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着胆子对着太后说出了一番超出自身负荷的辩词,叶夫人象是从刑场的大刀片下险死还生般汗水淋漓地瘫坐在地上,瘦瘦的脸上浑浊一片分不清成涟的究竟是汗水还是泪水。
好在大度的陈太后没有追究了叶王氏的失仪之罪,反安排了两个年长的嬷嬷和小轿把她送回了叶府。
秀锦胡同的叶府不过是个占地不大的四进半院子,周边住着打从叶太夫人作新嫁娘起就扎在这儿的旧邻居多半是朝廷中下级的官员,论起官爵当年死后被追封到二品衔的叶槿之父算得上是胡同里官位最显的。
叶凌霜的外祖父原本在职御史任上,自是讲究清廉地固守祖居。而且他刚过四旬就在外巡北疆之时偏遇了胡人叩关,守城之时身殉关门,留下的孤儿寡母虽得了朝廷的褒奖,也无心无力地换了旧宅。
现而今的叶槿更是个缩手缩脚的老实人。
宫赐车马在窄巷里极其勉强地转过了个一个弯,从宫里来的两个嬷嬷恭恭敬敬地把依旧虚脱无力的叶夫人扶下了车子。
原本叶夫人进宫跟着候等在宫门口的一个婆子和一个年轻丫鬟慌忙地从跟在后边的叶家马车上爬了下来。
但已闻声而开的小门中,比她们更快地闪出了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地提着裙儿跑到了叶夫人的跟着。
“叶小姐!”,眼尖的李嬷嬷立时认出了扶住叶夫人手肘的叶芳琼,微笑着施了一礼。
叶芳琼敛襟向着两位嬷嬷道了谢,而跟在她身后的一位姿色妍丽的少女也仿着她似模似样地矮下了身子。
“这位是……”,李嬷嬷的眼瞳划过一丝微光,轻眯成缝,客气地问向叶芳琼。
“我家八房的十二娘!刚自灵邵跟了祖母过来的!”。叶芳琼飞快地应了声,眼角微恼地瞥了方才居然跟着她出来的叶凌霜一眼。
原本叶凌霜就对叶夫人进宫情形提着心吊着胆,叶太夫人也放不下心。所以早早地她就与叶芳琼一道在边门等着了归信了。可叶王氏竟然被宫中车马送了回来,一时之间两个女孩始料未及地都冲出来露了脸儿。
叶凌霜不敢多惹事端。微低下臻首,接着搀扶叶夫人挡住了半边,老老实实地向门里行去。
“十二娘刚从灵邵乡下过来,不晓得规矩,还请两位嬷嬷莫怪!”,被撂下的叶芳琼客气地向着两位老婆子赔了不是。
两位嬷嬷自是眉开眼笑地含混了过去,重上了宫车,掉头而去。
回到叶府的叶王氏并未自回了屋里休息。而是诚惶诚恐地跪在婆婆的榻前,一五一十地学说开了今日在宫中的情形。
平日里叶芳琼极厌父母的软弱可欺,但眼下在为自家娘亲勇力暴发心中暗赞之时,不免又开始同情了叶夫人的委屈可怜。
一切根由都在这个女孩身上!叶芳琼紧抿着嘴,双眼带着探究悄悄地打量着昨个儿随着祖母一道自故乡远来的“堂妹”。
虽说叶太夫人向叶家几个孩子介绍了凌霜是族中八房的一个远亲,但是在叶芳琼的眼中,不论是祖母还是父亲母亲对待叶凌霜的态度,都暗透着一股子诡异。
还有随之而来,祖母对娘亲苛刻无情的要求……
“老身早就说过即便是太后皇帝,他们也一样是要讲了道理的。如今太平治世。皇家又如何会对着大臣家中以强权相压?高高在上的天意并不可怕,怕的是成天价儿畏权惧势的人心!”
