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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陈年往事(1 / 1)

璀璨的暮色下的尧云山庄却被阴霾笼罩着。

老妈子和打杂的看到自家老爷黑沉似铁的神色,都有几分胆战心惊。

有那消息灵通的,已经将席间发生的事绘声绘色传播出来,一个比一个说得神奇,果然是三人成虎。从他们嘴里出来就成了自家一向温文如玉的少爷竟然向林老爷动上了手,还将林老爷一根肋骨打折了(可不是,有老妈子亲眼看到林老爷出来时晃晃悠悠地,一准是受了内伤)。

奉命出来寻找林夭夭的碧岚听得这些谣言,气得差点肺都要炸了。怒声训斥他们赶紧干活,砍柴的砍柴,刷碗的刷碗,不准再嚼舌根。可这尧云山庄一年三十五天几乎天天一个模样,难得有大事情发生,哪里管得住底下这帮人,碧岚一走,又三三两两聚在一处唧唧喳喳。都说这回少爷是被猪油蒙了心,叫鸡血糊了眼,被那个姓苏的姑娘迷晕了头。最后得出结论,漂亮的女人果然是祸水,少爷这回要栽了。

一顿饭吃得乌烟瘴气。

从饭厅出来,苏思曼心情就一直很沉重。脚好似灌了铅一般,举步艰难。

好不容易,林笑天同皇甫钺才安抚了林夭夭的情绪,林笑天虽是有几分醉意,可事关他女儿的终身幸福,他在这件事的反应上可不含糊,一番闹腾下来,酒也醒了几分。

林家同皇甫家的交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虽闹得有些不愉快,可也总不能说翻脸就翻脸。这一点,其实双方都是很清楚的。也正是因为如此,皇甫钺益发觉对不住林家父女,让他们在众人面前失了颜面,日后若是传扬出去,总归是对林夭夭不好。

儿子闹得这样不像话,刚刚才差人去叫他过来给林家父女赔不是,他犟得像头牛,死也不肯,没法子,皇甫钺只得狠心将他罚去冰窖面壁思过,皇甫崇动作利落得很,没待他爹再多说,衣服都没收拾一件,径直就往冰窖去了。

罚是罚了,可还不能完事,林家父女那头还没圆好,他只得拉下老脸来赔不是。林夭夭气归气,到底还是敬皇甫钺是长辈,他都亲自来了,又保证会力劝儿子回心转意,给林家一个交代,便也不好再说什么。

一看林家父女这边稳住了,皇甫钺总算稍稍安心。

本已令小厮打了灯笼,举步向冰窖行去,快到时却又临时改了主意。

虽说成亲的关键是在儿子身上,但是这会儿恐怕他还没冷静好呢,浑身那股子邪乎劲儿,平日真是藏得太好了,竟一星半点没叫他这个当爹的瞧出来。唉,也真不知是从前太放心他,还是对他太疏忽,他这股子倔强的心气儿,简直活脱脱像他娘,简直叫他这个做爹的无可奈何。

还是让他好好在冰窖里冻冻脑子,或许冻上一夜,脑子就清醒了也说不定。林家和皇甫家的结亲对两家都有好处,皇甫钺相信,以儿子的聪明,他不会想不明白这一点。现在该做的,应该是换个角度思考,从侧面出击,迫儿子妥协。

是夜星辰璀璨,明月当空,夜凉如水。

“笃笃笃——”

轻而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

碧玺挑灯芯的手顿住,侧耳细听,又听到一声叩门声,她扭头望了一眼主子,苏思曼点点头,示意她去开门。

苏思曼犹自坐在烛旁座椅上,一手托着腮,依旧望着眼前摇曳的烛火发呆。她听到碧玺惊讶的声音——

“咦,原来是皇甫庄主。”

“嗯。”皇甫钺掩唇咳嗽了一声。

苏思曼吃了一惊,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心头没来由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微微张着嘴看着门口。

“皇甫庄主要不要进来喝口茶?”

“也好。”

碧玺闪身让开,将皇甫钺让进屋。皇甫钺使了个眼色,提灯笼的小厮便低眉顺眼止步在外,没跟着进来。

苏思曼有些紧张地迎上来,手脚都僵硬得好似不是自己的,简直有些不受控制。她努力控制了一下情绪,扯动嘴角总算挤出了一丝笑意。

“师伯,快请进。碧玺,上茶。”

皇甫钺坐定,呷了口茶,随口问道:“小曼,在庄上可住得还习惯?”

苏思曼也灌了口茶,险些被呛住,咳嗽了一声才道:“习惯,一切都好,劳师伯挂念了。”

“那就好。”皇甫钺停了停,目光轻风一般刮过苏思曼脸上,似在回想起什么,过了好一会才感叹道,“时间过得真快,眨眼间,你都这么大了。你长得可真像你娘。”

“是么?”

