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9章
跑步比赛的规矩相当简单,哨声一响就从起点开跑,谁最快通过重点线,就是第一名。
所以,就算毛头和臭蛋联手上演了一出尬戏,可在裁判那头,他俩还是获得了短跑第一和第二名。
等毛头和臭蛋一回来,喜宝就立马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他们,并叮嘱道:“哥,等下要去领奖,你记得拽住臭蛋。”
毛头累得气喘吁吁,明明他参加的是短跑项目,统共也就一百米,可事实上他追着臭蛋差不多绕着大半个第一生产队,幸好这么一路追过去,追到了河边上,臭蛋不得不停了下来,这才叫他逮了个正着:“知道了,我的绳儿呢?”
喜宝立马掏她的帆布挎包,从里头翻出一捆粗绳:“给。”
一切准备就绪,毛头这才拖着臭蛋往领奖台去,再看臭蛋那小模样,别提有多委屈了,蔫儿吧唧可怜兮兮的跟在毛头身后慢腾腾的走上领奖台,看着完全不像是来领奖的,倒特像前段时间被批.斗的倒霉蛋。
公社小学的校长活生生的被噎住了,幸好刚才曾校长已经将情况简单的告诉了他,他只能假装没看到尴尬的情形,将奖状给了俩孩子,而获得第一名的臭蛋又额外得了一个本子一支铅笔。
回头,臭蛋就把本子给了哥铅笔给了姐,至于奖状本来就被毛头拿在手里,就没他啥事儿了。他只问喜宝:“咱们啥时候才能回家啊?”
喜宝作为管理后勤的,提前知道了运动会流程以及所有的项目,她只能外同情的看了臭蛋一眼:“你还有一个项目,两百米跑步。”
臭蛋茫然的看着她,至今为止,他也不过是学会了从一数到一百。所以,两百米是什么意思?
“反正到时候你就跟着我跑……不对,你就沿着那个跑道跑,我就在你身后追着。”毛头抓了抓他头顶那几撮毛,“我还是去问问建设叔吧。”
赵建设比他更头疼,这公社小学因为建筑年代早的缘故,瞧着还不如他们生产队小学好。至于操场,大倒是够大了,两百米也就是绕着操场跑一圈,而且为了方便小运动员们,操场上是画有白线的。问题是,臭蛋真的会看?
本着不能一个人操心的缘故,赵建设特地找来了曾校长,两人嘀嘀咕咕的说了一阵,最终决定拉上喜宝。
等两百米比赛开始之后,喜宝就成了指向标,老老实实的站在终点处,默默的看着臭蛋撒丫子朝着自己狂奔过来,一起跑就超越了所有的对手,然后一点一点拉开距离,等他冲到终点时,最后一个小同学离他足有五十米。
“姐,吃的呢?”臭蛋蹦跶的凑到喜宝跟前,张大嘴巴等着投喂。
这一时半会儿的上哪儿给他弄好吃的呢?喜宝只能尽可能语气真诚的哄他:“别急,等回家我就给你摊厚鸡蛋饼。”
统共参加了两项比赛,臭蛋拿了两个第一,而作为陪跑的毛头则拿了两个第二。虽然这个成绩也算不错了,毕竟本来就是决赛,同跑的也有八个人,可毛头……
不高兴!
可很快,他又高兴起来了,特地跑来跟喜宝咬耳朵:“只有第一名才能去县里参加比赛!我不用去了,你也不用跟着。”
喜宝瞬间就明白了毛头的意思,俩小只齐刷刷的把同情的目光投向了赵建设。
……
果不其然,这天下午,在知道臭蛋被学校挑中要去县里比赛跑步后,赵红英直接点了赵建设的名字,还振振有词的说:“臭蛋不是给咱们生产队长脸了吗?真要是一个没挑中,你这个大队长能有脸面?回头他要是真在县里得了第一,你也能跟着沾点儿光。”
赵建设还能说啥?他先是沾了姑姑的光,又沾了表哥的光,所以现在轮到沾表侄儿的光了?
