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皖、黑斗篷、三夜先生连忙向来路退开几步。
“这三人想来早已有所预感,今日这阵势,只怕这山都要……”三夜先生大急,却又不知这火药藏在哪里,又怎生灭之。
“三爷,这样任他们**只怕有违圣人之道……”周皖急道。
“前生有罪,死后偿还……”朱织衣低声吟咏,“尘世之人,莫试挽吾。吾生深孽,死不足惜——程枫……几位还是抓紧离开此地罢,这平台下已被我埋入了上百包火药……”
“蜘蛛!你疯了么!”三夜先生怒道,“你欲寻死,何苦拉上他人!”
“我兄弟三人已誓共死,你们劝也无用。死了好,一了百了,免得人间受苦。哎,现在想想……当初不做好人只怕还是个正确决定。杀人放火,”周游坤长笑,“不枉此生潇洒也!”
“和兄弟们一起见那狗阎王,只怕他还不敢拿我们怎样——黄泉下逍遥,可比这苦难的人世舒服多了。”仇里戈笑道,“罢了罢了!你们三个世俗之人,若不想死在此处,就离开吧!”
“你们三个都抽什么风!认罪却又不知悔,咳……咳!”那烟雾渐浓,从那三人身上和地下的裂缝中渗出,将三夜先生熏得咳嗽连连。
“恶人葬身,世人之幸。不劳我们动手,他们也当真有自知之明。”周皖无奈道。
“这恐怕不是什么自知之明,是他们一厢情愿。哼,走吧!山崩地裂原本就不归我们管!”三夜先生顿足道。
“可真的放任他们三个寻死么?”周皖急道。
“不然有什么办法!周皖啊,这等恶人,这等所谓情义,是劝不动拉不走的。他们身上都藏了自尽的毒药,就算火灭了,我们一过去,他们也都会同时自尽,咬舌都不怕,点穴亦会求死。”三夜先生痛惜道,“若他们去做些好事,只怕还不至于如此下场!他们犯下的罪过,只怕也偿还不了!走吧,走吧,此行的目的也无非如此了!天下之大,终究还是要走!”
周皖听着三夜先生慨叹,又想起当年三邪之事:那日他与迎枫捉了三邪,将他们绑了关在屋里,却没想到他们三人居然接连服毒自尽,可堪各自为国捐躯,也不知那毒囊是从何处而来。这样一帮人一旦想死,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周皖也是知道的。这回的三人也一样,这班人本是恶人,却不畏死——只怕很多声称正义人士的家伙都不若他们。
“走。”黑斗篷披着三夜先生解下的外衣,见三夜先生转身郁郁离去,而周皖愣在一旁,便拍了拍周皖的肩膀。
“走吧……”周皖咬咬牙,终究下了山。
他们还未下至山脚,便听山上“轰隆隆”地数声巨响,在穹隆中久久回荡。寂月之下,山岩崩裂,无可挽回。
周皖不甘,三夜先生亦不甘心!
可又有什么办法!
“今日之事,至此结了。这几个恶人也已葬身此地。周皖啊,你可有什么打算?”
“晚辈打算回桐城一趟……之后……”周皖有些迟疑。
“之后如何?尽管说与我听。”三夜先生问道。
“晚辈……在昨夜登城时遇见了一位文武双全的老丈,他老人家之意……谈及国事政事,称走江湖,不如报效国家。”
三夜先生一凛,停步道:“那你之意如何?”
“晚辈不知,还请前辈指点。”周皖恳切道,“保家卫国,此时宜乎?行走江湖,可卫国乎?”
