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这是周六,班上很多同学都请假回家,晚自习课上人员寥寥。
家颖正在做题,前头有人给王洪薇传了个纸条下来,内容是转告张家颖下了晚自习去小树林。
王洪薇没好气:“你们快点告诉同学你们和好了吧,再传下去,班上估计要出我跟季洋的绯闻了。”
小树林是个大陡坡,将来规划要兴建图书馆等公共设施,目前种满了果树。晚上除了“抽烟”的不良少年,只有高年级的“情侣”爱往那黑灯瞎火的地方去。季洋虽然经常传纸条托王洪薇转话,但还是头一次约她去小树林,这么晚了,家颖眉头微蹙,不过到底还是去了。
季洋早早守在树林边,一见她便往里引,黑社会接头一般,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围墙根前。
季洋窥看她面色:“我下午试卷没做,教唐丽微打球去了。”
家颖面上看不出端倪:“哦,那你课后做完再给我吧。”
季洋没吭声,一脚没一脚地踢着墙根不说话。
小树林乃是非之地不可久留,家颖道:“还有事没,要不,我就回寝室了。”
“等一下。”
家颖回过头来。
季洋却忽然忸怩了:“其实,我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说。”
家颖有些不耐烦:“还有什么事?”
季洋居然腼腆道:“有件事想问问你的意见!”
“什么事?”
“你下午也看见了,唐丽微跟我和好了。”
“嗯。”
“她跟我表白了,想做我女朋友,你觉得怎么样?”
“你的事,你自己拿主意。”
“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我没想法。”
“那你觉得我们适合吗?”
“不知道。”
“总会有点看法的,适不适合,说说又怎么了?”
“有人来了,我先走了。”说完家颖甩下他,往墙根那头匆匆走了。
第二天,张淮得了阑尾炎,做手术需要住院几天。
说起来张淮性格比家颖更沉寂,在班上除了家颖只跟另一个沉默寡言的男生为伴。家颖怕他落下课程,自告奋勇替他记笔记。
一直拖到周六,家颖才想起还没给他抄笔记,便借着替季洋补习的时间正抄写。有了唐丽微告白季洋,两人相处时,家颖好像又能够重新稳定下来。
季洋一边写卷子,一边拿眼瞄她。
家颖字迹娟秀工整,可是替张淮抄写格外小心翼翼。
她越镇定,他越郁闷,抬手翻开笔记本封面:“你这是给谁抄笔记?”
封面上赫然写着张淮。
季洋呼吸一滞,却还是忍了。
周一晨读英语老师要来测大家听力,家颖是英语科代表,老师前一天把办公室和教室钥匙交给了她,吩咐她提前准备好。可是家颖一直到翌日早操时间才想起来,早操也不做忙请了个假,便溜去老师办公室。为了抢时间,她取了教材录音机磁带碟片,一股脑儿抱了去教室。
好不容易走到教室门口,顶上摞的磁带碟片已乱七八糟摇摇欲坠,教室门口空无一人,她还要艰难地腾出手来找钥匙开门。
刚从楼道出来的张淮忙抢过来:“小心!”说着要替她接怀里那堆东西。
家颖勉强用下巴压住磁带,艰难道:“别动,先帮我把门打开,钥匙在我口袋里。”
张淮往她衣服口袋里搜,家颖提示道:“裤子。”
张淮没多想,又去裤兜里找,掏来掏去只是没有,家颖疑惑道:“没有吗?那你试试左边。”
张淮于是又换了一边。
同学们陆续上楼来,大部分都耐心等在走廊上,随后季洋他们也从楼道里出来。
当着这么多人,家颖略窘,幸好张淮已掏出钥匙开了门,两人迅速推门进去。
晨读完毕,大家都去吃早餐,家颖留下来收拾,拎着设备刚走到门口,恰逢张淮出门,两人不由闲聊了几句。
张淮感谢家颖为自己做笔记,家颖也谢他早晨给自己开门,又问他为什么没去做早操。最近体育主任抓得严,经常逃课的那帮学生都怕抓到了被罚跑,每天老老实实出操。
张淮指指腹部:“手术还没拆线。”
“还疼么?”