“行行行,姑你说啥都行。比赛那天,我骑自行车带他去县里。”心道,万一又跑了,他骑着车总能把人追上的。
小孩子比赛啥的,到底只是个小事儿,起码在赵红英看来,就是一群闲的蛋疼的大人陪着小孩子瞎折腾。好在,被折腾的人不是她,当下就不在意了,吩咐毛头盯着点儿臭蛋,她径直往灶间去了。
喜宝还寻思着早先答应了臭蛋的厚鸡蛋饼,可问题是她回家已经晚了,别看小学生们比赛项目就那么几个,可架不住还有初中的学生,亏得开始得早,才能紧赶慢赶的赶在下午之前结束。这不,等她往灶间一瞅,饭菜都快出锅了。
“奶,我答应了臭蛋要给他摊厚鸡蛋饼,他可爱吃那个了。”一看到她奶,喜宝立马黏上来求救。
赵红英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今个儿你二奶奶刚拿了半篮子西红柿过来,你把那个洗洗切了,拌点儿白糖端上桌就成,正好你不是也爱这一口吗?”
一听说有西红柿,喜宝立马高兴了,转身就去篮子里挑了两个红艳艳且个头大的,先跑去舀水洗干净了,等她回来后,赵红英顺势接过来切成几拌,刚放到盘子里,喜宝也捧着白糖罐子过来了。
“多放两勺,你不是爱吃甜的吗?”看喜宝小心翼翼的那样子,赵红英立马心疼上了,“没事儿,回头奶再去供销社买白糖,咱们家不缺这口吃的。”
“嗯!”喜宝又舀了一大勺,拿筷子拌了拌,瞅着旁边饭菜碗筷都端上桌了,她也赶紧端着盘子往堂屋那边去。
臭蛋已经乖乖的坐好了,这几年随着年岁见长,他其实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离不开张秀禾了,起码在找不到妈时,不会再哭鼻子闹腾了。然而,只要一逮着机会,他还是想尽办法往张秀禾跟前凑。这不,眼瞅着他妈坐下了,他立马靠过去坐好,小嫩脸上满满的都是幸福。
不多会儿,喜宝就端着盘子过来了,她特地把盘子往臭蛋那头推了推,没能做到先前答应的事儿,她多少还是有那么点儿心虚的,谁叫臭蛋那记性不大稳定呢?万一他这会儿想起来了呢?
就在这时,臭蛋看了看那盘糖拌西红柿,又看了看喜宝:“姐?”
“吃吧,我放了三勺糖呢。”喜宝麻利的放下盘子,赶紧找空座坐好。
臭蛋刚开始还有些迷茫,一副沉思的神情,似是感觉有点儿不对,可一听到糖,他还是很高兴的伸了筷子:“妈,你吃,姐说放了好多好多的糖!”
喜宝默默的坐下来扒饭,心道,明个儿一定给你做厚鸡蛋饼吃,在上头放好多好多的好料。
厚鸡蛋饼,是喜宝自个儿琢磨出的菜色,创意来源自曾校长媳妇儿的摊鸡蛋饼,不同的是,喜宝做的鸡蛋饼特别厚,她还喜欢往上头撒一堆的料,不单是葱花,还有黄瓜条、玉米粒、西红柿、蘑菇丁、胡萝卜片、青椒块等等。用赵红英的话来说,这是把所有能吃的全都一股脑丢锅里,偏偏味道还挺不错的。
就因为味道挺不错的,家里没一个人拦着她。等第二天做晚饭时,还主动提供了帮助。
强子就特地砸了小半碗松子仁,叫她往上头撒,如果味道好的话,他回头再多弄点儿来。大伟也出了力,他不知道跟谁换了个洋葱来,味道大到他亲妈王萍差点儿没揍他,可喜宝觉得挺不错的,叫他洗干净切好后,真就一股脑的全丢了下去……
等厚鸡蛋饼上桌了,瞅着上头一堆乱七八糟的食材,连最疼爱喜宝的赵红英都没眼看了,不过她到底是心疼小孙女的,只安慰说:“横竖都是能吃的,不打紧。”
然而,一开吃,就连最无法接受洋葱的王萍都傻眼了,立马提议:“宝啊,回头你做菜时,叫芳芳给你打下手吧!她长得不好看,人又蠢,要是会做菜的话,我就不用替她犯愁了。”
春芳正开心的吃着呢,冷不丁的就被她亲妈捅了一刀子,震惊的抬头看向她妈,偏偏她爸也跟着附和:“就是,横竖她也考不上高中,多学点儿手艺也好。”
张秀禾赶紧也咽下了嘴里的菜,强烈推荐小闺女:“叫梅子也给你打下手,她也笨得很,长相还随爹。”
喜宝脾气好,而且本质上她还是个傻姑娘,压根就没注意到两个姐姐已经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只一个劲儿的点头:“好啊好啊,都好。”又问臭蛋,“好吃吗?我答应了你要做厚鸡蛋饼给你吃的。”
臭蛋惊讶极了:“还有这事儿了?我又忘记了。”
到底长大了些,臭蛋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的记性不好,最典型的就是,经常会有人提醒他,你答应过啥啥的,你又忘了吗?
