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发话,黄寺卿哪敢不上前。他抖了抖袖子,故意放缓了步伐,似乎在等着谁主动提出要和黄英比试。毕竟,若是赢了,可是能在圣上面前出一把风头的。
能得了天子的瞩目是好事,在场的各家公子哪个不想让天子对自己有些印象?可看着那些想在太子跟前出风头的才俊们都一个个的败下阵来,他们又哪里愿意在天子面前丢人现眼呢。
黄寺卿走到元熙帝近前还未闻人出声,好似方才回廊之上那热闹的情形只不过是他的黄粱一梦一般。他叹了口气,恭敬的回道:“回禀圣上,各家公子愿意比试的都已经比试过了,余下的便只有……二位皇子了。”
堂中之人闻言皆倒吸了一口凉气:这黄寺卿胃口倒不小!合着他们不过都是陪衬,他这是想要将女儿送进皇家啊!
太子李潇听了这话,笑道:“父皇,儿臣于诗词一道向来是不如三弟的,就不献丑了。”又说,”这样的比试,三弟本该去试试身手才是。”
元熙帝笑道:“既然是压轴比试,也不必再不限韵了,只让他们各作一首诗来给贤弟贺寿便好。”
此时三皇子李洛也从外头进来了,嘴角噙着笑,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太子殿下折煞臣弟啦!父皇,今日是康亲王叔的生辰,世子还未出场,儿臣可不好喧宾夺主的。”
听他提到李沐,众人也才发现那位惊才绝艳的康亲王世子竟是一整天都没有出现。康亲王大寿之日,世子却不赴宴,可着实是不知礼数了。
李沐被李念打伤的事情只有朝中少数几个人知晓,康亲王也不愿此时说出来丢人现眼,只好轻巧的一句话带过了:“沐儿前些日子染了风寒,不好见客。”
高台之上,黄英双手紧握成拳,看向三皇子,眼中的希翼随着他的话语一点一点的消散,最后像是溺水之人抓着唯一的浮木不愿放手一般,高声喊道:“黄英不才,愿请三皇子赐教。”
元熙帝听了这话,也笑着看向三皇子。
一般人遇此情形,为了不博姑娘家的面子,也就去了,谁料李洛只是摆摆手:“黄小姐才高八斗,李洛自知是比不得的。”
元熙帝知道这个儿子的性子,摇头笑道:“罢了。今日是为贤弟祝寿,既然世子身体有恙,无法出席,这压轴的比试,自然是该由贤弟前去试试身手。”底下的官员也一径笑道:“王爷今日得了那么多彩头,也该去好生谢谢黄寺卿的千金才是!”
康亲王听了,只笑:“若是本王输了,少不得也要送出个彩头。”话音未落,人已走向案前。
黄英见此,猛地抬头看向李洛。见他一副乐得看戏的模样,登时心如刀绞,胸口好似被一口浊气闷得生疼,怎么都吐不出来,她捂着胸口干咳了两声,却还是止不了那疼。
她这一着棋,终是走错了。虽然已经见了方才三皇子的样子,她对此刻的情形早有预料,可毕竟心中还是抱着希望的。如今仅剩的一丝希望被毫不留情的打破,她也不禁扪心自问:黄英,你究竟是在盼着什么呢?盼着三皇子忆起那一面之缘,给你一丝薄面么?盼着他忽然忘了苏家小姐,只记得你么?还是在盼着圣上忘了之前的指婚,将你赐婚给三皇子呢?到底是在,盼着……什么呢?眼角余光不小心瞥见园中苏尚彤万事不知的样子,惨然一笑,她终是垂下眉目,伸手去那书案上架着的笔。
苏尚彤所坐之处,本来莺声燕语好不热闹,这下俱都静了下来,直到一个声音喊道:“王妃娘娘,您瞧,那比试的可不是王爷么?”
顺着她手指之处,所有人都看向那回廊之上。果然,书案前那挥笔洒墨的正是康亲王。
康亲王妃笑笑:“也不知是谁撺掇着王爷去玩了。”说完目光转向高台那边的黄英,见她只是愣愣的盯着那水榭的方向,迟迟都不动笔,眸光一沉,眼中的笑意渐渐褪去。
黄英方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提出要和三皇子比试,本已耗尽了心力,没想到却得到了那般的答复。她现如今已经心死如灰,整个人都呆呆的,手上的笔蘸了墨,却颤颤颤巍巍地无法写字,只留了一滴一滴的墨点于那红绸之上。
身边的丫鬟见自家小姐握笔都握不稳,身子也是摇摇欲坠,连唤了几声“小姐”,也听不见她答复。眼见那香眼看着就要烧完了,两个丫鬟急的跟什么似的。
一炷香燃尽,康亲王这边不过随意做了一首四平八稳的诗,没什么出彩之处。众人都道那黄家姑娘必是又要赢了,正翘首盼着她的新作,却见高台之上垂下的红稠上一个字都没有,只有点点墨迹。
水榭之上一片哗然,黄家千金之前赢了那么多的青年才俊,作出的诗文字字珠玉,如今却连康亲王一首平平的诗作都赢不了,这让人如何相信?唯一的解释便是,黄家千金故意想要输给康亲王。这本是康亲王的寿宴,相让着王爷也是有的。可坏就坏在黄寺卿之前宣布了,若是有人胜过黄家姑娘,便可迎娶他家千金过门。这康亲王已有王妃,黄家姑娘此举难道是自甘为妾不成?