伏在榻边的叶夫人抽抽答答地啜泣着,依旧是副惊惧未定的模样。
这样老实的媳妇也是自个儿当年看中找的。而且能今日这样的硬气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叶太夫人不由放软了声音,招招手唤叶芳琼将她的娘亲搀到椅子。
老人家又再靠在榻头的叶太夫人重重地喘了几口气,接着再唤了叶芳琼和叶凌霜两个坐到榻边。
“老婆子常常悔愧着当年老爷死节边关之后,我实是太过争强好胜。怕着承继家业的槿儿行差踏错,更怕他仿了他爹爹逞了孤勇,时时耳提面令地束着他好生读书,老实做人。待到学走了我硬脾气的丹华论嫁,又想着江府那人是必定承爵的独子又对她痴恋情深,想来会护让着她……”
可不想世上多的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任何事情都无法在发生前预测到。
叶太夫人圆睁着满布红丝的双眼,一左一右攒紧了两个女孩的手。
她言词恳切地扭着脸儿对着孙女芳琼道:“芳琼!祖母晓得。你娘老子这两年小心谨慎也多是在为你的终身事盘算。你的弟弟妹妹年纪还小,都要等个五六年再作计较。若此时叶家再有事折腾。势必会影响了你的前程。只是如今,老太婆还是请你委屈上一年半载,许我为你枉死的姑姑讨回公道。”
叶芳琼唇间嚅嚅还未应言,坐在榻尾椅上原本泣声渐收的叶夫人一下子又嚎啕大哭起来了。
的确,叶太夫人所料不差。叶氏夫妇一直以来拖着不想和江府撕脸干架,害怕耽误了叶芳琼的婚事也是原因之一。
转年就十六岁的叶芳琼是家中长女,平日里总有大家夫人赞着她灵秀淑慧,但却总是在叶夫人有意跟人家谈婚论嫁之时不好意思地避了开去。
叶王氏曾央娘家悄悄打听,却频频得了那几家夫人多是怕有些清傲的芳琼随着姑姑叶丹华暗里实有着大脾气,无论哪家也不敢擅娶了个只为夫君纳妾就竟敢休夫的女人。
在景朝,女子给男子的休书自没有任何效力,但却是对夫家极重的羞辱。细究着当年事,同情着怀恩侯误娶妒妇的人家不在少数。
叶芳琼看了眼哭泣不止的娘亲,转过脸对上了祖母期待的眼神,小声却坚定地道:“孙女但听祖母吩咐!”
“多谢芳琼能听了老身的!媳妇,你且想想如果叶家能将旧事厘清,揭了江府的面皮,老身的几个孙子孙女才能真真正正地有好前程!如若不然,不独是纵容着那些人往丹华头上扣着屎盆子,也是在自毁了叶家家声。”
“是呀!娘!”,叶芳琼也清声地应和道:“当年姑姑出走,琼儿年幼不知因由,但长成之后听到那些流言蜚语,就时常不服着为什么悖礼背信是江家人,我叶家却要象做错事了一样怕着旁人?芳琼实是再过不下被人慢待的日子了。”
叶王氏想起女儿学说过在公主府做了座上宾的那几年日子,不由伤心地捂住了脸。
原本叶芳琼对着母族与娘亲有着亲戚关系的郑延还极有好感,但只要江玉娴眼泪汪汪象是受了委屈一般怯怯地从她身边离开,郑延就跟着私下过来善意劝了她要敛了性子与人为善。
在去新阳的路上,又跳出了喜欢拔刀扶助弱小的孙巧慧。
以至于在新阳得知姑姑叶丹华逝去消息之后,没人安慰她一句半句,反都围在了象是死了亲娘一般哭得眼肿鼻红的江玉娴身边。
一来二去,叶芳琼更是懒得应付了公主的宴饮。十次请,病八次。久而久之新城公主也似将她遗忘了,近半年来叶夫人因着公主对女儿的厌弃在背地里偷偷哭了一次又一次。
叶芳琼的回答入得凌霜的耳中,她十分感念地望了表姐一眼。
虽然叶芳琼对凌霜没有半点印象,但在新阳曾戴着面具在几位少爷小姐身边转悠的霜儿却是记得这位一开始她看着并不喜欢的傲气女孩。
人与人之间的缘份无法说清。若论了最初的印象,在凌霜心中那个娇小乖巧的江玉娴可是比之叶芳琼好过了几倍。
叶芳琼着意地又安慰了祖母几句,才扶着双眼红肿的娘亲离开了屋子。
但那个怎么看怎么奇怪的堂妹却如昨晚一般留在了叶太夫人的身边伺候。叶芳琼打量了娘亲紧抿着嘴唇的戚容,再又回首望了望窗纸中透出的昏黄灯光,心下悄悄地浮起了个大胆的想头。
“凌霜!”,只余下祖孙两人的房间里,叶太夫人紧抓着少女的手轻声叮嘱道:“昨晚我单独见你舅舅舅母时,虽然他们猜到你是丹华的女儿,但是我却没有承认!”
为什么?只在叶家几个孩子见礼时,听外祖母介绍自己是叶十二娘的凌霜惊异地看向了老人家。
“若是你舅舅舅母肯配合着为丹华讨了公道,老身自然是要拼了残躯为女儿冲锋陷阵!但是,凌霜……你现在年纪还小,无法体会了为母的一片苦心……这些日子,在北来路上,我就一直想着若是丹华能活着,就算她在天涯海角,就算她隐姓埋名,一世都不见我,也强似如此这般天人永隔……”
不觉滚下了两行热泪的叶太夫人,紧箍着凌霜的嫩手泣声道:“我想丹华应当也跟我想得一样。只因她疼你爱你,自会不忍心让你卷进纷争受尽委屈,自会盼着你不论身在何地都能先好好护着自己活下去……凌霜!答应姥娘,若非不得已一定需你抛头露面出头作了人证,你就妥妥贴贴地藏好了……”
叶凌霜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
很快地,她的胸前被叶太夫人的泪水濡湿了一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