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哥!若是弃车就马,咱们应该能在城门闭前进了平县吧?”
顶着刮着痛脸的风雪,叶凌霜大胆地提出了请求。
也许是因为当年目睹着亲人死在眼前惨景,记忆中尽是刻骨铭心的可怕,在知晓舅舅叶槿居然把林家找到叶向荣的消息外泄之后,她心头总是萦着一团惶恐,所以急急征得了外祖母的同意到林家搬了救兵。
所幸,此前林菀娘特意交托的林昀还是仗义地同意带着她亲到平县探望因病滞留在途中的叶向荣。
只是出门时只是一点小风的天气,不太眷顾着她的行程。
弃车就马?林昀再望了望前方通往平县和杨津埠的岔路口,又打量下车厢里满眼尽是期待的男装少女,低头对着车厢伸出了一只手。
大喜过望的叶凌霜放下车窗帘,一个蹿身就从车厢里钻了出来,跳到了地上。
“我只跟菀娘学过两天……”,对着林昀让一个侍卫让出来的高头骏马,叶凌霜为难地立在马身侧边,咬住了微微发白的樱唇。
骑术不佳,居然还敢在这样的风雪天提出了要飞骑急行的建议。
林昀不禁哑然失笑,但下一刻却在叶凌霜丢开手中缰绳,大胆地走到他的马边时愣住了。
马下的纤弱少女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向着他伸出双手,显而易见地传达着她要借他共骑而行的决心。
林昀的耳根微微泛起了红色,但还是立即俯下身,双臂较力,一下子就将轻如细羽的少女置在了他的鞍前。
叶凌霜稳住身子,接着如释重负地低声道:“三哥,我们走吧!”
骏马的四蹄随着她的话音。立时动了起来,飞速地穿进了一片茫茫的雪幕之中。
官道两旁的道树飞驰后退,叶凌霜苍白的脸颊在身后的一圉温热中复苏了两抹羞涩的红晕。
这样还好……若是刚才林昀对她的无礼请求置之不理或是犹豫不决。她才正经要羞惭地直接找了地缝去钻呢!
尴尬的叶凌霜努力地深吸了几口气,抬起双眸眺望着远方。象是要立时将所行的目的地在雪原之中一眼望穿似的。
“你是叶姑姑的女儿?”,和着呼啸而过的风声,林昀的问话声在凌霜的耳边突兀地响了起来。
“是!”,凌霜的声音极细又极清晰地从唇间逸出,伴着坚定的一记点头。
虽然菀娘曾向她保证过不到紧要关头不会将她的身世轻泄于外,包括林家的家人,而叶太夫人也苦劝过凌霜,如果可以就一直按着叶氏族女的身份隐藏着。
但对着林昀此时突来的猜测。叶凌霜还是遵照着自个儿的想法确认了实情。
有些错,凌霜曾经已经犯过。若想要得了旁人的帮助,掩掩塞塞的欺骗伤人伤及。往事不可追,她所能做的就是在未来的日子里尽量地不再去重复着昨日的错误。
“果然……”,林昀似叹似赞地含混一句,双腿向着马肚子结结实实地又是一磕。
林昀对着自己暗疑得到证实,不免涌起了一丝淡淡的兴奋。
上一辈的叶丹华自是京中的一个传说,在林家自然也曾被长辈们当着故事讲给孩子们听过。
不同于大多数人家,林家教育晚辈中女孩们倒是都希望有着叶氏女的刚硬,只不过会多提点着若是霉运遇上与叶丹华相似的情形。要切记着回家找了父兄姐妹一齐操好家伙什儿打了回去。
现在坐在他身前的女孩,执着大胆的脾性倒是有几分象了林家人……
“平县!”,叶凌霜伸指指向了远方现出的一线青墙。惊喜地叫了出声。
大雪天辨不清日头何时落,守着平县东城门的几个门丁听得隐隐约约从西边鼓楼传来的云排打点,欢喜地从楼垛里跳了出来,七手八脚地搬起了压靠在城门边的定脚石。
分开两边推动着大门缓缓地合拢了三分之一,一队顶风冒雪的骑士飞速地从城外冲了进来。
正指挥着手下做事的什长尖叫着对着从眼前闪过的骑队挥动了手中的一根哨棍。
衔在队尾的一匹马上跃下了一名身手矫健的壮汉,对着看门的小官儿亮了下腰牌又敏捷地重翻上了马背。
“云尉军中的兄弟!”,原本恼色上脸的小什长讪讪一笑,转向了正在探头探脑看着他的手下人,大声喝道:“大伙儿快关了城门。回去吧!”
