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哲学家马丁·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用理性思维详细地讨论了死亡的概念,并最终得出了答案:生命意义上的倒计时法,即向死而生。
死是一个过程,而亡是一个结果。
正因为知道我们每天都无法避免地走向死亡,才更激发出生的渴望。
江舟从来都不怕死,但她活着,哪怕承受痛苦,是因为她知道自己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
就算是渺小的、微薄的,她也想让自己的存在,更有意义。
更可以说是赎罪。
死亡,是很容易的,那些轻易选择自我了断的人,往往缺乏责任感。因为要活在这个世上,必定背负着责任,太艰难。
活着要比死亡困难多了。
她不是一个没有责任感的人,尽管她一直随性洒脱,但她非常清楚,自己应该承担什么。
过去的人生,就这样说完了。
混合着热水、体液,统统流进了下水道里。
季岸听完,一言不发,帮她擦干身上的水、脸上的泪。
直到两个人都收拾完了,关了灯。
他才轻轻地开口:“除了凌雨这件事情,你是错的。其他的事情,在那个时期,你确实只是做出了符合你心境的决定,无关对错。有错误、有报应,就去承担、赎罪,现在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因为曾经的种种,之后的江舟,习惯把自己置于刀尖上。
就算是现在,也一样如此。
所以她的病,才无法痊愈。
她不怕死,所以她才给自己定了比死刑还重的罪。
……
江舟睡得很不安慰,断断续续地醒,然后又模模糊糊地睡过去。
这导致她不知道哪一刻她是醒着的,哪一刻其实在做梦。
但不管是在梦里,还是醒着的时候,她都感觉到有一个人在轻轻拍着自己的背。
就像哄小孩睡觉一样。
一下一下,不知疲倦。
是季岸吧。
梦里。
醒时。
都是他。
……
“明天到来的是什么?
也许不是你。
也许是另一种拥抱,
一种新的接触和类似的痛苦……
我将带着独一无二的信念离开你。
我将像你自己的痛苦的一部分那样归来。
我将带着新的决心从另一个天堂走向你。
我将带着同一目光从另一颗星球走向你。
我将以一个古怪、邪恶而忠诚的灵魂走向你,
带着你内心荒园的兽迹。
你会打击我,严厉而无力,
正如你在打击你的命运、你的幸福、你的星辰时那样。
我将微笑着捻出丝线绕在我的手指上,
而我将把你命运的小线轴藏在自己的衣褶里。”
……
第二天,由江舟来开车,季岸在一边指导路线。
下一站他们要去的是临溪镇。
临溪镇离亭七有很长一段路,大概开车要十个小时左右。
上午江舟开,下午季岸开。
因为季岸决定今天就到临溪,也在中间的村庄做停留,于是早上两人就买好了干粮和水果。
“为什么突然这么着急?”以往可都是慢吞吞的。
“之前耽误了太久。段骁已经有些急了。”季岸回答。
“段骁?”江舟问。
“他已经亲自来跟着我们了。”季岸说。那天江舟绑架,段骁就在元水,太过巧合。
突兀的手机铃声响起。
“在包里的夹层里。”江舟看也不看,一心一意开车。
季岸找出手机。
成闫。
“接吗?”刚想递给他,却不小心按了接听键。
“喂?江舟?”成闫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正好经过收费站,江舟正忙着付钱。
季岸只好接起电话。
“她现在不方便接电话。”季岸回答。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接下来的语气极为不好,“季岸?那我等会儿再打过来。”
“好。”季岸紧接着就想挂断电话,这一边已经处理好了。
“开免提。”
昨晚把一切都告诉他了,就没有什么避讳。
季岸开启免提键。
“成闫,是我。”江舟说。
“江舟?刚才在做什么?怎么是他接的电话?你们……在一起了?“成闫的声音有点干涩。
“刚才我在开车。”江舟回答,“你怎么了?嗓子这么哑?”
