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太冷了,快到巳时的时候,有朵朵晶白色的雪花落下,落在她的眉心,冰凉的触感,却不及心上的冷。
夹紧了马腹,扬起马鞭,喊着一声声“驾”,沒有方向地飞奔着,好在已出了京都的街市,不会伤及无辜。
她心心念念着这么久的人,却在认出了她之后不与自己相认,还百般做她不喜欢的事,为什么?难道仅仅是因为她如今失忆了?可是前世的种种她并沒有忘记。
冷风在耳边簌簌作响,撩起了她额边的碎发,有迷蒙的水雾在眼中。
“阮清欢!”原本只是静静地跟着她的容世景,却见她往树上撞去,吓得心惊,连离了马,飞过去接住她。
怎么就这么傻?若是不愿,他可以去请皇帝收回圣旨,为什么就要这么伤害自己呢?她难道不知,他会心疼的么?
紧紧地抱着她,护着她滚落在山间的竹林里,衣裳已被划了好几条大大的口子。
阮清欢目光呆滞,愣愣的模样,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心里的委屈,可以对容世景说么?
张了张嘴,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也会害怕,她怕告诉了容世景自己是异世而來的人,他从此就会远离了自己,这不是她想看到的,她不想。
任由他抱着自己,下巴抵在他宽阔的左肩上,贪恋这一刻的温暖。
“容世景…”沒有太多的话,只是喊了他的名字,终是沒能忍住,泪水不断地往下落,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般。
大掌托着她的小脑袋,心里划过异样的感觉,温声说:“我在这儿,阮清欢,不要怕。”
“嗯。”声音闷闷的,发泄自己的委屈,终究还是沒有将前世的事说出來,她想,现在还不是时候,她还不想失去容世景这个朋友。
哭了好一会儿,阮清欢离了他的肩膀,耷拉着脑袋坐在那儿,少有的别样情绪。
容世景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掏出帕子替她擦净脸上的泪痕,揶揄道:“瞧瞧,再哭可就真成小花猫了。”
他的指尖还停留在她诱人的薄唇上,恋恋不舍,不愿离开。
“我是小花猫,你是大花猫!”也觉得自己沒趣,受了委屈就知道找旁人哭诉,算什么样子,听他有意缓解气氛,她也乐得顺着台阶下,咯咯地笑着跑开。
“是,我是大花猫,专治你这只小花猫。”容世景轻笑着朝她的方向走去,只留了两匹马在原地转着。
雪,越來越大了呢,竟落满了枝桠。
“这么快就下起雪來了,果然,天是多变的。”城外西郊的一处凉亭里,端坐着两名出色的美男,年岁也相近。
他的话意有所指,天是多变的,人也是多变的,有些人,不会一直在原地等你。
白衣少年无所谓地浅笑,落下一子,看了眼此时的棋盘,胜负还未定,道:“这话容世景已同我说过了,怎么,你也要说一次?”
他心里不是不清楚,清欢已不是七年前的清欢了,现在的她,与容世景更亲近,就连冥世翊也比自己与她亲近,只是,正如这盘棋一样,胜负还未定。
紫衣少年也看了眼棋盘,随意地落下一子,棋盘上的战场,似乎是自己领先一步。
“多说总比不说得好,”他笑了笑,指了指棋盘,似笑非笑地问:“这局棋,你认为谁会输?”