对此,他只能说,是的,我又忘记了。
每到这个时候,臭蛋都很苦恼,怎么也想不明白为啥自己的记性会那么差。万幸的是,他很快就又会忘记自己记性不好的事儿,继续开开心心的过他的小日子。
这会儿,懊恼完毕,又吃了一大口鸡蛋饼,臭蛋就忘了刚才的懊恼。一口饭一口菜,再瞅一眼身边的妈,他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
没过几天,赵建设就来带臭蛋了,为了避免再度遭遇“你是谁”的尴尬问题,他特地当着他姑的面,先跟臭蛋说好:“我是你表叔,今天我带你去县里比赛,到时候你们曾校长也会在的,记住了吗?不准跑。”
臭蛋乖乖的点头,显然,无论是张秀禾还是毛头,都已经提前叮嘱过他了。再有就是,他自个儿也明白些事儿了,等上了自行车后,他充满歉意的跟赵建设说:“表叔,我记性不好,等下要是忘记你是谁了,你记得告诉我。”
赵建设无言的抬头望天,行吧,谁叫你奶吓人呢。
他们这一走又是一天光景,不过,大家伙儿都有事儿要办,孩子们也都要上学,毕竟运动会虽然声势浩大,可跟大多数人都没啥关系。就说队上小学,除了曾校长和臭蛋,以及另外两个学生外,其他人都照常上课下课,一点儿都没被影响到。
倒是喜宝,今个儿颇有些心不在焉的,毛头问她咋了,她就说想臭蛋了,还特地自我安慰:“哥,臭蛋不是咋样吧?我看他跑得那么快,一定能得第一名的,对不对?”
“嗯,最好再叫他多得几个本子铅笔来,反正他又不用,到时候咱俩平分。”毛头贼精贼精的,想着公社都能给第一名发本子和笔,县里肯定不会抠的。
喜宝提议道:“那咱们今天中午别睡觉了,去摸点儿泥鳅好不好?泥鳅炒蛋不知道味道咋样,晚上试试看?”
“成!”
虽然喜宝总是想一出是一出的,可只要味道好,大家伙儿都乐见其成。就是苦了春梅和春芳,被各自的亲妈撵着去了灶间,非叫她俩帮着打下手。
春梅特别委屈:“我不是天天帮着收拾碗筷抹桌子吗?”春芳也一样想不通:“我还总扫地收拾屋子呢,不然我还能帮着洗碗筷。”
张秀禾和王萍不愧是多年的好妯娌:“这些活儿,傻子都会做,你俩去灶间帮忙!”
不敢反抗亲妈,俩人只得进了灶间,可一看,毛头已经把火给点了,喜宝也已经把泥鳅下锅了,鸡蛋更是早就打好了搁在一旁。
她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能出声发问:“咱俩能干啥?”
毛头指了指已经不多的柴禾:“去院子里抱点儿柴禾来。”
喜宝瞅来瞅去,很快就决定不为难自己了:“等下饭菜好了,帮着盛起来,端到堂屋吧。”
于是,在张秀禾和王萍的殷切期盼下,俩傻闺女还是啥都没学到。不过也是,她俩都瞅着喜宝烧了两年菜了,不也一定连点儿皮毛都没学到吗?
不等张秀禾和王萍叹气,外头传来自行车车铃的响声,紧接着,赵建设骑着车就往院子里冲过来,惊得强子往旁边迅速闪身,这才没被撞到:“建设叔你干啥呢?!”
“你家臭蛋,臭蛋他得第一名了!”
臭蛋就坐在车子上,黑亮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一眼就看到了张秀禾,高兴的跳到地上:“妈,我回来了!”
院子里的动静自然引起来家里其他人的注意,就连忙着烧火的毛头,都逮着空挡伸长脖子往外头瞄了一眼,回头跟喜宝吐槽:“建设叔还是大队长呢,这点儿见识都没有,不就是跑了个第一名吗?瞧把他给高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那第一名是他呢。”
几乎在同一时间,赵红英的大嗓门也在外头响起:“人都说小孩子家家的靠不住,我看你还不如臭蛋呢,毛毛糙糙的,成啥样啊!”