三夜先生沉吟片刻:“我天命堂创立之初,便是为国而立,在于先天下之忧而忧。沈大爷已年逾古稀,仍旧是忧国忧民。他老人家若非家世不好,早已入朝为官为圣上排忧解难了。唉,要我说,却不是这般容易。当朝,仍需清理内匪,免其陷害忠良。我等无甚文采,科举不得,只得走江湖路。而官场,却仍是一趟浑水。”
“前辈指点得是。”周皖陷入沉思。
“官场险恶胜江湖。”黑斗篷突然插了一句。
“哦?黑斗篷你未曾为官却知道得如此清楚。”三夜先生挑眉。
“团练副使,司马,县令,杀。”黑斗篷冷笑。
“哦,倒忘了一些江湖人士买官后为你所杀——想来你有在暗中听闻他们的险恶用心,可你是不知……便举例罢。百年前先帝曾道‘吾今日又为子孙得太平宰相两人,盖轼、辙也。'然苏文忠公却屡次被奸人所害,竟诗曰‘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刘共父为人正直忠孝,重建毁于战火的岳麓书院,却被秦桧风言暗逐。你说说,这要是真当了官,贬官都是轻的,一不小心就坐牢掉脑袋。若是走武,先有我大宋重文轻武,亦有官官相护党派之争,哼,澶渊之盟,永乐城之败,割让国土,靖康之耻,风波亭冤案,王钦若三旨相公蔡京秦桧这帮子奸相,可真是够了!不论文武,朝廷里竟都不许你报国!什么圣令懿旨,通通都是放……”“三爷。”黑斗篷忍不住插话道。
“是了……谨慎,谨慎为之。干预朝政就免了吧。”三夜先生长呼一口气,强压怒火,颇为刚才的失态感到无奈:这么大把年纪,还不能看淡这些!
“三爷教训得是。若我回去还能再见见那位老丈……”周皖叹气,“必将再次询问一番。”
“你亦不必急着去桐城。这蜀地山水游览一番也是无碍。更何况这次打得昏天黑地,消耗不少精力,若不及时调养,只怕此地的湿气入侵,落下病根。”三夜先生指着成都城道,“到了。今夜已晚,但想二位姑娘也都挂念着,夜灯长明,不如我们先去报个平安。”
“是。”
“你不知道,葬花一人对付了折花碎花,救了花如月的命。”三夜先生道。
“她没伤了吧?”周皖急问。
“怎会无妨。也幸亏我及时赶到,给她服了药……你可要好好待她,她迷迷糊糊时都叫着你的名字……”三夜先生吁了口气。
“是……”周皖这才悄悄放心,手抚胸口——他怀中还存着几枚草编的护符,那自然是葬花……为他施的咒法啊。
这三人悄没声地入了城,直奔“锦绣客栈”。
屋里灯烛摇曳,三夜先生叩响了门。
“是三爷吗?”那虚弱的声音像是花如月的。
“是我,开开门吧。”三夜先生柔声道。
门开了,出来的果然是花如月。她眉眼处多了几分成熟,然而天真伶俐的性子未变:“三爷!黑斗篷!周皖!你们……你们都还活着!那几个坏蛋呢?”
“他们……便在刚才的巨响中死了。哎,葬花怎样了?”三夜先生指了指屋内。
花如月连忙让出房门,道:“葬花姐姐适才醒了一忽儿,应该是又睡过去了。”
周皖紧跟着三夜先生冲了进去。
葬花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嘴唇无一丝血色,却蹙着眉头。三夜先生抬过葬花手腕,闭上眼仔细感触。
周皖只得在旁焦急等待。
“无大碍了,只是需要静养几天。”三夜先生欣然,“今夜大家也都累了,我们几个便找个隔壁屋住下罢。”回头,却看那花如月正呆呆地看着在门口愣着的黑斗篷。
黑斗篷依旧无言,花如月却道:“黑斗篷,你的衣服都破成那样了,赶明儿在成都,买一件更亮堂的吧!”
“不必。”黑斗篷只是压了压斗笠。
“黑斗篷,每次你跟人打架,都不会伤成这样吧?”花如月担忧道,“你真的没关系吗?”
“没事。”黑斗篷转过头,忽然叹息了一声。
“黑斗篷,你为什么要叹气?”花如月瞪着大眼睛问道。
“我仇家死了。”黑斗篷竟然多说了几个字。
“黑斗篷,那你为何不高兴呢?”
