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之阙弯起唇角笑起来,不过他这种笑,只有一层皮在支撑,面部肌肉完全不配合,笑出风度翩翩的虚伪,“如果你没有出现在拍卖会上,如果你没有出手竞价,如果你不正巧坐在我视线之内,如果你没有在休息室喝十分钟咖啡。”
尚桑轻哼一声,算是对他的“如果”嗤之以鼻孔,“如果这样说,那与你擦肩而过的每一个人,是不是都图谋不轨?”
“当然不是,”宫之阙眼眸发亮,墙灯在他瞳孔里照出高光,“不过我认为,一个双手有枪茧痕迹的人,一个武力超群的人,一个浑身肌肉隐而不露的人,一个有超群记忆力和方向感的人,怎么看都‘异于常人’。”
听着他列出一条条证据,尚桑垂下眼眸,借着眼睑和密长的睫毛,掩饰其中的异色。他盯着手中的银杯,大脑在飞速运转:看来是自己轻敌了,季部长总告诫自己敌人有多深不可测,是典型的吃人不吐骨头还卖人肉的奸商,可是宫之阙这几天总对自己彬彬有礼,使出“万年好人”的障眼法,误让自己以为他是色令智昏,或者还没有瞧出破绽,让自己有窃取机密的缓冲时间。
尚桑回忆起在游艇上的经历,宫之阙被自己摔倒后,并没有质疑自己异于常人的武力值,而是想方设法挂在自己身上,贴得像颗软糖。现在看来,他一方面是趁机摸清自己的身体,另一方面是怕自己一不做二不休,把他灭掉抛尸江海吧?
这演技,怎一个绝字了得!
虽然知道自己多半要凉,尚桑还是打算咬紧牙关,毕竟这些证据,并不能实打实揪出他的狐狸尾巴,至少他坚强的后盾Sin基地还没有泄露。
“你说的这些,能证明什么?难道我身负绝学,记忆力好一些,能打一下,心就一定是黑的吗?”
宫之阙吸入最后一口烟雾,把电子烟关掉,横握在手中,两个胳膊交叠在胸前,摆出心理防御的姿态,“的确,我说的这些可能根本不代表什么——你在厄美呆过,那里现在还未禁枪,你可能是经常玩枪留下的浅痕。武力值超群,身体结构精妙,可能是你特地去学过某种武术,或者师从某个世外高人。记忆力不错,可能是你读书期间,学过特定的记忆法,当时我们班主任也向我们推荐过,效果暂且不清楚。”
“可是,”宫之阙把目光锁定在尚桑手中的银杯中,眼神锋利,“你为什么要在酒瓶里下药呢?刚才忘记和你说了,盥洗室里可以看见整个房屋的画面,以防我泡澡的时候,家里突然出事。”
尚桑握住杯身的手一僵,原来这才是实锤!他本来还期待药物起作用,让宫之阙消停下来,他好趁机逃走,但如果他早就知道酒瓶里有蹊跷,这药……
尚桑猛然想起宫之阙第一次倒酒时,提了句“姜汁”,他便条件反射地去注意姜汁勺,没看清宫之阙握酒瓶握的手在哪一侧——如果他握的是没有凸点的一侧,那么酒液就不会经过药末,然后第二次倒酒时……
他脑袋里警铃大作,因为他肯定,第二次倒酒时,宫之阙握的是有凸点的那一侧,如果药末在第一次没有被冲刷干净,那么第二次必然会随着酒液进入杯中!
如此一来,中招的人是他!
按照Sin基地的规矩,如果隐克在执行任务时,身份被目标对象揭穿,或者有被拆穿的危险时,要么把目标对象杀死,保守秘密,要么隐克从此消失在世间,不再露面。
尚桑捏紧手中的酒杯,因为用力较大,杯柄都变了形,好好的直线,弯成了s状身材。他不想杀死宫之阙,这人虽然老奸巨猾,但法律没规定老奸巨猾犯法,不过他也不根据法律办事。
他只想自己消失,再也不出现在宫之阙面前,就算其再神通广大,要刨根究底查出Sin基地,还是难于大海捞针的。而他会回到基地中,报告第一百个任务以失败告终,基地或者给他重新安排任务,或者处罚他,或者双管齐下,这是基地的事儿。但前提是,他得全身而退!
尚桑面上的酒色褪去,留下一片净白,他把S形酒杯放在桌上,紧挨着宫之阙的笔直银杯。
他试探道:“你既然知道我很危险,还这么直白地点穿,就不怕我对你不利吗?”
