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径钱塘,红绫玉罗有幸观到了钱塘自古繁华的盛景,还有江水大潮。
熙熙攘攘的人群喧闹着把江两岸围了个水泄不通。有一个浑身黑衣,披着黑斗篷的人站在其中一动不动,在他身旁的是一个怀抱琵琶的女子。那女子一面拽着黑斗篷袖子,一面兴高采烈地指着江水,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那男子自然是黑斗篷,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花如月。
黑斗篷在身着华服的人群中显得格外突出——但没有人敢看他。黑斗篷浑身散发出冷峻的气息,花如月纵有千般活泼劲儿,也盖不过黑斗篷的冷。冷?这本来就是秋天啊……
红绫和玉罗本无意看人山人海,就算她们看到了那两人,她们既不认得,又会很快被浪潮吸引,当然不会发现奇怪的黑斗篷。
但是三夜先生认得。
他不禁笑了。
黑斗篷这么冷的人,冷到三夜先生都心下一震的人,怎么会和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女孩儿在一起——而且还是个不会武功的女娃!
“潮来潮去皆是水,因何浮白替清黄?”三夜先生以蚁息密语低吟道,“想是年少倾心至,淡泊却作凡尘欢。红巾翠袖揽怀里,人间逍遥可否堪。大江东去浪淘尽,留恋不已卷平滩。”
缘是在场之人或有少数习武高人,三夜先生才用的暗语低吟,借江涌喻黑斗篷。不得不说,三夜先生才不是个莽夫,他腹中多少有点墨水——即使这点墨水似乎对他一个武夫来说用处不大。
黑斗篷果然一凛,抬头,回头,四处急急找寻。还是那一副冷冷的模样——不过他的一动,冷气稍收,倒吸引了一些不怕冷的人瞥了他一眼。倾城倾国是女子,却没有一个合适的词能去形容他——黑斗篷!
那日黑斗篷是用面粉黄泥简单糊过脸的,一番打斗奔波之后,他露出了半幅真容,叫周皖借火光看见,已经是清俊绝伦。这次,他真的没有“改头换面”。
黑斗篷很快发现了站在高处树后楼旁,正笑吟吟看向自己的三夜先生。
“走了。”黑斗篷略略汗颜道,不等花如月回话,右掌一翻,抓紧了花如月的臂膀,身形一转,竟在人群中腾空而起,踏栏杆而驰行,近了三夜先生所在的角落。
黑衣在空中翻腾,矫健的身形稳稳带着一个女子,起落之处。冷气袭人!
众人目光所聚焦之处,总是晚了半拍。有几个人叫好,却也都不知黑斗篷去了哪儿。
“三爷。”
“好小子,我说几日不见你,却原来是你来凡尘寻欢了。怎么没易容?也不怕被人认出来。”三夜先生又气又笑。
“不会有人认出我。(见过他真容的人,大概早已沉入江心或尸归黄土了——天命堂诸人、花如月,包括周皖,大概是些例外。)先生见笑。”黑斗篷的头低得更低。
“那这位姑娘是……”
“月圆。”花如月抢道,“是我急急忙忙让他陪我来看潮的,这不怪他。”
“你真的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弹琵琶的?我不信。兴许……”三夜先生走上前,摸着下巴,细细打量着她的琵琶,突然伸出手去碰琵琶。花如月连忙后退躲开。
“这琵琶不一般,你大概是花家的人。”三夜先生敏锐地发现了这点,推断道。
“算你说对了。”花如月哀叹道,“你莫不是也想……”
“不是宝藏。我只想知道你们俩的事。”
“三爷。是我不对。”黑斗篷插嘴道。
“哦?越发有意思了!”三夜先生朗声笑道,“罢,潮水来了,快看吧!”
黑斗篷和花如月不约而同地回头去看。那潮水,果有龙腾虎啸之势——如唐人刘禹锡所言:八月涛声吼地来,头高数丈触山回。须臾却入海门去,卷起沙堆似雪堆。如此汹涌澎湃的潮水,惹来了岸上游人的惊呼。
“好一阵大潮!”“得见此潮,不枉此生!”“天界之水,不过如此!人间更胜天界啊……”
黑斗篷无心观潮,想回头跟三夜先生解释,可三夜先生已然不见了。
花如月津津有味地观潮,哪里有注意到。
————
赫连春秋一直没有出现。
周皖还是出了城南碧塘。
葬花想和周皖一起去,说道是南水寨太过危险。周皖没有答应,因为顾茂笙是南水寨二当家的左膀右臂,更是他的师弟。
他的态度很强硬:一定要走!
于是乎,江少谦被迫自作主张让周皖离开。临走前,周皖吩咐葬花照顾好花如水。
南水寨,江南一座山中的大寨子,汇集了大量“人才”。关于南水寨的名声,多数是关于开客栈酒楼贩私盐的。据说他们每年的利益就有上万两金银。很大的一笔数目,也不知是不是有偷抢得来的。
周皖当然对这个师弟感到很痛心。顾茂笙年纪轻轻,一表人才,颇有能力,竟然不去行侠仗义,反而为了金银失德,为他人卖命。
过不了几日,周皖便到了南水寨。
南水寨的大门口有四个站岗的家伙,长得贼眉鼠眼,亦不知是没吃饱还是没睡醒,他们见了周皖,厌恶地皱眉,一脸反感,领头的凶神恶煞道:“小子,再往前走就是南水寨的地盘了!”周皖不理他,继续前行。
“小子狂妄,想闯寨么!”