突然一个人横着走过来,满脸阴沉僵硬:“好狗不挡道。”
他指的是门口的张淮。
家颖瞪了季洋一眼,迅速将门框让出来。
季洋冷冷地瞥了家颖一眼,轻蔑地嗤笑一声,进了教室。
晚上吃饭,同学们走后,家颖出门,瞧见季洋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前抽烟。
家颖走过去,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低声道:“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再欺负张淮!”
季洋叼着烟,侧过脸来,目光淡淡地,语气有些懒散:“你是不是真的那么想嫁给他?”
“你发什么神经!”
季洋轻蔑低笑:“我神经?早晨你和张淮都没出操,干吗去了?”
“你不是看见了吗?他做手术没去出操,正好帮我开个门。”
季洋乖戾轻哼:“我什么也没看见,我只是看见你跟班上其他男同学都不说话,唯独特别关心张淮。”
“我跟他从小一起长大,关心他又怎么了?再说我关心张淮关你什么事,你简直不可理喻。”
“对,我不可理喻,你去理张淮就好。”
“你再这样,以后你的补习我没法上了。”
“爱上不上,谁稀罕似的!”说完扔下家颖,一个人走了。
第二天季洋直接没来上课。
第三天也没来。
王洪薇奇道:“季洋怎么了?”
她哪知道?
第四天。
第五天。
季洋手机关机,老师打电话问了家里,说没看见人,又问了田文栋唐丽微都说不知在哪,学校门口那套房子找了几次也不见人。
王洪薇悄悄道:“够格开除了。”
可是眼下老师和家长担心的都不是开除不开除这件事,而是季洋这等于是莫名其妙失踪了。
傍晚放学,家颖拿着“签证”出了校门。围着学校每个网吧游戏厅都寻过了,最后走到季洋那套房子楼底,抬头一看,窗帘微动。家颖迅速上去敲门,敲了好一阵,季洋才开门,横眉冷对没好气:“干什么?”
他果然在里头,家颖暴怒:“你知不知道,老师和你爸妈都急得要去报警了?”
季洋漠不关心:“那又怎么样?”
“你知不知道大家都担心你出事了!”
季洋睥睨她:“跟你有关系吗?”说完要关门。
家颖眼疾手快掰住门,季洋怕别住她,没再使劲。家颖重将门推开来,双目喷火:“你到底发什么神经?大家都快要被你急疯了,结果你躲在这儿电话不接,人也不见,你是不是要急死大家?”
“大家包括你么?我是死是活关你什么事?”
家颖拖他下楼:“你先跟我去学校。”
季洋警告道:“放开。”
家颖偏不松手。
“我警告你,受伤别怪我。”
家颖拖不动他,季洋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将她掰开,可才扭送出门去,家颖立刻牛皮糖一样又赖进门缝里。
季洋不耐烦了:“出去,我要关门了。”
家颖整个人都望门里挤。
季洋把门一放,拦腰扛起她。家颖敌不过他的力气,胡乱挣扎:“季洋你混蛋!你不想毕业了?”
季洋走下一小段楼梯,将她搁楼道里,“我毕不毕业跟你有关系吗?”
“你不是要出国吗?你起码得把高中念完吧。”
季洋瞧她神色,似在权衡,想了一会儿,高高在上地说:“要我去上课,除非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季洋背靠栏杆,好整以暇斜睨她:“你以后不跟张淮说话,我就来上课。”
与其说他在刁难,倒更像明知是根稻草却抓着不放,奇迹出现不出现其实早就有数,只是不死心。
家颖瞪着他:“你上课跟我和张淮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
“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的关系。”
“我不知道。“
季洋冷哼一声:“不知道算了。”说完转身上楼。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
“那慢慢想,想着想着就明白了。”
“我想不明白。”
季洋忍无可忍逼近她,恶狠狠道:“那我就跟你挑明了,我就是看不惯你给张淮抄笔记,我就是看不惯你那么关心张淮,我更加看不惯张淮乱摸你,所以我不准你跟他说话,最好连看都不要看一眼——现在明白了?”
季洋的直白震慑住了家颖。
季洋试图捕捉她的视线,神情略带急切:“怎么样?同意么?”
家颖低下头:“你快点来上课,我先走了。”
季洋不甘心,追下来:“张家颖——喂——”可惜没走几步,进了校门小门,保安一把扭住季洋:“嘿!你不是高二的季洋吗?你怎么在这里?”
