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哲江云卿自小就喜欢揣摩着上意行事。当年一知先帝有意安排了叶家女,就急吼吼地跳出去写血书发毒誓,只是他误算了叶氏的烈性罢了。待等叶丹华甩下休夫书失踪,又反做了苦等妻子回家的贤夫,不也就是以着当今在元后薨逝后不立继后做着标杆?”
夜重更深,郑府主院卧房里郑大人听罢老妻鼻涕一把泪一把诉了儿子的不懂事,自拖着郑夫人的手低声安慰起来。
“老爷的意思是……江家根本就不会想着跟咱家联姻。”
几十年的夫妻默契一下子就让郑夫人闻弦知意地止了悲声,却又憋上了另口气。
“若不是嗅到陛下无意擅动了太子之位,他会巴巴地请殿下上门?”,郑大人轻叹了口气道:“赶明儿,咱们找个借口把延儿拘在家里读书,待等明年开春,说不得就能喝上了江府的喜酒了。”
“就凭江玉娴那小丫头?”一向厚道的郑夫人难得地露出了一丝刻薄。
天下养大了儿子的娘亲都是一样的,自家看不上别人的闺女是天经地义,但是明摆地被他人无视却又觉得不忿。
“我今晚一听得夫人差人密报后院消息,就特意留下来劝了劝江哲。原本想着他当年已是吃了教训,应当晓得凡事不可做过。不说人心难料,就以他这样再三地去揣测圣意,总是要惹下祸事的!”
郑滨顿了顿,遗憾地摇了摇头,接着道:“奈何他反向我诉了苦,十几年既不得志又不如林驸马一般逍遥自在,现难得有个国色天香的女儿初初长成,自是要奋力地再博了一把。他也没图了什么正经国丈。不过就是要送女侍奉了东宫枕席罢了。”
“他对你说这些?他没说舍不得江玉娴只充了普通妾滕,要你帮忙想法子给她换个身份?”
郑夫人狐疑地问向了丈夫,此前儿子郑延突然吼的那句“变庶为嫡”梗在她心头许久。越思越想越觉着不安生。
果然,郑滨不出所料地老实点了点头。
“你管他那么多!你就不能学学阮治平干脆利落地与他割袍断义!”。郑夫人气结的拳头抡到了郑滨的胸口。
“夫人呐!我没要管,江云卿也不过是借我当了向上递话的!”
向上的话,自然是要送到他们那位已然高高在上的总角之交耳朵里的。就看天子是否愿接下了江府送上的便宜儿媳,顺道赐她个响亮的名份。
郑夫人沉默地绷紧了唇线……
一弯明月同样高高地照在距着洛京千里之遥的安州灵邵县。
城西叶氏老宅的一间卧房榻上,在睡梦中依旧轻蹙着眉头的叶凌霜不安地翻了个身。
转瞬之间,沁入心脾的药香扑鼻而来……
“雁凌峰的药园?!”,在药田里直起身的叶凌霜摸了下自个儿散乱披在肩膀上的如瀑黑发,素手飞快地打起了发绺。三下五除二就挽了个松松蓬蓬的斜髻歪在了头侧。
这种不需多用钗环的发式在新阳市井的少女中很是风行,凌霜更是其中高手。她甚至能不用了头绳发针,只将梢尾以辫发自结再窝进云鬂之中,就能收拾得干脆利落,甚至做上一天的活计也不会松开半分。
薄雾缭绕,青嫩的叶片绒毛上滚动着晶莹的水珠,药垄也收拾得整整齐齐。
无事可做,自个儿跑到药田里做什么来了?凌霜困惑地向着熟悉无比的四周望了去。
吱扭一声,药田边的一间木屋打开了门。一道高挑的身影立在门口,凌霜眯起了眼。却在朝阳的光芒映衬下怎么也看不清那人的形容。
“过来!”,高高立着的人不耐烦地冲着她招了招手。
叶凌霜连忙听话地拾起裙角,三步并做两步。半点不敢拖延地冲了过去。
气喘吁吁的少女抬起了红扑扑的小脸,在期待着将唤她的人看清时,却又在耳边听到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我的样子很难看吗?”,叶凌霜局促地抚了下自个儿看似慵懒松散但实则还算结实的发髻,忐忑相问。若她记得不错,在江南还有文人写过“朝云偎芙蓉”的句子赞过作此种打扮的女孩,她也自觉这样装束的自己也挺标致。
“好……”,一只温热的手掌抚上了她的绿云,纤长的手指如梳如篦大大咧咧地穿进了她的发丝。
就在瞬息之间。她藏得好好的发梢被揪了出来,赖在她发丝间的手指更是恶劣地将她的头发拔得更散更乱。
叶凌霜也在此刻看清了眼前的模样。她愕然地微启了红唇,呆呆地看着在那一双仿佛闪烁着星光的眼眸中正倒映着面映彤霞的小小的自己。
“好……懒呢!”。少年总于吐完了拖拉了半天的评价,清咳了一声,松开了手,“居然一根发针也没有!”