周皖仍然前行。
“你再过来,叫你人头落地!”
周皖终于站住了。
“我不是来挑衅的。”他淡淡吐出七个字。
“那你小子来干嘛?快滚!”
“要我滚?”周皖笑了,“我来找顾茂笙,你们也拦?”
“呔!小子,你敢直呼他老人家姓名,活得不耐烦了吧!”
“老人家?他年纪没我大,辈分没我高,师父先教他做人,他却给别人先做事,师父叫他不要入帮派,我师兄弟五人中唯独他不听。他可辜负了师父他老人家的意愿。”周皖愈想愈愤。
门口四人对望片刻,领头之人向周皖使了个眼色:“老子们管你是谁,与我南水寨为敌,老子就抽你的筋剥你的皮!”另三人嗷嗷怪叫着冲向淡然自若的周皖。
周皖见他们脚步虚浮,充其量就是一群装腔作势的脓包,不由得暗叹这帮人的不自量力。
他不动,只是看着他们笑,那些人竟也不敢上前。
“带我去见他——或者带他见我来。”周皖依然是笑着。
那四人骂骂咧咧地拔出刀,直斩周皖!
周皖好像没怎么动换,那四人已大惊失色。
他们的刀突然间都断了,同时断刀上传来了一股温和的气劲,竟阻得他们前冲。
那是周皖御气周身,刀近身时他一发力,四刀齐断。
“这小子使妖术!”一人尖声叫道。
“顾茂笙在哪儿?你们不说,我可真生气了,嗯?”周皖缓步踱向前去,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样子,可那四个人哪里敢拦!“这明明是内功,你们却说是妖术。”
“大英雄!饶了我们吧!小的……”领头的人吓得跪倒在地,臊眉耷眼的模样。
“我问你们话呢。”周皖回身。
“他他他……他在钱钱钱钱塘远郊的乡……乡下客栈……”领头人跪在地上,吓得抖抖索索。
“他去哪儿干什么?”
“杀……”
一支袖箭从寨中某处突然射出,似是要杀地上跪着那人。
周皖连忙抬左手去抄。
可那支袖箭突然炸开了——粉红色的烟尘散开。周皖心觉不对,即刻屏住呼吸,收手后退——可地上那人早已目瞪口呆。他吸入了那些粉末,结果就是:死!死得很惨!
紫黑色的血从他七窍流出。
毒性甚烈!
“这位公子来到本寨找人,想来是有要紧事。手下这几个犯咸坯的不懂得道理,冒犯了公子,我代公子处理了如何?”那男声很清朗,听起来哪里像个随手杀人的贼匪?
“留他们一条命吧——我只是来找顾茂笙的。既然他不在这里,我大可不必叨扰贵寨。”周皖叹道,“不过他刚刚想说杀什么?”
“杀鸡宰羊罢了!”那男子身形一晃,紫衣一抖,从寨中走出。他大冷天的还拿着一把扇子,装模作样地晃了晃,指着余下几人,“你们几个,还不快滚!”
他年纪二十多岁,似比周皖大上些年,一双桃花眼透着风流劲儿,眼神飘忽高傲,没怎么正眼看周皖。
“在下姓周,不知这位仁兄……”紫衣男子语中似有些傲气。
“你是周……”周皖颇觉惊讶,忽而转念,道,“巧了,我也姓周。”
“咦!那百年前我们还是一家人呢!在下周游坤,有幸和周兄相会于此,不知周兄尊姓大名……”
“周白砚。”周皖信口诌了一个名字。
“不知周兄找顾公子何事?我亦未曾听他说起过师门……”
“我也不过是道听途说,没想到这个消息还真是隐秘。我找顾兄弟自然是有原因的,还请周兄不要多问。”周皖避开了这个话题。
“周兄的内功不错,刚才把那几个坯子吓成这德行……啧啧,不知周兄可有意加入我南水寨?”
“咳。”周皖干笑道,“白砚现在急着找顾茂笙,恕不能奉陪。”
“原是如此……我现在也没什么要紧事儿,不如陪你去……”
“不劳烦了。我和顾兄弟有些交情,这亦是我与他的私事。”
“既然这样,我也不好留了。周兄随时可以来我南水寨坐坐——这是信物。”周游坤取下扇子上的铜坠,交给周皖,“别看是个小物件,寨子里的人都认识。”
周皖谢过,小心翼翼地收在怀里。
“不远送,告辞。”周游坤抱拳。
“告辞!”
周皖明明见到了周游坤,却没有直问他——这也是有原因的。只是周游坤奸诈惯了,这次真的能被骗过去?且不管能不能吧,先找到顾茂笙才最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