急冲入平县之后,马队行进的速度自然渐渐放慢。按着此前收到信报的提示,向着叶向荣暂住的小巷慢慢行了过去。
一鞍双骑的剪影转过一弯街角。也直直地扑进了一座茶楼二楼上正半开着的轩窗里。
“林昀?!”,楼上正守株待兔观察的年轻男子轻声一咦,接着晃了晃脑袋,闷声道:“怪道连公主府都找不到的叶向荣会出现在了平县。原来他们央了林家帮忙找人!”
“少将军,那边麻老三他们的活儿还没做完呢!”,一道女子焦急的声音响了起来。
就在不久之前,正有着一拔子人摸进了叶向荣等人住的小院,这会儿估摸着正在翻箱倒柜地找东西,可按眼下的情形,却是要被莫名其妙从京中赶来的林家援兵堵个正着了。
“我们走!”,立在窗边的王龄一边目送着林昀背影远去,暗忖着正与林家三郎同鞍而行的少年是何方神圣,一边嘴里已下了抛下炮灰,立时离开的命令。
一顶雪笠戴在了头上遮住头脸,退步混在四五个同样侍从打扮的男人中间的王龄立时泯然众人。
刚才说话的年轻女子也从位置上施施然地站起了身,众星捧月似的走在了侍从们的前方。象是大家小姐打扮的女人脸上覆着浅茜色的面巾,一头乌鸦鸦的云髻上斜插着一只金色的凤钗,凤首衔珠是颗耀目非常的红宝石。
一行人步阶而下,将要转进一楼大厅之时,跟着女子身后的王龄向着抢了一步,在无外人看见之时快速地拔下了那支极招人眼的发钗扣在了手里檀痕。
接着他故作不经意地翻了下腕子,噗的一声闷响,一点耀目的红色埋进了茶楼边一丛灌木刚覆上的雪白之中。
一座小院紧闭着黑沉的门扇,伫在小巷的尽头。
叶凌霜忐忑不安地看着方才突然在门前将她一把拉到身后的林昀,眼里尽是疑问。
但立即,她就目瞪口呆地看着几个刚才蹑步走到门边的侍卫没去叩门,而是一个挨一个蹬身上墙从墙头跃了过去。
不一会儿,院子里传出来一阵儿砰砰啪啪的打斗声。
林昀的一只手扣着叶凌霜冰冷的腕子,一只手紧捏着拳,骨节作响。
此时的林家三郎已然恼羞至极。虽说此时雪急天暗平县城门已闭,但实则才不过申时而已,被正堵在院子里的蟊贼简直胆大包天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大约只过了一刻多,紧闭的院门咯吱一声打开了。
“一伙儿从北祈山下来的山匪,收了钱银来洗家的!”,一个拉着门的黑脸汉子趁着林昀进门愤愤地回报道,“打南边送人来的四个兄弟折了一个,还有两个轻伤!俺们方才一共砍翻了仨,逮住了六个活口……”
此前引起这些士兵警觉的正是倒在院里的尸首在雪中飘散而出的淡淡血气。
“折了一个?”,会过意来的叶凌霜愧疚地喃喃出声,空着的素手紧揪住了自个儿的衣角。
林昀侧身挡住了叶凌霜看向院子中央正收拾着尸体的视线,一边带着女孩向正屋行去,一边问道:“叶向荣呢?”
“他一家子都好好的!”
林昀长舒了一口气,若不是叶凌霜机缘巧合地一定要来平县,已然将至京城的叶向荣在此地出了什么差池,揽下事却又没办成的林家可就丢人至极了!
一家子?
叶凌霜疑惑地慢下了步子。
而此时,透过半开着的堂屋门已能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地上痛哭流涕,而在一旁还配着哇哇的婴啼。
“叶向荣没生病!原本只是携家带口在路上拖着时间,后来到了平县,小孩子水土不服生了病,他就与他家娘子叫嚷着宁愿自残身死也不愿再往京里去。我们几个人没办法才先报了他因病暂居……”
此前在一片混乱中全须全尾地捱到援兵前来的南边来的侍卫小声地汇报了实情。
娘子,儿子?向荣舅舅的妻儿不应当是死在新阳的夏瑞和庆儿吗?
叶凌霜呆愣着双眼,拖着麻木的双腿一步一步向着灯火通明的堂屋走去。
“我去审审那几个被逮到的匪徒!”,林昀轻声一咳,指向了侧边的东厢房,但是一径向前的叶凌霜根本就充耳未闻。
两个侍卫立时按着林昀的示意紧紧地跟在了叶凌霜的身后。
“舅舅!”,手扶在门边撑住了脑袋发懵头重脚轻的身体,叶凌霜唤向了正在地上坐在着的男人。
一张带着斑斑血点的脸转了过来,在看到叶凌霜容颜时,直愣地伸指相指,惊愕张大的嘴巴却没发出半点声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