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便是数日过去,这几人偶尔聊聊天,偶尔停船歇歇,偶尔在船舷处眯一会儿,这几天接连天晴,众人也只是偶尔上岸。
周皖给盖青讲了周游坤的事,盖青亦告诉了周皖自己与仇里戈是如何结下梁子的——仇里戈年轻时便屠戮了贺家,而盖青与贺家素来关系极好,她又与贺家的一位小哥哥,也就是当时那十来岁的少年,受父母之命结下了娃娃亲。而那血腥的一夜屠戮过后,她躲在屋里偷听长辈谈及此事,听说长辈们和江湖上的朋友看到了惨状,然而尸体中没有那贺家哥哥的,她心中也不知是舒畅了还是紧张了。此后未过几年,她父母同时染了重病,很快就过世了,盖青守孝三年过后便独行江湖,想先找仇里戈讨个公道,同时去找贺家的人。而在行走江湖途中,她听说了自己的父母是中了仇里戈埋在尸体中的阴险暗器才过世的,不由更想找仇里戈报仇。可她只见过仇里戈的画像,于是她找到了那葛大侠。
天空开始阴沉,这三人的船正处于一段没有人烟的山间旅途。
“看起来要下大雨了,我们先上岸避一阵子吧。”盖青仰头看了看天,手中的桨并未停息。
“听你的,先靠岸吧。”
盖青把自制的船帆小心地收了起来。
众人上岸后,刚刚在凹进去的岩洞里坐下,雨就下起来了。
江上烟雨,船休在岸。回波圈圈点点,漾入远方模糊的雨雾。
“周公子,凡遇朦胧之景,你不都歌一阕词么?莫不是看着眼前二位佳人,有些痴了?”葬花突然开口。
“我……不过是没什么心思罢了。”周皖愣了一忽儿,摇头道,“况且我又不真正懂得写诗作词,只怕会贻笑大方。”
“我便先出一句。”葬花眨了眨眼,道,“混沌初开,日辉月辉隐蜀道。”
“我……一定要对?”周皖苦笑。他一点都不擅长对联,虽然知道些对仗规则,却难以驾驭。
“消遣罢了。我又不是高手,不会评判,周公子尽管对罢。”葬花答道,“盖姐姐也是这么想的吧?”
“我孤陋寡闻,不懂这些高雅的。”盖青爱答不理地转过头,喃喃自语。
周皖沉吟片刻,歉然道:“朦胧未散,天水地水归川途——只怕不合付姑娘胃口。”
“无妨。”葬花笑了,“又不是给我对的对子,何必歉然。这些日子过得……实在是有些……还请不要觉得我无理取闹。”
“你若是闷了,与我们说说话也不是不可以。”盖青突然说道,“说些江湖,说些天文地理,说些什么不好,偏说些让我无趣的东西。”
“是了,那便说些江湖。”葬花似乎毫不在意,“江湖有寸步阁,天命堂,南水寨,亦有少林、丐帮,曾经有正联盟,还有一些杂碎的小帮派。”
“江湖有好人,也有恶人。”盖青自语道。
“寸步阁是好坏兼收,天命堂正派人士居多,南水寨是一帮只知道宝藏,一身铜臭味的家伙。”葬花接口道。
“我知道寸步阁的金笛、邱锦和薛无黛。”“新年过后,冒牌货死了,真正的阁主是真正的金笛,那邱锦是金阁主的儿子金秋。至于薛二城主,她洗手不干了。”
听葬花提到这段事,周皖不禁心头发慌:玉瑶为何又要提这段事?
“竟然有了这么多变故——天命堂我知道三夜先生、黑斗篷和沈大爷。”盖青道。
“若说这黑斗篷……倒让我想起一件事。”周皖插话道,“这黑斗篷……莫不是姓贺?”
“何出此言?”盖青苦笑,“贺家哥哥可不像黑斗篷。他很喜欢抓麻雀,很喜欢和人谈天,哪像黑斗篷闷得不得了,还浑身散发着冷气!”
