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九。
也无风雨也无晴。
唐少倾今天非常烦躁。
司马流星注意到了。
平时,唐少倾都是笑脸迎人的,今天醒来,眉头紧皱,一语不发,像一座未爆发的火山。
不说话倒好,一说话就骂人!
一不顺心就骂人!
“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唐门不需要你这种废物,滚!”
婢女被他骂哭,梨花带雨地跑出房门。
这是司马流星认识唐少倾之后,第一次看见他发脾气,原来他有这股暴脾气。
一些平时看起来很和睦的人,一旦发怒,就会山摇地动,狂风暴雨。
他连酒杯都摔烂了几只。
唐少倾是好酒之人,但是今天毫无心情饮酒。
唐少倾平时对待下人很好,但是今天却出言辱骂赶走他身边下人。
反常,异常地反常!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三少爷其实没有变,只是他故意这样做。”被骂哭的婢女说道。
司马流星疑惑,故意这样做?
“为什么,你好像知道为什么?”
“明天就是老爷的擂台之战,三少爷已经担心了好久,他每晚都睡不着。”
“你是说他失眠所以有这暴脾气?”
“三少爷根本没有暴脾气,他都是装出来的。”
装出来的?
他倒是装得挺像,摔酒杯的那一瞬间,司马流星还以为唐少倾撞邪了!
摔酒杯?
“我早该想到的。”司马流星无奈地点头。一个好酒之人,怎么会舍得酒杯破碎呢。
“三少爷担心老爷会战败,唐门就会瓦解,所以才赶走我们,其实明眼人早就看得出,老爷他…他…”
“他怎么?”
“老爷他根本不可能取胜!”
“此话怎讲?”
“老爷的眼疾早就病入膏肓无药可治,只是所有人都不在他面前提起这件事,此番对擂,必输无疑,三少爷就是知道唐门必败,不忍心我们这些下人被天戚门的教众折磨,所以才…”
那个婢女说着说着又哭了,道:“三少爷对我们真的很好。”
婢女把收拾好的行囊翻出来,里面盘川不少,而且有珍珠耳环。
一个婢女竟然有珍珠耳环?
“少爷每次立功得到的奖赏都分给我们这些下人,他知道我乡下急着盖房子,想也没想就把这对珍珠耳环送给我了。”
那婢女继续道:“不只是我,其他下人都受过他恩惠,老爷经常骂三少爷不成才,不学无术,其实他根本就是老眼昏花,三少爷有情有义,比起他两个哥哥简直好一百倍!”
“住口!”
不知何时,唐少倾已经出现了。
他总是习惯在别人不知道的情况下出现。
唐少倾一掌掴在那婢女的脸上,“我不准你侮辱我爹,你只是一个下人,唐家的家事轮不到你来插嘴,滚!滚出唐门!”
司马流星大吃一惊,马上站在那婢女面前,道:“少倾,你没必要…”
“少侠,不必了,只是我们走了,你代我照顾好三少爷。”婢女捂着脸,微声道。
婢女也止住了哭声,眼神是哀怨的,如果眼睛可以说话,它一定是在问:为什么不让我留下来帮帮你呢?
但是她没说出口,她知道三少爷决定的事是无人能扳回的。
“三少爷,你自己保重,小环走了。”
那个婢女叫小环。
侍候了唐少倾多年的小环,今天却被唐少倾赶走了。
不欢而散。
小环,对不起。
唐少倾怎么会不难过?
只怕,过了明天,他会更加难过。
小环离开唐家,还是有些好日子过的,唐少倾是这样想的。
司马流星道:“你真是一个戏子。”
唐少倾道:“戏子无情,你就当我是吧。”
司马流星道:“戏子是无情的,但是你这个戏子是有情人做无情事。”
唐少倾一脸不耐烦,道:“你在说什么啊?”
司马流星道:“我都知道了。”
唐少倾道:“我越来越不懂你在说什么?”