康亲王见此情形,先是眉头一挑,轻笑一声,之后便沉默不语。康亲王府后院之中美人众多,多一个少一个他其实并不在意。可他明明就已经相让黄家小姐了,她自己却不写字,明显也是有些心思的。既然她自己心甘情愿,再推脱的话倒显得不近人情了。
康亲王不说话,黄寺卿自然也不好说话,其他人更是插不上话,局面一时僵住了。
见了康亲王的表情,康亲王妃面上便不大好看。被旁边的妾室看见了,也悄悄朝别的姐姐妹妹们努努嘴,各人都生起了自个儿的小心思。
苏尚彤见了那被树影映的有些暗沉的红绸,不由又想起了前世黄英的结局,心中直呼不好,暗道,难不成就是因为这个,黄家千金最后才没入了康亲王的后院?她见黄英面色惨白,眼神无光,也明白她是不想被康亲王收入王府的。
可是,输了就是输了。
远远还能听见萧丹芸嘲笑:“还当她是个什么清高的才女,不过也就是想借着名声攀附康亲王爷罢了。什么作诗的才华,不过是用来大庭广众之下自荐枕席的,还真是‘物尽其用’啊!”
一旁的叶慕离轻轻拉她:“丹芸,你少说两句吧。”
苏尚彤凝眉盯着那块红绸瞧了好一会儿,眸光一闪,忽然大声说了一句:咦,黄姑娘要写的诗不是明明白白在那红绢上么?康亲王妃和玉华公主被她忽然出声吓了一跳,又抬眼去看那红绢,却还是一个字都没有,均都疑惑地看着她。苏尚彤只目光灼灼的盯着那水榭之上。她分明见三皇子李洛听了她的话转过头来,可他却只是对她笑笑,再无反应。
苏尚彤恨恨地跺脚,有些着急。她的声音虽大,可那水榭之上众人都在窃窃私语,也没人注意到。唯有苏尚为因为见妹妹跟康亲王妃她们坐在一起,时时关注着那边的情形,才听到自己妹妹的声音。他愣了一瞬,忽然笑了开来:“果真是在那红绢之上!黄姑娘才情斐然,着实让人佩服。”
不但水榭上众人闻言愣住,就连高台之上的黄英也愣住了。
萧天辰不胜酒力,三盅酒下肚,已经有些晕晕乎乎的,刚见这黄姑娘要出丑,心中畅快不已,这时是听了苏尚为替黄姑娘说话,哪里还忍得住:“呵……瞎说白赖的谁不会啊!长了眼睛的都能看清那红绢上一个字都没有,苏大公子莫不是看不得黄姑娘将自己献给王爷作寿礼不成?”又盯着苏尚为没皮没脸地笑,拿手远远的指着黄英,“若是苏大少爷看中了她,方才为何没胆子上台比试?现在出来诉衷肠,怕是晚了!哈哈……人已是王爷的了,你还想抢过来不成?”说着还打了一声响嗝,惹得周围一片人都捂了口鼻。
康亲王皱着眉头,吩咐下人把醉酒的萧二公子带下去换衣服。
元熙帝召了苏尚为上前,问他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苏尚为不卑不亢,上前行了一礼,这才缓缓道来:“圣上容禀,黄姑娘文采斐然,心思玲珑,此刻独辟蹊径,以景作赋,着实令人佩服。那红绢上的诗若念出来便是:
风摇玉桂影,墨点红绢香。
草木犹解意,何须笔砚忙?”
苏尚为声音清朗,将那首诗念得抑扬顿挫。元熙帝听在耳中,又见那丹桂树影映在那红绢之上,衬得那或深或浅的墨滴就跟枝叶上头的桂花一般,随风飘摇,正往水榭这边送过来,好似真的能带来缕缕清香,叹道:“好诗!好诗!玉桂本是长寿之树,此诗的意取得甚好,黄卿家真是教了个好女儿啊!”
黄寺卿抹了一头一脸的冷汗,干笑着应了。
毕竟是比试,虽然圣上这么说了,具体的结果却还是得由评审的三人决定。这也是今日唯一一次,苏相和柳相的判定出了分歧。苏相判了黄姑娘胜,柳相却判了康亲王胜。理由是那诗并不是出自黄姑娘,而是出自苏尚为之口。黄姑娘的红绢上不过是几点墨滴,作成那诗也有些牵强。他这么说也不无道理,故而,那位新科状元左右为难,踌躇再三,在思虑良久之后,终于给出了结果:“这一局……黄姑娘胜!”
苏尚彤听了这话,终于松了一口气。
姚玉瑾见此结果,也轻哼一声:“这黄家姑娘倒是聪明的很。”剩下的话未说出口,但在座之人却都听懂了。康亲王寿宴,宾不盖主,若那黄姑娘写了诗,将康亲王比了下去,反倒不美。如此,一个字不写,以景为赋,只胜在这“巧”字上,却能既全了王爷的面子,又全了自己的名声,宾主尽欢。
一时间,园中众人对黄家千金都是一片赞誉,此后更是将今日之事添油加醋传的神乎其神,使得黄家千金的名号在京城越发的响亮了,其父大理寺卿黄守瑞更是乐得胡子都翘上了天。
她们却不知此时的黄英还如梦初醒,只来得及万分感激地看了苏尚为一眼,便被接下了台去。好在经历了这般的大悲大喜,她胸中的郁结之气也去了些许,面色也好多了。今日一遭,也算是因祸得福。
撤了擂台,正是酉时三刻。得了康亲王的指令,王府的崔管家着人开了宴席。因为方才大家已一道敬过了酒,此刻只一道坐下,等着圣上发话。
看着下面空着的三个位置,康亲王皱了皱眉头,把崔管家唤来,问了一声:“户部余侍郎呢?”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