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山林清晨笼着一层淡淡的烟雾,林间小路的尽处是一畦畦整齐的药垄,而在半坡上则点缀着几间古朴雅致的小木屋。
若是尽抛了凡尘俗世的纷扰,就这么无忧无虑地在大山里度过一生也是极美好的。
一脚深一脚浅跟在葛翁身后的林霜儿,看着前方老人一走进药田就忽然挺直的腰板,不禁打心眼儿里由衷感叹。
“霜儿,咱们今天开始要蓐冬药了。你帮着爷爷先把那边的栝楼药蔓清理下……”,大约巡了会子地,葛翁停下步子对着紧跟在他身后的小姑娘温声交代道。
蓐?清理?该怎么做?
霜儿低头看了看臂弯正挎着的小篮子,篮里锋利的剪刀正在阳光下闪着光亮催促她的行动。
“葛爷爷!”,霜儿咬了咬唇,犹豫了下,轻声道:“怎样侍弄了药草,我不会!还请您教教我!”
“你不会?!”,葛翁的白眉毛诧异地跳了跳。
在郭庄头把眼前的小姑娘交代给他前,曾说过霜儿虽然容貌有损,但幸而有双种花弄草的好手也懂得些药理,就连这次运来的南召异种花草中还有特别娇贵的一株被她在大冬天里养活了。
可现在怯怯立着的霜儿却又清清晰晰地自承了一句道:“爷爷!我不会!”
看着小丫头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浮起水光,葛老头儿走近了几步,笑翘起了嘴,“不会就跟着爷爷学呗,有什么大不了的!”
“嗯!”,霜儿重重地点下了头。
山中时光就在一老一少细心的示范与学习中慢慢地流逝着。
待晚上日落,霜儿自回了独居的小屋里,严实地关好门窗,一个闪身又进到了空间里。
来了雁凌峰虽然不过两日,但她却觉着这样自由自在的日子实在是美妙。有自个儿独立居住的房间,也能跟着好脾气的葛爷爷从头开始学了种植草药的本事。
按着白日里狼吞虎咽吸收的知识,霜儿也重新再收拾了空间里的小药田,将不同的药草分畦分垄地隔开移种,又将那些疯长的枝叶一一修剪分门别类地存放收藏了起来。
久未打理的空间经过一番收拾,看着又变大了许多。
空间的另一个好处又悄然地显示了出来。
从新阳疫营离开时,霜儿曾趁着菀娘与萧承煦都走出门后,找了寻东西的借口跑回了卧室一趟,匆匆地把那只曾藏过两人的大柜子顺手扔进了空间里。
当时匆忙地只想着扔到空地上就好,而现在重新收拾空间时,霜儿才想着把它挪个地方靠着雾边摆放,结果柜子居然就老老实实地过去了。
虽然初得的空间一穷二白,但也许假以时日就能渐渐将它变成个恍如仙境的居所。
霜儿掰着指头数着想要添置的床榻、桌椅、炉灶……不觉得乐了起来。
“到时候我再学个盖房子的手艺,在药田边上也弄上几间小木屋。”,霜儿蹲在了还盛放花朵的两本菊花前,弯着月牙眼轻声地笑问道:“凌霜!以后咱们就住这儿好吧?”
黑白各异的两棵菊花齐齐随着霜儿的轻抚缓缓地点了点头。
不同于那些已重移过的药草,打从盆中移到空间土地上就没有再动过地方的两本菊花现下看着大相径庭,但深扎入土的两部根系已悄悄地在暗地里亲昵地勾起小手,互相交融,期待着来日蜕变成一株全新的植株。
只是种花的霜儿现在还不知晓着这暗里的变化,轻道了声珍重,摇摇手又出了空间。
接下来小半个月的光阴,林霜儿白日在药田暖房跟着葛翁忙活顺便将看得上的药材偷偷地顺上一株半棵的丢进空间,到了晚上就再抽空收拾了自个儿日益增长的私产,日子过得踏实而又惬意。
而洛京城中的萧承煦却在憋着性子熬着。
清宁宫里玉幕低垂,金猊吐香,只单单嗅着从层层帘帷中散出的淡淡药气,萧承煦就能肯定太医院给正卧病在榻的父皇陛下用的还不是吃不死也治不好的老方子。
他已不是四五年前那个会闯进门去,嚷嚷着要踢开庸医自给父皇开方子抓药的天真小子。
而尊贵的皇帝或许也知道他的嫡长子近年来的医术较之孩提时应该有所精进,一番望闻可能就会窥得天机,所以虽然萧承煦已经归京十三天了,但他被允许离着父亲的最近距离就是象这样远远地跪在殿门口侍疾。