季洋就这样被保安送到了教学办公室,班主任得知他这几天就在学校周围游荡,气得火冒三丈。季繁夫妇被通知来校,听了他的口供,张震山暴跳如雷,说不了几句他还顶嘴,立刻要“收拾”儿子。全校老师被他“失踪”搞得人心惶惶,现在人到底平安归来落下颗心,忙去劝架。
不久,季洋被狠狠教训了一通,叫班主任拎进教室,送走季洋后季繁夫妇向老师们一一道歉,看在两人面子上,这事便没再追究下去。
季洋回班上课后,一直没机会堵住家颖。
她上课时将书本高高摞起,前排根本看不见她的脑袋,下课也从不出走廊,连厕所都不怎么敢上。吃饭的时候永远是第一个去吃,吃几口就跑,或者干脆不去食堂,就让王洪薇带几个点心,再不然就连饭都不吃。传给她的小纸条,没有一个回的。
连续一周,季洋火了。
晚自习他找人调换了位置,坐在家颖位置前,扔了支笔,滚到她脚下。
季洋起身,从位置里出来,绕到家颖身后。从她脚边拾起钢笔,飞快地在她耳边留下一句:“晚自习后我在小树林里等你。”
季洋回到自己位置,一屁股坐下去,后背故意一蹭,家颖课桌书籍纸笔撒了一地。王洪薇手忙脚乱护住才没遭殃,大骂:“你抽风啊!”
家颖蹲下去拾东西,季洋也挪开前座凳子蹲下去,抢住家颖手里的东西,低声警告:“不去的话,后果自负!”
有人抢不过,干脆松了手。
季洋这才起身,把课本搁家颖桌上,对王洪薇谄媚笑:“对不住啊,大妹子!欲求不满,火气有点大,多担待。”
王洪薇目瞪口呆。
晚自习因为季洋坐在前边,时不时顶她的位置一下,时不时把脚搁她座位底下。家颖不得安宁,只好强迫自己抄写单词。可惜两节课下来,写满了半本作业本,等晚自习下课铃响,却根本不记得方才写的是什么词。
季洋也不堵她,铃声一响就起立,走到门口往她位置瞟了一眼。
家颖仍旧在收拾。
季洋等在树林里抽烟,好一会儿,隔着两米距离,靠了个人。
那人不说话,季洋也静默着。
烟抽完,那人还不开腔。季洋踩灭烟蒂,瞪着黑暗的虚空,不知在问谁:“想好了么?”
“想好什么?”
“不要装蒜。”
“——”
“不同意算了。”
“——”
“下回我再不上课,我退学,也不用你管了。”
“你发什么疯?”
“我爱退学就退学,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高中没毕业,退学想干嘛?”
季洋冷冷地睨她一眼:“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到底想干嘛?”
“我想干嘛你不知道吗?”
“——”
季洋等了一会儿,她不回应,焦躁了。想了一会,没忍住,忽然怨气冲天道:“我知道你喜欢张淮!”
“不是。”
季洋的眼睛在黑夜里闪光,咄咄逼人:“为什么不是?”
“——”
“那我呢?你喜不喜欢我。”
“——”
“你喜欢我的。我知道。要不然你不会那么担心我退学。”
“——”
“承认喜欢我有那么难么?”
“我们现在太小了。”
“小又怎么样?喜欢就是喜欢,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又没有犯罪。”
家颖沉默了一会儿,无话可回:“我先走了。”
黑暗给了季洋力量,他一把扯住她的胳膊,今天晚上不逼出一个结果,他誓不罢休。家颖微一挣扎,他干脆囫囵搂住她。
后背贴着他的胸膛,家颖心发慌:“你别这样。”
他贴得更近,身上的热度侵略她:“你为什么不承认?”
家颖挣了挣:“我们现在根本都不成熟。”
难得诚恳,却又像在求饶。
“怎么不成熟了?”
“——”
“那好,你说怎样才算成熟?”
“起码要好好上学,好好考试,等将来考上大学了再说。”
季洋抬起她的下颌,盯紧她的脸:“考上大学,你就答应我?”
黑暗里,其实她的眼睛也很亮。
掩藏被洞悉,她心一慌,用力推开季洋。
有人沉迷于她眼睛的光亮没有防备,被她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