搁在平时,赵建设还不敢回嘴,可他今个儿太高兴了,顾不得怼他的人是亲姑,就直接开口说:“不单是第一名那么简单,今天上头也来人了,说是正好趁着这回的运动会,来下面拣几个好苗子回去培养,臭蛋叫人家看上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除了臭蛋。
臭蛋跟他妈打完了招呼,就循着香味跑去了灶间,一看到正在炒菜的喜宝和生火的毛头,他突然就想起来了,又跑出来找赵建设:“我的奖品呢?为啥跑了第一名不给我奖品?”
“几个本子铅笔有啥稀罕的?”赵建设随口说道,紧接着就看到臭蛋瞬间垮下脸来,委屈得好像被全世界欺负了一样,他赶紧改口,“奖品有,我明个儿拿给你。”
“给我哥哥姐姐。”臭蛋顿了顿,又特地强调,“哥哥,只能给毛头,姐姐,谁都可以拿。”
这话的意思是,只排除了强子和大伟。
强子怨念的看着臭蛋,这就是他最喜欢的弟弟啊!所以说,弟弟什么的,全是捅刀子的,就没一个是好东西。殊不知,臭蛋要是真的把笔和本子给了他,不是更扎心吗?
赵建设打发臭蛋边儿玩儿去,自个儿则去跟他姑讲今个儿的事情,大概的讲述了一遍后,他强调:“今天太晚了,明个儿一早,上头的领导会去公社那头,到时候我把人家领到你们这儿来。对了,明天你们全家都不用上工,孩子们也不用去上学,好好聚一聚,回头等臭蛋出门了,怕是就跟卫军那样,一年能回来一趟就不错了。”
这个意外至极的消息,砸得全家人都晕晕乎乎的,及至赵建设推着自行车出了院门,还是没人回过神来。
而这时,春梅和春芳已经端着饭菜过来,并得意的宣布,她俩打下手都很顺利,而且真的有帮上忙。
可这会儿,谁也没空关注她们,起码张秀禾完全没这个心思了,只三两步的走到堂屋门口,唤过臭蛋一把搂在怀里,满脸的不舍。
“臭蛋才多大啊,这就叫他离开家?去那个什么,省里的训练基地?那是什么东西啊,我连县城都没去过,咋这么丁点儿大的孩子就要送到省城去了?他啥都不会,到时候日子咋过呢?”张秀禾心疼得不得了,虽说臭蛋不是她生的,可人心都是肉长的,养了那么多年,早就生出了感情来。更别提,臭蛋是她所有孩子里头年岁最小的一个,这当妈的,本来就难免偏疼小的,他还特别黏人,叫她更舍不得了。
臭蛋压根就没听明白这话里的意思,最多也就听懂了第一句:“我长大了,都念六年了,早就长大了。妈,你等我再大一点儿,就能赚钱孝敬妈了,跟四叔一样!”
张秀禾见他这么一副天真的模样,是又好笑又心疼:“你四叔离家时都十八了,你多大?唉……”就算是当初小叔子离家,她婆婆不也念叨了好几年?
这时,老宋头发话了。
“听建设的意思,这是上面领导的决定,他们能看上咱们家臭蛋,也是臭蛋的福气。不是说了,这是为国争光吗?想想咱们的好日子,都是老首长给的,现在需要咱们付出一些,难道你们不肯?”
“肯肯。”宋卫国的觉悟一贯很高,毕竟他这些年始终被赵建设摧残着,那些红宝书、红头文件,他是倒背如流。当下,他走过去拉开张秀禾,打算先劝几句。
张秀禾没了言语,她当然知道这是个好事儿,就是心里过不去。
好在,老宋头也没为难她,就说:“先吃饭吧,不是说明天才来人吗?吃完饭,有的是时间慢慢商量。”
与其说是商量,不如说开导劝解来得更实在些。
这年头,人们的觉悟普遍都很高,既然上头需要了,他们又能做到,就没有不答应的道理。所以,晚饭后,宋卫国拉着媳妇儿说了好一通话,总算是把她劝服了,还叮嘱她,明个儿领导过来时,不能给人拉脸子看。
张秀禾哪里敢,如果说,拉脸子能够不让臭蛋离家,那是没问题的。可眼下看来,臭蛋注定要离家了,她讨好那帮子领导还来不及呢,咋敢得罪人家?