一个微胖的中年内侍从重重帘幕之后转了出来,满脸堆笑地再次传了圣谕,依旧是老生常谈的陛下已晓得太子殿下的孝心,还请太子珍惜自己的身子早点回去歇了。
自认完成了例行公事的萧承煦淡漠地站起了身,提声道:“还请江公公回禀了父皇,就说融近日染了些风寒,明日就不来了。”
江公公笑着应下后就又退了回去。
站起身来的萧承煦侧耳听了下,遗憾地发现两年前听到自己偷懒告退还会响起的摔杯声现在也没有半火气地歇了,他翘起嘴角笑了笑,抬起脚笔直地沿着来时的路线向清宁宫外退去。
将出宫门时,他遇到了带着四皇子来探望陛下的江淑妃。再转过夹道,又遇上了左手拉着儿子右手拉着闺女的华妃娘娘……
美丽娇艳的庶母们和她们活泼可爱的孩子都在赶赴着早集,在比着今个儿谁运气比较好能得以踏进皇寝,啊呜一口咬下龙肉来。
而她们十多天前初遇他的震惊和惶恐不见了,那种此人为何没死的眼神也没有了,留下的只是不再重视的疏离与客气。
这样很好!自个儿可以放心做了自想做的事情。
萧承煦想着将要再次告病溜号的休养之旅,不由地笑出了声。
可没等他回到还没住熟的东宫,在半路上就又被内侍拦住了。
叫他回程的是慈宁宫中的陈太后。
不同于皇帝对待儿子的冷默无情,一待萧承煦行完礼,陈太后就亲热地攒过大孙子的手,把他拖坐到了自个儿的身边。
年近古稀的陈太后保养得宜,虽满头银发但看着脸容却依稀还留着年轻时冠绝六宫的风韵。
上了年纪的老太后一如百姓人家的老太太,心肝肉儿地叫了一通,又问了遍饮食起居的琐事,才淡淡嗔怪起萧融在清宁宫御驾前的失仪。
可见在皇宫中消息是长了翅膀的,无论风吹还是草动,总是瞒不过早已号称颐养天年不问外事的老太后。
老人家苦口婆心地劝着眼前倔拗的大孙子,“融儿,你父皇不见你也是为了你好……你自打出生身子骨就金贵,实实着不得半点病气……为人子讲求孝道,你更得为天下人作了表率,否则……唉,你这么一歇了请安,朝中的言官们又要逮着事说嘴了……”
内宫事,若没人往外朝倒消息,又有哪个御吏有了千里眼能晓得明明白白?
萧承煦轻轻眨眨眼睫,抬起一张苍白的俊脸问道:“皇祖母!孙儿已经在父皇面前报说染了风寒,要空几日不去清宁宫了。若是明日又去的,不就成了欺君?”
“你这小子!”,老太太亲昵地敲下了萧承煦头上金冠,无奈道:“那你就暂歇上三日!三日后,就再给我去清宁宫守着你父皇!”
萧承煦刚笑着领命,陈太后又似无意地再提了件事,“融儿,祖母想着春祭之后跟陛下提了让你跟着上朝向阁老们学些政事。你看可好?”
不是说春祭后东宫可能就会换个主人,将入驻的小娃娃呼声最高是行四和行六的哪两个?
少年暗自轻吸口气,犹豫地点了下头,却没有应声。
“融儿!”,老太太眼中划过一丝精光,一只手抚上了孙子的肩头,语气凝重地道:“太祖有感于前朝**纷乱,频频易储而至兄弟阋墙,山河破碎,才在开国之初就在大诰中明谕了皇位必须由嫡长承袭。因此我大景立朝百年以来,从未易储之事!”
见萧承煦不言语,陈太后更用力地捏住了他的手,铿锵地道:“孩子,你要信了皇祖母!但凡哀家这把老骨头还有口子气在,就断然不会任那帮子狐媚子谋了继后之位,让你的那些弟弟生了妄想!”
老太后的话怕也是说给皇帝和**那些蠢蠢欲动的嫔妃们听的。她的意思是要站在萧融这边力撑着?
感激地伏在地上叩首谢了祖母厚待之恩的萧承煦,冷心冷眼地审视着慈宁宫中众人的表情,心下暗自唏嘘。
“新阳的那些事,哀家也听菀娘一一报了。融儿!哀家掏心窝子地对你说了实话,宁儿会去新阳是哀家安排了让她去接你的,原想着你们姑侄是打断骨连着筋的至亲骨肉,再是稳当不过。可不曾想林崇那小子却死性不改,又胡闹了一气。融儿,你姑姑打小就被我宠得脾气大又护短,实在是……”
难道在新阳发生的那一串的事情,不过都是自己对萧宁母子有了先入为主的看法后产生的误会?
老实说,萧承煦已然被陈太后与新城公主看着截然不同的态度弄得有些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