发针?
叶凌霜立即大惊失色地苍白了脸孔,她隐约觉得若是她拿不出他说出的物什儿,那么眼前满眼笑意的少年就会化身狰狞凶兽,狠狠地咬断了她的脖子。
所以,她不管不顾地冲进了木屋之中,疯了一样地找起了东西。
“发针呢?!”,叶凌霜从苦寻不获的困境中乍然梦醒,一身大汗淋漓。
什么怪梦?黑暗中,凌霜的十指穿过了蓬乱的黑发,曲起身子,双眼迷蒙地呆望着自个儿光溜溜的脚趾。
她居然又梦到了从前的旧事,还再加个荒诞的结尾。
在那时,就势坐在木阶上的萧承煦不过是好奇地唤她坐在身边,不错眼地盯着她,让她再当着他的面重理了一次云髻。
一切都乱成了麻!凌霜伸手将长发挠得更乱了些,再一眨眼,却是闪身进了空间。
寻到了一只拾掇着旧物的小箱,凌霜拿起两本手抄的书册翻了两眼,再接着将书搁在一旁,抱出了一个沉甸甸的妆匣。
妆匣里梳篦钗针都是去年秋天萧承煦上雁凌峰小住时带来的,不是礼物,而是专门来教着她如何淬毒藏身的工具。
而两本手抄的书册,也多半是他的字迹,写着要她记着温习的毒方。
只是当初只想着报仇实用的“林霜儿”记下并试过的多是那些可供对敌的。
叶凌霜遗憾地扣上了箱盖,又再看了看药田旁又多出的丈许地。
或许不必再种过多的药物以免无暇精心照顾,往后空下的地也留着盖座小木屋?
叶凌霜轻呵口气,抱着妆匣和书册闪出了空间。
东方现在才现着一线鱼肚白,了无睡意的女孩点了两盏烛台,端端正正地坐在了铜镜之间。
妆匣被拉开的一层木格的蓝绒垫子上现出了数十支长短粗细不一的发针,在烛光的映照下,有的通身透着了荧荧蓝光,有的针尖现出一点暗红。
凌霜仔仔细细拿着发梳一丝一缕地梳过长长的黑发,双眸在那些将选用的发针上流连往顾。
在菀娘的眼中,她跟着萧承煦的两年就象是困在雁凌峰囚笼里的一只小雀儿,而凌霜却自知并非如此。
少年的报复虽然心狠手黑,但他终究是网开一面没要她的性命,也没毁了她两年来学毒的所得。
若细究,也许是又再历了一次险死还生,凌霜自觉对毒物判断的敏锐好象比从前又更胜一筹。
两只雪白的素手在匣格上轻快地跃动,一只只淬毒的发针按着她心中默念的顺序飞快而又准确地埋进了精心层叠起的鸦羽之中。
再接着,盛放着发簪、钗环的一层被拉开了……
一点鲜艳的朱红轻柔地抹在了凌霜的唇上,她微微一抿,接着放下手,对着镜中妆成后更显明媚娇艳的少女露齿一笑。
“凌霜!菀姨已经托人再去寻了向荣舅舅和那个秦县丞!今天,我就要奉着外祖母一道启程进京了。不管将来会如何,我们先一块儿去见识一下景朝的都城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