寻思了一会儿,张秀禾就唤来了两个闺女,母女仨一起翻箱倒柜的收拾东西。现在天气还热得很,可要是真走了,怕是一时半会儿的回不了家,那秋冬的衣裳也得帮着准备好,还有她压箱底的钱,留下几个孩子下学期的学费,其他的她都掏了出来,拿手帕包好,打算都给臭蛋带上。
东屋那头忙着收拾东西,堂屋这边也不消停,毛头和喜宝终于弄明白了事情经过,拉着臭蛋上看下看,好像咋样都看不够。
臭蛋被哥哥姐姐看得毛骨悚然,他的智力其实是没有问题的,尤其随着年岁的增长,也开始学会动脑子想事儿。可他记性不好,刚被自己即将离家的消息给镇住了,这会儿被哥哥姐姐一打岔,又给忘了,只好奇的问:“你们看着我干啥?”
“多看几眼,往后就看不到你了。”毛头随口应道。
然后,他就被揍了,被赵红英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会说话吗?不会就闭嘴!”
毛头摸了摸后脑勺:“就算我记得他的样子,往后他还能记得我不?上回,爸去公社忙了一阵子,起早贪黑的,臭蛋有大半个月没见着人,他就把爸给忘了。这要是真的去省城里了,要不了几个月,他能把咱们全家人都忘了。”
“不会!”臭蛋急了,“我记得妈!”
敢情你就记得你妈?
一听这话,赵红英也头疼了,不过想着记得他妈也好,只要记着一个,回头介绍起来也容易。再一想,她就担心上了:“你真能记得你妈?现在是记得,回头呢?两三个月,半年一年,三年五载……哎哟,干脆你明个儿去一趟县里吧,去那个啥照相馆,拍个照。”
“我要妈。”
“对对,就是跟你妈拍个照,我才不稀罕你记得。”赵红英扭头叮嘱宋卫国,“你媳妇儿从没去过县里,你明个儿陪她去一趟。记得,别拍那种全身照,就拍脑袋。知道了吧?拍个大脑袋,脸大一些,好叫臭蛋认得方便。只要他还能认妈,就是咱老宋家的孙子。”
不然,指不定过几年,就成别人家的孩子了。
想起头些年发生的惨案,赵红英觉得这是很有必要的,毕竟那年,袁弟来也不过躲在屋里三四个月没出门,哪怕臭蛋现在大了,不像小时候那么好哄了,可要是三五年没见面呢?
“成,我明个儿带他们娘俩去,正好再给臭蛋买点儿东西带上,出门在外,多带点儿东西总是好的。”宋卫国点头答应了。
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到晚上临睡觉前,张秀禾已经整理出两个大包袱来,一听说明个儿要去县里,也顾不得省钱了,忙一口答应。毕竟,就臭蛋这记性,叫他带上钱是以防万一,不过最好还是干脆换成东西,不然他恐怕连自个儿身上有钱都能给忘了。
这天晚上,张秀禾一宿都没睡好,要不是惦记着明个儿还有的忙,她能直接搂着臭蛋哭一宿。
等第二天上午,赵建设就领着一帮子人来到了老宋家。
因为他提前叮嘱过了,老宋家的人都还挺端得住的,再说了,人家只是来支会一声的,如果家里人反对,再帮着劝一劝,并不会嫌弃老宋家是乡下人。相反,来的人都挺和气的,一听说宋家人支持臭蛋为国争光,立马赞扬他们觉悟高,并许诺一定会好好照顾孩子,毕竟这么好的苗子是真的不多见。
不过,赵红英还是把丑话说在了前头:“我这孙子小时候发高烧烧坏了脑子,他人笨,记性还特别差,跟他说话,他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你们别怪他,他不是故意的。要是回头觉得他不好带,记得再给我送来,不然我叫建设去接也成。”
赵建设:…………我就知道姑你会这么说。
来人都笑开了,打头的那个中年人,外和气的劝道:“宋老太您放心,这些事儿赵大队长都跟咱们说过了。不过没关系,国家现在非常缺运动员,我看宋涛的条件很好,哪怕没有经过任何训练,都比咱们体育基地那边的孩子更出色。至于他的学习,那边有专业的老师负责功课,当然功课不好也没关系,行行出状元,不一定非要靠读书出头的。”
听人家这么一说,赵红英终于放心了,就提了昨个儿家里人商量好的事儿。
那些人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以往把人家孩子带走时,都会同意对方的一些要求,一听说老宋家只是要求人家孩子跟家里人拍个照,当下拍着胸口答应下来,又问:“除了这个,你们还有其他要求吗?”