“熬夜做了三台手术,有点累。”成闫解释,昨天江舟没接他的电话,之后,他就一直忙到现在。
“昨天我打给你,是想说,我找到凌雨的消息了。学校的一些记录里,确实能找到这个人,但之后不知道什么原因就被学校开除了。”成闫会想着自己找到的消息。
这次找起来比第一次方便多了,因为上次已经对学校的一些信息作了整理。
“嗯,我已经知道了。”江舟回答。
“江舟,最近感觉怎么样?失眠吗?紧张感和焦虑感严重吗?”成闫又开始询问。
“老老实实地回答,积极配合治疗。”成闫又补了一句。
江舟本来想好的措辞都咽了回去,而且,她感觉到了身边季岸的……凝视。
仿佛她只要不老实、撒谎,他就马上抄家伙收拾她。
江舟叹了口气,索性在休息站把车停下了。
“失眠,还是老样子。紧张感和焦虑感……现在我觉得比之前轻松了很多。”江舟老实回答。
凌雨的事情之后,她真的觉得心里舒畅了很多。
否则,头上总是像悬着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
“睡觉前,不要再想任何事情,让自己放松下来。至于紧张感和焦虑感,最近是不是又解决了一些事情?”成闫问道。
“嗯,是的。”江舟回答。
“那看来情况还不错。”成闫说完,就打了个哈欠,“抱歉。”
“你还真是规矩多。赶紧去休息吧,我要开车了。”江舟说道。
“那好。我过几天再给你打电话。”成闫说,他确实是特别累,原本昨天江舟没接他电话,他是着急的,但是突然被叫去了手术。
他不能把个人的情绪带到工作中去,否则可能会产生一些失误,这事关病人的安危。
季岸帮她挂断电话,重新把手机放回原位。
“我的山楂卷呢?”江舟问道,他们早上经过小超市,还买了很多零食。
季岸从后座的袋子里找出山楂卷,长长的一条,递给她。
“你这拿山楂卷的手势,就像在拿试管。”
江舟随口说道,拿到山楂卷,把一头原本卷起来的纸松开。
季岸也剥了一条山楂卷,吃在嘴里,又甜又黏牙。
“要不就在这里休息吃点东西?”江舟提议。
她看了附近的地点,实在没什么好地方,还不如在这休息站。
休息站只有一家小杂货铺和公共厕所。江舟看了一眼这间厕所。
白色的墙壁上有很多不同颜色的污渍,还有好多黑色的脚印。
在公厕前站定了足足一分钟,江舟才抬脚进去。
又脏又臭,一点没辜负江舟心里的预期。
不过,这比之前她被凌雨关的地方要好一点。
打开一扇门,江舟看了一眼,差点把吃的山楂都吐出来,喉头泛起一阵酸气。
连忙合上门。
旁边的门也都是关着的。
这条旅途就是这样,你永远不知道厕所里的下一扇门打开之后,会有多臭。
上个厕所,简直就是考验江舟的肺活量。
屏住呼吸,出去走离十米之后,江舟才敢呼吸。
走到那儿,才发现季岸已经下车,一直等在那里。
从杂货铺里跑出了一只黄色的小狗。
中华田园犬,俗称土狗。
江舟想逗逗狗,却又觉得不太好。
从路边水泥路的缝中,拔出一颗狗尾巴草,用毛茸茸的那一头,轻轻逗弄这只小狗。
它很乖巧,用黑色的鼻子蹭了蹭,然后翻着白色的小肚皮躺下了。
江舟一边用狗尾巴草在它的小肚子上摩擦,一边观察它的黑鼻子。
湿润,很健康。
江舟吃了一个巧克力蛋糕,还有一根香蕉。
“吃这么少?”季岸皱着眉问。
“等会在你开车的时候我要慢慢吃。”江舟回答。
休息之后,江舟和季岸凉热换了位置。
江舟忍不住去看开车的男人,侧脸线条锋利,比例非常和谐。
他年轻的时候,一定是矜贵清冷的气质多一点。
而现在,呆在夷山,黑了一圈,皮肤粗糙了很多,取代他原本的精致清贵气息的,是一种千帆过尽的沧桑感。
很独特,特别吸引人。
一开始,江舟就是被这样吸引的。
五个多小时后,他们成功到达临溪镇。
办理好登记入住,在楼下吃了点晚饭,两个人会房休息。
又是只有一间房,但江舟已经不在意了。
季岸洗完澡出来,就看到江舟正坐在地上,手里拿着一个相框发呆。
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到她跟前,偷偷看了一眼。
梯田。
是主山上的视角。
“这就是我妈当时在主山上画的画。是不是特别有天分?”
江舟浅笑着,把画反过来拿,展示给季岸看。
“确实。”
尽管季岸并不懂这些艺术上的东西,但是那幅画,他以一个门外汉观赏者的角度,就觉得画画的人极有天分。
充满着自然的灵气。
“季岸。”江舟的语气突然变了。
没有开电视机,屋子里一片寂静。
”你有没有听到……女人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