宫之阙注视着尚桑的一举一动,平展的眉毛挑出运筹帷幄的自信,“你可以试试。”
尚桑扫了一圈卧室,房门已经上了密码锁,只有一扇窗户,但宫之阙站在旁边,盥洗室有排气孔,里面应该无通向外部的通道。卧室内部倒有许多折叠空间,比如抽屉床,伸缩书桌,翻折杂物柜等,还有一条通向厨房的送餐口,以及处理生活垃圾的地下通道。
但他对它们的位置和结构不熟悉,等万一下出了错,LSD药效再发作,他可就是板上钉钉的肥羊。
如果是单挑,十个拿着双截棍的宫之阙,尚桑也不怕,不过在这高度智化的房间内,宫之阙是“地主”,也许一按金属钮,或者触碰个开关,他就滚到地下囚室去了,连谈判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他还有最后一张王牌——智能手表。每个隐克走出基地之前,都会得到一块手表,并分配到特定的波段,在每天的任意时候,隐克得对手表进行不可描述的操作,发出无信息内容的电磁波,相当于通知基地,自己还活着,还能活泼乱跳。
若某一天基地接收室未收到某波段,则会发信息给该隐克,进行确认,若未得到回复,则基地总协长会将该隐克负责的任务状态改为“暂停”,停止向他发送信息,同时,对智能手表进行定位,只要隐克还在派星系范围内,都能被锁定。
接下来,就是基地大显身手的时候,它会不择手段,把信息抹除掉,凡事涉及到基地的东西或人,都会被清理——它轻轻地来,再轻轻地走,低调到不会留下一点足迹。
尚桑心里清楚,如果自己出事,宫之阙也会惹上麻烦,除非,基地内的管理层暂时不敢动他,因为他位高权重,牵扯的利益关系太复杂,凡是牵扯到整个行星衰盛的人,基地都会慎重对待。
但他走了,还会有苏桑,白桑,林桑……生生不息,直到宫之阙沦陷。
所以最好的方法,是他们和平解决,宫之阙放他离开,他向基地汇报任务失败,自己不能取得其信任,自动弃权。
尚桑看向宫之阙,他的视野已经出现波动,花花绿绿的颜色来回变幻,脑内甚至响起天籁之音,体内生出隐隐躁动,恨不得当场扒光自己的衣服。
“那你既然……观察入微,应该心里面已经做了猜测,我的目……的是什么?”
宫之阙见尚桑眼神变得迷离,吐字像是才学会说话的幼儿,而且身体变得力不从心,在沙发上歪了歪,他心里清楚,这是药效发作了。
“我想亲口听你说,你想要什么?”
世界开始天旋地转,尚桑发现自己的舌头不再受控制,药效发作时间是二十分钟到半个小时,症状慢慢会增强,直到达到顶峰。他用手撑着额头,眼中的宫之阙都出现了叠影,像一个从地狱来的魔鬼,使出了□□术,不约而同地质问他。
“你……对自己那么自信,怎么就……不认为是……我在引诱你呢?”
宫之阙的目光片刻不离尚桑,此刻他眼神迷离,胸口剧烈地起伏,说话间带着浓重的喘息声,平日里清朗的嗓音,都染上几分沙哑,听起来像砂纸在刮蹭耳膜,格外性感。
宫之阙想在尚桑不省人事之前得到答案,便大步走近他,一只手撑住沙发扶手,俯身下去抬起他的脸庞,“所以你喜欢我吗?”
尚桑被迫抬头看向他,却怎么也看不清,只是一片蓝色的幻影。他想别过头去,却被宫之阙托住下巴,只能和他对视。
“你是喜欢我的对吗?”宫之阙跪坐在尚桑身上,和他鼻尖相抵,再一次做出努力。
尚桑从纷杂的声音中,捕捉到了这一句,却仿佛外星系语一般,他感觉听不懂,于是把它塞入大脑处理中枢,等待分析,过了半晌,鬼使神差般做出了反应——他点了点头。
他想,他应该是喜欢的,因为他理解了“喜欢”这个词,而且知道说出这个词的是宫之阙。他是个很挑剔的人,甚至孤僻怪异,看到两条腿走路的生物,就会想避而远之,一是职业需要,二是怕吵。
但宫之阙作为两条腿生物中的极品,带有五百只麻雀的属性,天天在他耳边聒噪,时不时还要动手动脚,却一点都没引起他的厌烦,可能因为宫之阙将界限把握得很到位,也可能因为他们天生八字合。
如果他这次的任务不是“取得其信任,并获取重要机密”,而是“取得其信任,然后将其灭口”,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下手。
能让他犹豫不决的,抛开良心不谈,应该就是喜欢吧。
做出这个判断后,尚桑的最后一丝理智被攻陷,整个大脑沦为幻药的根据地,开始神魂颠倒起来。宫之阙从格子盒中取出安眠药,给他喂下去。
本来准备起来尬舞的尚桑,慢慢恢复了安静,躺在沙发上,宫之阙一手揽过他的腰,一手揽过他的脚弯,将他抱起来,轻轻放到自己的抽屉床中。
他将床盒壁上的模拟星光打开,晶莹温柔的光辉洒落在尚桑的面颊,像给他蒙上了层面纱。他毫无察觉,像是熟睡的婴儿,皮肤白如鲜奶,密长的睫毛落在眼睑下,在微微颤动。
宫之阙站在床栏边,用手指描摹着尚桑的五官轮廓,胸膛中五味杂全,不知哪辈子留下的文酸气冲上了心头,口中轻喃着一首古老的诗歌:“你说你喜欢雨,却在下雨时撑起了伞;你说你喜欢太阳,却在日光下找遮阳处;你说你喜欢风,却在起风时关上窗户;现在,你说你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