要求?赵红英眨了眨眼睛:“就是不行给我退回来,孩子是傻了点儿,可也是咱们家的孩子。”
“您放心,这点您大可以放心。”
两边都有心谈妥,倒是真没有发生任何矛盾。等要出门时,张秀禾牵着臭蛋的手,宋卫国拎上了两个大包裹,同行的还有赵建设以及那些上头的领导们。
宋家人就跟当年送宋卫军离家一般,齐刷刷的站在院门口,目送一行人远去。
等人都走得没影儿了,喜宝才哭着把头埋进赵红英的怀里:“奶,我会想臭蛋的,我现在就开始想他了。”
毛头也两眼通红,却倔强的没有流眼泪:“没事的,等咱们长大了,他不来找咱们,我去找他!再说了,咱们也可以写信啊,就像给四叔写信一样。”
喜宝突然停了哭声,满脸眼泪的回头看毛头:“可臭蛋他不认识字啊,咋写信呢?”
全家人:…………这可真是个好问题。
然而,就算有着再多的不舍,臭蛋还是离家了。据宋卫国回来说,臭蛋在车站那头,哭着拽住他妈的衣角,说啥都不愿意走,可最终他还是放了手。
“为啥啊?”赵红英好奇的问,她之所以特地不去县里,就是怕到时候不好收场,结果臭蛋居然难得的那么听话?
宋卫国看了看全家好奇的眼神,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因为有个领导哄他说,去了省里给他发工资,这样他就能好好孝顺他妈了。”
“然后他就相信了?”赵红英目瞪口呆,“这不是哄孩子玩吗?谁家学校是白吃白住,不用交学费,还能拿钱的?还好,臭蛋不记事,回头就该忘了。”
体育训练基地啥的,乡下地头的人是真的不清楚,不过听白天那人的话,有宿舍住,有一天三顿白米饭吃,还能免费念书,最多就是每天多跑几趟。赵红英觉得,这不就是学校吗?
宋卫国也觉得那些人瞎糊弄孩子,不过人家到底是领导,他也不好说啥,只含糊的点了点头:“我叫大队长帮我留心点,起码也得给我个地址,往后也能给他寄点儿衣服鞋子啥的。”
顿了顿,宋卫国冲着听得外认真的小侄女喜宝说:“宝啊,你去东屋那头,劝劝你大妈,她还哭着呢。”
喜宝立马起身,还不忘把毛头一并拽上:“我这就去。”
随着臭蛋的离开,老宋家一度气氛有些低迷。不过,到底孩子们多,不出半个月,就彻底恢复了正常,只是盼着那头能尽快寄个信啥的,哪怕臭蛋不会写字,总有会写字的人吧?
而这期间,最沉默寡言的人并不是张秀禾,却是袁弟来。
至始至终她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既没提舍不得臭蛋,也不说给臭蛋准备点儿啥,完完全全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还是宋卫民忍不住了,等事情过去一段时间后,问她要不要准备些啥,回头好跟大房那头一并寄过去。
袁弟来仍然沉默以对。
兴许,在她的心里,臭蛋早就不是她的儿子了。再说了,就臭蛋那性子,离开家那么长时间,铁定啥都忘了,又何必再费那些心思呢?
……
转眼,臭蛋离家已经有一个半月了。
生产队又再一次进入了农忙之际,而几个正在念书的孩子们,也都开始准备起期末考试了。尤其是喜宝和毛头,春丽早先就问过他们学校的老师了,初中能否对乡下招生,得到的答案是,能,可需要入学考试。入学考试就定在队上小学期末考试的三天后,考过就上县一中的附属初中,考不过就去公社初中。所以,原本就很认真的喜宝和毛头,愈发的用功苦读了。
也就在期末考试的前一天,赵建设急急的来到了老宋家。
赵红英听到他的声儿,掐着手指头一算:“卫军的汇款单到了?你说你急个啥,正农忙呢,我还能丢下地里的一摊事儿往县里取钱去?横竖没人抢,搁着,过阵子再去。”
“这要是卫军的,我急个啥。”赵建设从衣兜里摸出了汇款单,却不是往日的一张,而是叠在一起的两张。
诧异的接了过来,赵红英低头一看,嗯,不认识。
“毛头!”
“别耽搁孩子学习,我告诉你。”赵建设指着上头那张,“头一张是卫军寄来的,一百零九块二毛五分钱。后头那张是臭蛋寄来的,十一块八毛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