司马流星笑道:“如果说,我有办法令唐门取胜,你愿不愿意去做。”
能令唐门取胜?
莫说去做,即便去死,唐少倾恐怕也是愿意的。
唐少倾双眼瞪大,激动地双手捉住司马流星的肩膀,大笑道:“我就知道,你这个司马是上天派下来拯救我们唐家的!”
司马流星苦笑,他只可以苦笑。
拯救唐家?
他原本是来毁灭唐家的。
司马流星是来毁灭唐门的,杀唐超群是他的头等任务。
只不过,他如今是司马长风。
司马长风可以做的事就多了,拯救唐门也算一件!
唐少倾笑道:“我果然没交错你这个朋友,啊,不对,是好兄弟!”
犹如放下心头大石,久违的笑容重现脸上。
唐少倾的笑,不负他少年倾人的名字。
少年一笑倾人城。
只要他笑,就一定有好事发生,只要他笑,坏事都会变成好事。
司马流星道:“我还是习惯你笑的样子,你今早真的把我吓一跳。”
司马流星叹口气,继续道:“你信我吗?”
唐少倾坚定道:“信!”
他一定信,好兄弟的话他一定信,最重要的是,司马流星有本事,有本事的人说的话自然就有分量!
司马流星道:“带我去见唐门主。”
唐少倾道:“好!”
唐超群闭关两日,今日正午出关。
唐门上上下下的人忙得喘不过气。
闭关,无疑是清修,对于一个古稀之年的人来说,清修是很痛苦的。
吃得不好,睡得不好,这样的岁数受这样的苦,自然是难受的。
既然出关,当然是要吃好一点。
“门主今日出关,大家麻利点。”
总管唐福忙着张罗一切,连额头上的汗都没时间去擦。
司马流星道:“你的这位老管家真尽责。”
唐少倾道:“你说福爷?”
司马流星道:“自然是他了。”
唐少倾道:“福爷自幼服侍爹,忠心耿耿,是爹的心腹,爹曾经说过唐门的第四把手就是福爷,而且福爷一直照顾得爹很周全,近年来,爹已经没有精力去管理唐门事物,大多数都是由大娘跟大哥代劳,但是每逢大事,都要先问福爷的意见。”
司马流星道:“这么说起来,福爷在唐门的地位不浅。”
唐少倾道:“那是当然,我也是福爷一手带大的。”
司马流星道:“你觉得福爷的为人如何,值得信任吗?”
唐少倾道:“八面玲珑,忠心不二,绝得可以信任,但是,你问这个干什么?”
司马流星一脸自信,道:“那他的话就是关键了!”
唐少倾道:“关键?”
司马流星微微点头,全盘计划了然于胸,以前的他只会为杀人而做计划,想不到,今日的他竟会为帮人而做计划,这是一种进步,还是一种退步呢?
正午,唐门上下齐集暗器室门外,静待唐超群出关。
唐家的大夫人,二夫人,四夫人华迎雨,唐世立,唐守言,唐少倾,司马流星,唐福,及一众下人家丁,全部都站成两排,守在两旁。
唐少倾问:“司马,刚刚你跟福爷谈话我都看见了,你说了什么?”
司马流星道:“秘密。”
唐少倾道:“秘密?你这人真奇怪。”
司马流星微笑道:“这件事,你知道得越少,就越容易成功。”
唐少倾依旧一脸茫然,司马流星继续道:“放心。”
此时,暗器室的大门缓缓打开。
唐超群的一只脚踏出门口半步,所有人都闭气凝神,不敢松弛。
司马流星双眼望去。
他就是唐超群?果然是一代宗师。
脚步沉稳无声,一看便知道内功深厚,轻功卓绝。
虽然唐门是暗器无双,冠绝天下,但是在一个暗器世家里能修得如此玄门正宗的内功,唐超群想必是同辈中的佼佼者。
他身穿铜绿长袍,气派不凡,颇有皇者之风。
“看来,我低估他了!”