“冤冤相报,生死无常。”黑斗篷摇摇头,向隔壁走去,“你不懂。”
“为什么你们懂的,我偏偏不知道呢……”花如月的语声中颇为遗憾。
“花姑娘,有些事情不知道,反而更加无忧无虑呢。”三夜先生劝道。
“可无忧无虑有什么好,却帮不上别人。”花如月费解道,“夜深了,大家还是去歇息吧。”
“看来姑娘还不简单……周皖,我们走吧,这里交给花姑娘。”三夜先生起身,见周皖直直地看着葬花,不由想拉他一拉,却觉得身上乏力,抬起胳膊便劳累得紧。
“是,三爷……”周皖似有些不舍,出门前还凝视了一会儿。
今夜可算是过去了。
过去了,就当一切都好……
平平淡淡地过去了两三天,三夜先生妙手回春,众人疲乏尽退,葬花也已恢复过来,这日三夜先生出城打探情况,黑斗篷在临屋阅书,周皖则在葬花屋里坐着发呆。
“周公子,这附近可有什么好玩的地方?”花如月笑问。
“咦?这才没过几天,怎么就想着出去玩儿了?付姑娘虽已能下地走路,但还得再歇两天才能恢复完全。”周皖暗劝道。
“周公子,我不碍事的。如果如月妹妹想出去观山水揽风景,你带她去看看就是。听闻大文豪苏东坡的老家也在蜀地的眉州——这儿人杰地灵,带她长长见识也是不错的。”葬花轻笑道。
“说得容易。总不能丢下你一人吧?”周皖耸肩。
“不是还有黑斗篷?”花如月道。
“黑斗篷是个好人我不否认,不过……只怕他不太会照顾人呀——虽然付姑娘已恢复了些。”周皖低声道,即使他知道“隔墙有耳”。
“那……那就等葬花姐姐好了以后,我们一起去游山玩水吧!”花如月叹气道。“这就对了。”周皖舒了口气。
葬花看着周皖释然的样子,莞尔,欲言又止。
又过了些时日,葬花主动提出去四处逛逛。
“你也该出去走走了。只是这天气闷热,要注意避暑。”三夜先生守着药炉中咕嘟咕嘟沸腾着的褐色液体,摇着羽扇,“你们可以到近处的山上吟诗作赋。”
“三爷,要说吟诗作赋,只怕我们还不行呢!”花如月笑道。
“南苑……”一提到“吟诗作赋”,周皖的心不由一痛,南苑、花家,这周游坤是死了,可这欠下的无数债,他周游坤无法偿还!
“周皖,生死有命,你无需想得太多。花家和南苑众人之事都过去了,真凶也已伏法认罪。”三夜先生见周皖面露不忍,知他所想,劝道。
“周公子。”花如月突然道,“你……你知道花如镜在哪儿吗?我……现在只有她一个亲人了。”
周皖一愣,想不到花如月竟然勇敢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他笑了笑:“挽花妹妹被平川道长护送着回玄城了,有道长在,她一定很安全。到时我们离开蜀地,你可以去看看她。”
“嗯,谢谢。”花如月笑了笑,“老天还给我留了个亲人,真好。”
在场众人闻听此言,都陷入了沉默。
花如月天真,心亦澄明纯澈,却莫名地有一种看淡生死天命的境界。
“周大哥,我们去武侯祠吧?还是去纪念李冰父子的伏龙观、二王庙?或者……”花如月又开始唧唧喳喳地说起来了,“走到哪儿便去哪儿,随性?”
“去哪儿不是逛,都一样。与其在这说,还不如现在就出发!”葬花笑道。
“好耶!”花如月笑靥如花,“不过,我还想先去买一把新琵琶!”
“随你吧。”黑斗篷突然接了一句,“真像。”
“像谁?”花如月奇道。
“青儿。”黑斗篷依旧漠然道,却紧接着大笑起来,“她……也会琵琶。我……会挑琵琶。我们……一起走?”
“走呀走呀!”花如月喜出望外。
众人亦喜形于色,自此,这几人便在这蜀地游玩了一月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