“你可曾见过黑斗篷?”周皖急问。
“没有,只是道听途说罢了。”
“那么……贺公子的长相呢?”
“贺家哥哥……我只记得他颇有些俊秀,却不知长大以后是什么样子。”
“那就难说了。但我觉得黑斗篷……一定也有那样非同寻常的经历!”
“怎么说?”
“他身后有一道从肩头划到腰侧的伤疤。伤疤不会随着年龄增长变大,那痕迹,足以说明他当年的伤势比如今看起来更加严重,几乎是要了命的伤。”
“若是这样,也怪不得他恨得这么厉害,听说他已经杀过上百个恶人了。”
“可他似乎并不以此为乐。难道真的是他无情?”
几人聊着,雨渐渐大了。
淅沥沥的雨声中,三人也渐渐觉得聊累了。“如果是迎枫,她可是越聊越兴奋呢。”周皖叹道。
“总听你提到这个奇女子,若有幸见之,可要好好打量她一番。”葬花笑道。
“只怕再见……还远得很呢。数月之前,她已扬帆起航,还说了很多奇怪的话,说她有不祥的预感。这让我担忧得紧。”
葬花刚想再说些什么,一句话到嘴边,却被周皖的“禁声”堵了回去。
远远传来了女子与男子说话的声音。
“你可真是的,还说什么这路近。我们两个被公子逼迫跟你走,反而受了这么多苦!”“嘿嘿,灿儿妹子,你可是想求点儿补偿?你那情哥哥走北路,想来也不会知道我们的事情——喂,后面那个瘸子,你可别把我们的秘密说出来。”“哼。”“哎呀,你说什么胡话呢,这下着大雨,淋着令姐姐你还不施她几分援手?”“她……呵呵……美人在侧……她自己不愿意,你还这么关心作甚?”“你真是的。坤哥把你救出来,你又竟然敢对我下手,不知道朋友妻不可欺吗?”“灿儿啊,他身边美女无数,你要跟了他可就吃大亏啦。况且……这还是你情我愿的。来,那儿似乎有个洞穴,一面避雨……小美人,一面补偿你如何?”“啐!”“真是恶心。”
这话只听得周皖浑身起鸡皮疙瘩。
这些声音,总有些熟识,而且听起来那两个男女和一个瘸子就要进洞了。
周皖心道:“那二人正在兴头上,若见了自己三人,必然会怒发冲冠,说不定还会下手……我倒是不怕,只不过……怕那些人……更何况,有两个声音分明就是我认识的。”
“你们向洞里去些,这三人我似曾相识,他们来者不善,只怕不好应付。”周皖低声道。
“不过是三个伤风败俗的家伙。”盖青嘟囔道。
“不对……一个……一个是焚花……一个是残花!”葬花紧靠着洞壁,战栗着看着洞外水帘朦胧。
这三人俱是一震:怎么偏偏遇到了她们?周皖更是眉头紧锁:两个女子是六丑,听刚才的语气,残花和那名男子有着些不可见人的关系,而在南苑被救的焚花对此嗤之以鼻。他们三个被周游坤要求逆水而上,而周游坤和其他人走的北路入蜀……周游坤脚程再快也决计快不过周皖,然而这三人……那男子的声音听起来三十来岁,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是谁。
“快,给我现攒一首诗。”盖青忽然道,“应景的,立刻!须得让他们知道洞中有人,收敛一些,好暂时避过灾祸!”
周皖虽有些莫名其妙,但想盖青和迎枫一样,大概也能想出妙法,便随口胡乱念道:“温雨连江入蜀川,白帝城头云泪翻。重逢和水降纱幕,便欺闲客自江南。误以深林隐明月,方知厉啸破人寰……”
盖青一边听,一边沉着嗓子朗声吟咏——周皖不由有些担心。诗写得拙劣就算了,这么“告诉”他们,会不会把他们激怒?
“灿儿妹妹,那山洞里好像有人。”那男声又响了起来。“是的呀,可不能叫他们知道……”残花吃吃笑道,似在和那男子耳语。
“灿儿又想杀人了?杀人的女孩子可不漂亮。”那男人劝道,“等那伙人走了……也不迟呀!”