若是与他对弈的人是容世景,胜负根本就不用说,一定会是他输,可换了个人就不一定了。
“平局吧,我们再怎么下也只会是平局。”胜负是沒有了的,他压冥世翊一步,冥世翊压他一头,你追我赶的,谁也不可能夺得最大的利益。
冥世翊将手里执着的黑子放回,站起身,抬头看了眼远处已被雪花覆盖了一层的村落,不置一词。
冥世城也站起身,走到他身侧,与他并肩而立,漫天飘雪,只可惜身边的人不是清欢。
“你一定要來掺和一脚?”小丫头是好,可是他不喜欢那么多的人盯着小丫头,想打小丫头的主意。
“你说呢?你不能放下就应该知道我也放不下。”瞥了眼他,心里也是思绪万千,清欢还真是能惹桃花,如今能被他放在眼里的,也就那么几个,若是再來,恐怕他会连一丝希望都不剩。
冥世翊轻笑,心下了然,忽又道:“出來得也有些时辰了,若是再不回去,我家那个老头子又得说教我了。”
明知他说的是假话,他还是说了句:“老皇叔哪里敢说教你,你也就只有在清欢面前才会沒什么脾气吧。”
竟是苦涩的笑,他羡慕那日的美人恩,即便冥世翊沒有得到,可也在清欢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而他,除了一个小七的称呼,再沒其他的了。
“呵,小丫头是我放在心尖上的人,若是她嫁了我,必然是‘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有她,也不枉此生了。”纵身离去,空留他的话在林中回响。
似乎他这一生,就是为了小丫头而活,若是沒有她,活着也不会快乐。
“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冥世城喃喃这一句话,他真的能做到这个地步么?不论冥世翊是否能做到,恐怕他是不能做到的,他要夺位,免不了要有自己的阵营,而那阵营的代价,便是纳侧妃,但是正妃之位,永远只有她一个人才能坐。
甩了甩脑袋,不禁苦笑,想什么呢?先不说其他的,就是如今清欢连机会也沒给他,他就应该看清了的。
只是,从古到今,英雄难过美人关,儿郎难过儿女情。
有些人,在一开始,就已经输了,输得彻底。
找遍了皇宫也不见鸢儿的身影,心也开始有些焦急了,她的摄心铃沒有响,大抵是沒事的。
路过御花园的时候,听得路上行走的宫女的谈话,本是沒什么兴趣的,可是听到了鸢儿,便驻足在一旁停了下來。
“哎,你听说了吗?清欢郡主被封为清欢公主了,一个月后前往东璃国和亲,据说是东璃太子亲自求的旨意,是太子正妃呢!”一个宫女滔滔不绝地说着,脸上尽是得意之色,似乎那个被封公主前往和亲的是她一样。
“嗤,不过就是个别国的太子妃,等嫁了过去还不知道会是怎么样的光景呢,你也就知道得瑟,看你说得这么唾沫飞扬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清欢郡主呢!”另一个宫女看不惯她得瑟的模样,忍不住就啐了句。
被人如此地打了脸,那个宫女恨恨地瞪了她一眼,跑远了。
而这名宫女,也忙自己的去了,宫里边,也不是谁都有闲空的。
鸢儿被封公主前往和亲?原來是这件事,这样说來是不会有事了的,只是这赐婚,鸢儿真的答应了么?
又找了找四处,仍是不见踪影,这才回了淮南王府。
辛悦见郡主的师父回來了,忙跑上去问:“公子,可有见到我家郡主?”
话语间尽是焦急,满满的担心。
冥世珩摇了摇头,这里是人间,他不能轻易施展法术,人间的秩序不能坏。
“鸢儿还沒回來么?”原以为她会是一个人回來了的,却沒想到她竟沒回來,这下子又担心起來了。
辛悦正想说沒,却听得门外一道声音传來。
“师父,徒儿回來了。”同行的还有容世景,是他送她回來的。
“郡主!”辛悦唤了声,眼眶湿润,郡主平安归來就好。
阮清欢无奈,这丫头怎么还是这样爱哭?便说:“好了,你家郡主我毫发无损地回來了,可放心了?”
“嗯嗯!”辛悦重重地点点头,退到一旁,这个时候,主子间会有好多话要说。
“回來就好,鸢儿,景世子这是?”忍不住蹙眉,容世景怎么是满身灰尘的模样?衣裳看起來也是破烂不堪。
“师父,”阮清欢乖巧地走到他面前,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说:“徒儿错了,都怪徒儿任性,才害了容世景受伤的。”
她的心里在自责,若不是自己失控了,又怎么会害得容世景受伤?
巴巴地望着师父,委屈的模样让他不忍说重话。
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宠溺的模样惊住了辛悦,郡主的小脑袋怎么就被郡主的师父给摸了呢,太亏了啊。
容世景的眼里在喷火,果然,他的猜测的是正确的,这位男子也喜欢欢儿,不过看他二人的样子,似乎都不知道。
“无妨,鸢儿沒有受伤就好。”冥世珩唇角微勾,心情颇好,只要鸢儿沒事,一切都沒什么。
又喧闹了一会儿,唤來绯陌,容世景便坐了马车回去了。
回去的时候,老王爷已经在清欢阁里等了许久了,就差沒有瞪着眼睛吹着胡子了。
屋里侍候的丫鬟们一个个都胆战心惊的,生怕就惹了老王爷的不快,当了出头鸟。
“怎么就还沒有回來?你们不是说皇上已经放了人的么!都怎么回事?!”真的是气死他了,一个个就知道敷衍他,小心哪一天他较真起來,把她们都给砍了算了,省得闹心。
丫鬟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郡主去了哪里她们也不知道,这下子真的是完了。
“谁惹着爷爷了?大老远的就听到爷爷发火呢。”师父也回了房,她刚进了主屋就听到自家爷爷发脾气,忍不住轻笑。
老王爷瞪了她一眼,不过心里边是好了许多,可还是沒好气地说:“沒良心的臭丫头!我这是在担心你,你倒好,竟然幸灾乐祸,哼,当真是臭丫头!”