苏思曼有些无措,又有些激动。在这个世界,同她提过她娘的人,少而又少,除了碧玺,便只有渊四娘,加上她连她娘的画像都没见过,因而她对她那个娘亲的认识始终有些模糊,一直就是个抽象概念,今日突然听皇甫钺说她长得像她娘,心中本能地有几分触动。

皇甫钺点点头,神情有些恍惚,许是正在追忆曾经的似水年华。

苏思曼忆起渊四娘说过,她娘当年同皇甫钺曾有过一段情,虽想问,却终觉难以启齿,毕竟对方是长辈,又是皇甫崇的爹,她对他是敬重多过亲切。

良久,听得他一声喟然长叹,充满了对往昔的怀念与无奈,神色间多了几分黯然失色。

他紧紧抓着青花瓷的茶盅,皮肤已然微现松弛的手背,根根青筋暴突,仰首望着当空那轮皓月,似自言自语一般,“当年,都是我害了你娘。若非如此,你娘便不会入宫去,也更不会中嗜血蛊的毒。都是我害了她……”

“怎么了,师伯,到底怎么了?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苏思曼被他神色间的苦楚惊住,嘴唇咬得发白。

“十八年前,那日正是家父的生辰,江湖中各大门派都齐聚尧云山庄。五毒世家的鸢祭鸿少主也来了,只是他来尧云山庄的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来看看你娘亲长什么模样。虽说不管你娘长什么模样他都得娶,可这小子本就是个出了名的色鬼,尚未正式娶妻便已纳了八房小妾,通房更不在少数。他同你娘亲已有十来年未曾见过,料得你娘已经出落得成了个大姑娘,不好好瞧瞧,实在不合他的下流作风。”

“那后来怎样?”苏思曼紧张地问。

“还能怎样,我爹做寿,她作为我爹的关门弟子,自然是少不得要露面的。你娘亲那时候正是青春好年华,美得如仙子一般,叫人一见便终生难忘,鸢祭鸿见了她的美貌,当时便被迷得神魂颠倒,当日就向我爹提出要赶紧完婚,第二日就来下聘礼。

“其实那时候你娘早听说了他花花公子为人歹毒的恶名,对他十分厌恶,还未见他之前便已起了悔婚的念头。听我爹说起他第二日就要来下聘之事,更是厌恶至极。可是婚约早就定下,何况鸢祭家族同我们皇甫家族渊源甚深,两厢交厚,万没道理毫无理由地要求退婚。便也只能先接下聘礼,再作打算。我爹因为知道师妹她不太愿意,所以便以她年纪尚小为由,将婚期推后了两年。

“我自小就同师妹走得近,关系一直就很不错,年少时也我也曾一度暗暗倾心于她,只是碍于彼此都有婚约在身,所以一直未曾向她提及。之后我成了亲,便更不可能再痴心妄想同她能有什么。鸢祭家来催婚的时候,我已经丧妻半年有余,看着师妹为了这桩亲事日夜焦心,往日里生生被强压下去的情愫便悄然间复燃了。

“鸢祭家族的人不守信义,两年之约未到,便总是三不五时地遣人来催婚,我都忘了我到底编了多少瞎话才将他们骗回去,为了让他们相信师妹已经病入膏肓,我跟她便串通好演戏,她假装病得卧床不起,而我则边给她把脉边唉声叹气。有几回我们还暗中下药,将鸢祭家派来的人整得半死。大约是我为她所做的一切,渐渐感动了她,有一次,她同我认真地说,她宁愿嫁我做续弦,也不愿嫁给鸢祭鸿。她看着我道,师兄,不如你娶我吧。当时我激动得简直不知如何是好,当日便向我爹提出要娶师妹,结果被我爹痛骂了一顿,并被罚去冰窖面壁。因为我爹那时候已经替我物色好了鸢祭家族的一个女子做续弦,只是我不喜欢那个人,所以便果断地拒绝了。如今回想起来,确然很对不住她……”

说到这里,皇甫钺顿了顿,神情苦涩,语调低哑,很是感伤。

苏思曼隐隐猜到了他说的那个女子是谁,心中有些奇怪,如果皇甫钺不喜欢她,那仲晔离又是怎么来的呢?个中情由,恐怕又另有故事。从皇甫崇口中已经得知,皇甫钺对仲晔离颇多偏袒,难道都是因为觉得愧对她?所以想弥补在儿子身上?

“后来怎么样呢?为什么我娘会遇见我父皇呢?”苏思曼看着他,幽幽地问。

皇甫钺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她知道我被罚去冰窖,便猜到退婚大约是不可能的了,但她是个烈性子的姑娘,若是她不愿意,便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依然是不会屈服。既知已无回旋余地,她心灰意冷之下,便不辞而别,偷偷出走,离开了尧云山庄。便是那之后遇到了你父亲的罢。”

“祖师爷当时一定气坏了吧?”

“是啊。我爹那时候险些被气病了,你娘是他最疼爱的小徒弟,却也是使他颜面尽失之人,所谓爱之深责之切,虽然当初放出狠话,要将她逐出百药堂,最终还是不忍心啊。这些年,他老人家一直潜心研究破解蛊毒之法,怕也是为了这个心结。你娘死于嗜血蛊,我爹虽从未对此事置评,却是心里一道疤,挥之不去。总算好,他将你医好了,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愿……”

原本对祖师爷当初的狠心绝情而怀有怨念的苏思曼,在听完这段话后,便又释然。

或许每个人都有不得已吧,说不清的。

屋里静静的,只有蜡烛燃烧发出的细微毕啵声。随着时间悄然流逝,苏思曼刚刚沉浸在皇甫钺那段叙述中的思绪渐渐清明,她知道,皇甫钺今夜来找她,绝不可能是来叙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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