“不嘛。”残花娇笑着,似又与那男人说了些不堪入耳的情话。
周皖寻思着,那男人的声音不是周游坤的,却和那周游坤同出一路,一个德行,又能把六丑揽在怀中,他是谁?
“李兄,眼下这暴雨,恐怕一时半会儿都停不了。如果此时来了人,我们这地儿也不够他们的,只能请他们再移驾了。唉,李兄你刚刚可顽固得紧,那么一个国色天香娇滴滴的姑娘你也不肯让——”“咳,我不是怕她声名受损吗!绕过那边岩石,她就有洞可歇了,据此不远。”周皖知趣地应道。
“诶?”那男人似乎被提起了兴致,想要到“不远处的山洞”里找那个花娇娘。
“劳驾了!”残花的声音突然从水帘外传来。
洞中三人丝毫没想到,这残花竟然知难而进,主动上门——难道是她嫉妒了?是不是可以说,千算万算,就忘了算这女人的常有的小心眼?
“姑娘,可真是抱歉了,这里山洞太小,已经满了。”盖青连忙把铁桨拿在手里。
“说胡话,明明就只有两个人。”残花嗔道,“还不把洞给我们让出来?”
“大小姐,我们要是出去,带的书都该湿了。”周皖又低了低嗓子,模仿出另一个男子的声音,“张大哥,李大哥,你们说是不是?”
“对啊对啊。”盖青和周皖自演自导着这出戏,紧张兮兮的同时心里亦在暗笑。
“我不管你们——喂,把名字报上来!”残花恶狠狠道。
三人觉得劝不动了,都拿起了武器。盖青道:“在下张三。”周皖咳了一声:“在下李四。”周皖正要再次回答,却听葬花变了声音接道:“在下王五!劳烦姑娘去那个洞穴歇息,可否?”
“我不愿意。”残花切齿道,拿出仪刀,“我残花,今日就把你们碎尸万段!”
这么快?
三人都吓了一跳。
却听残花道:“洞穴里施展不开,你们一个个出来领死吧!”
“诶,灿儿!”那男子拉住了残花,“我们这就走,这就走,几位莫怪……”“你和他有什么两样?听到有美女就双眼发光!我说你……唔……”
洞里三人面面相觑。
“趁他们柔情蜜意,先下手为强!”盖青暴喝道,“伤风败俗的狗男女,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周皖见盖青已冲动地冲了出去,不由大急,紧随而上,甩出一句:“你在这等着!”
他在对葬花说,可葬花怎么会听。
葬花携着“勾月”,冲了出去。
盖青的铁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拍向那左手举伞,仍与残花热吻的男子腰间。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那男子竟伸出右手抓住了铁桨。
盖青迅速横转铁桨,心道他要么断腕,要么被打——怎料这男子的功夫不仅限于力大无穷,更有技巧。他撒手,让铁桨转过手背,再次握紧。
停了一忽儿,这才离了朱唇,转头奸笑道:“小娘子别急,一个一个来!”
天河水泻,日月无光,江水震涌,天地混沌。周皖闯出来没多久,身上便已湿透。他勉强睁开眼,却看到了一张被水淋透却奸邪无比的脸。
“左步岩!你敢动她一根汗毛我就拿你是问!”周皖喝道。隔着雨,左步岩距离稍远,看不清周皖模样。
“咦?这小子我好像见过。”残花低声呢喃。“是吗?”左步岩柔声欲问。
“这几个人都不乖……葬花!”残花突然失声道。
“不错,是我。想不到堂堂残花竟然还和野男人勾搭上了。”葬花眯着眼,不顾雨水浇湿了衣裳。
“他可不是野男人呢!”残花细声细气道,“他可是……”“过去玄城的三城主,贾府走水案的主谋,一个叛徒,那王妃的情人,被打落了牙的家伙。”周皖冷笑,“想不到你逃出来了,又开始四处为非作歹。”
“啊哈?原来是你!姓周的小子!”左步岩狂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