知道他说的是气话,阮清欢也沒在意,浅浅一笑,上前拉着他的胳膊,道:“爷爷可别冤枉了欢儿,欢儿可是一听到爷爷在这儿就立马赶了回來,连与师父也沒说上几句话。”
这可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明明方才还聊了许久,这会儿却说沒说上几句话,啧啧,演技不错。
“你们都下去吧,叫辛悦进來。”扫了眼战战兢兢的丫鬟们,觉得有些丢人,她的丫鬟怎么可以这么胆小沒用呢?过几天是该好好调(和谐)教·调(和谐)教了。
“是,郡主。”众丫鬟正巴不得呢,要再留在这里,指不定会被老王爷的眼神给杀死,太可怕了。
在她们走后,老王爷忍不住说了句:“丫头,你这些丫鬟也太沒用了,明天我给你换一批有用的进來。”
真是的,他來这儿这么久了,除了桌子上的茶水,其他的竟然都沒有,原因竟然是因为害怕。
“是是是,爷爷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是辛悦是欢儿要留下的,还有个缎儿,有待考察。”阮清欢也想清了,不管老王爷有什么目的,但他从小就对自己的宠溺也不是作秀能作出來的,可见,是用了真心的。
“辛悦算还不错,办事有模有样,条理也清楚,留下她可以,只是那个缎儿又是谁?”老王爷点了点头,丫头说的那个辛悦他也是见过的,是个好苗子,日后待在丫头身边也会是个不错的帮手,不过另外一个,他就不知道了。
阮清欢秀眉微蹙,想了想,决定如实告诉爷爷。
在她说完后,老王爷总算是有些明白了,便说:“就暂且留着她,若是发现有二心,打杀了便是,顺反也是签的死契。”
嘴角微微抽了抽,爷爷这话说的…打杀了便是?看來这个爷爷也是个狠心的主儿,不过说得也对,对她不利的,从來就只有一个下场。
又把圣旨给他看了,心里却是想着,今日到底是她过激了,自己本就是答应了他的,如今不过是履行承诺而已,她又有什么权利说不?只不过是这一世有了太多的牵绊,不情愿罢了。
委屈过后,她的心又平静了,她很清楚自己对承灏沒有男女之情,若是有,在前世就有了,所以现在也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她不会与他退婚,只能由他來说退婚的事。
只是,她能淡定,老王爷却不能淡定了。
“该死的狗·皇帝!丫头你别担心,老头子我这就进宫去,这婚不能答应!”老王爷气得火冒三丈,想把他的孙女儿远嫁东璃国?哼,死了也别想!
阮清欢看着这么护着自己的爷爷,真的是哭笑不得,她已经想通了,她不是个在乎名声的女子,即便日后再被退一次婚,她也能开开心心地活着。
而且,承灏不坏,他只是太在乎自己。
“爷爷,这件事是我自己答应的,是我欠了御承灏一个约定,所以欢儿答应了,但是我会让他主动与我解除婚约的,爷爷不用担心。”有这样的爷爷,也算是自己走运,她很满足。
想起师父说的妖王出世的日子,也快到了,恐怕再过些日子她就要离开了。
老王爷还是不情不愿的,不过也是个讲道理、守承诺的人,摆摆手,瞬间苍老了许多,独自离开,回了清风苑。
看着爷爷转身离去的背影,她有些心酸,是自己的不懂事,才让爷爷操·碎了心。
也有些累了,辛悦进來的时候,老王爷正好出去,却很识时务地沒有问,伺候郡主午睡,又将午膳端了下去,重新温着。
屋外的雪,落了一地又一地,就连屋檐上也落满了厚厚的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