口鼻都被少年死死捂着，小身板也被他的臂弯箍得死紧，所以只能无奈地轻点了点头。
搁在她脸上的手掌放开了，但是包围着她的胳膊却从一只变成了两只。
霜儿只能双手紧拉住柜门内新安的一双扣环，屏着呼吸与萧承煦共了患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