唐超群身形高瘦,双鬓已白,但是容光焕发,精神饱满,绝不像一个年过七十的老者。
可惜双眼暗淡无光,看得出眼疾缠身。
“爹!”唐家三子异口同声齐说。
“老爷,午饭已经准备好了,可以用膳。”唐福道。
“嗯。”
华迎雨走到唐超群身旁,道:“老爷,家中这两天并无大事发生。”
唐超群道:“嗯。”
“倒是来了位客人。”
华迎雨道:“他是倾儿的朋友,司马少侠。”
司马流星走到唐超群面前,恭敬地拱手,道:“在下司马长风,久闻唐门门主武功盖世,器宇不凡,今日有幸一见,司马长风心悦诚服。”
唐少倾微笑道:“哇,原来你拍马屁那么厉害。”
唐超群大笑,道:“司马少侠真是客气,倾儿,爹怎么以前从未听你提起过有一位司马少侠的朋友?”
华迎雨道:“老爷,倾儿自小喜爱结交江湖豪侠,四海之内皆是他的好友,从未听过又有何出奇呢?”
唐守言在一旁冷眼,道:“我看不过是些猪朋狗友罢了,来唐门蹭吃蹭喝。”
唐少倾正色道:“二哥,司马是我的朋友,请你尊重他。”
唐守言道:“就是你这个魔人朋友,令大哥脸上留疤!”
唐超群道:“噢?”他走近唐世立的身旁,仔细观看,脸颊上的两道血痕现在已经变成两道疤痕。
唐超群问:“是这位司马少侠所伤的?”
唐世立尴尬地低下头,小声道:“正是,孩儿学艺不精。”
唐守言怒道:“根本就不是大哥技不如人,是这个魔人不知道使些什么阴招令大哥受伤。”
华迎雨眼见事态失控,便道:“诸位,不如先用膳。”
唐超群连续闭关两日,不眠不休,也心感疲惫,不想被这点小事打扰,也道:“罢了罢了,这点小事回头再谈,且先用膳吧。”
“倾儿怎么交些这样的朋友。”唐超群小声问起华迎雨,华迎雨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应答。
唐少倾松口气,道:“还好四娘机智,不然…”
“我一直以为唐门主是人中豪杰,一代宗师,未曾想到,唐门主原来是个有眼无珠的老糊涂!”
此话一出,众人的面上都不约而同露出惊讶的表情,有些下人更是慌张得趴在地上。
所有人回过头,包括唐超群,眼见他眉头一皱,嘴唇紧闭。
有些话是说不得的!
特别在一个有眼疾的人面前,竟然说他有眼无珠?
司马流星淡定地站着,但是他身旁的唐少倾已经吓出一身冷汗。
“你说什么?老夫的耳朵不好使。”唐超群试探性地问。
“你不仅耳朵不好使,连眼睛也不好使,有眼无珠,老糊涂!”
唐少倾大呼:“司马,你撞邪了?”
唐少倾赔笑道:“爹,他…他肯定是撞邪了,你不用管他,他撞邪了。”说罢,拼命地拉着司马流星的衣袖。
怎么拉得动?
一个人铁定心肠做的事,用马车也拉不动,何况是手?
“我没有撞邪,老糊涂,你有眼无珠,你就是一个老糊涂!”
司马流星足足在唐超群面前说了四次“老糊涂”和三次“有眼无珠”
换做别人,可能早就死在唐超群的手下。
司马流星不是别人,是司马流星。
他这么做肯定有道理的!
只见唐超群勃然大怒,道:“混账!倾儿,这就是你的朋友,简直不知好歹!”
唐少倾面色惨白,眼都不知道望去哪里,忽然望向唐福,只见唐福的脸上异常平静。
心想:司马跟福爷说了些什么?
他们的葫芦里到底买什么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