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自天启帝登位转瞬二年。二年的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总能在不经意间悄悄改变了很多事。
在山东济南府明水县地如其名,遍地泉眼,有小泉城之称。
明水城西郊三十里处,有一个不足二百户小庄子,名为洗马湾。
“李老实儿,爱喝酒儿,捡个儿子当个宝……”
村口大路一个醉汉一手提着袋子一手拿着酒壶的走了过来,路上的人不少,闻到他那一身酒味之后,全都皱着眉躲出老远。一群熊孩子远远跟在他的身后,拍着手哈哈大笑,胆大的还拾起石头向他丢过去,那个被称为李老实的中年汉子不管不顾,喝了酒的人脚下没根,一行路走得七颠八倒。
“滚,死孩子再敢乱骂,我一个个到你们家揍你们去!”
那些孩子末必真的怕了他,不过也真怕他找上家门,于是轰得一声做鸟兽散。
李老实嘴里嘟嘟囔囔的骂着,一路跌跌撞撞走着,转过街角老远瞅见高高飘起的破破烂烂的三角形幌子,上边李记木匠铺三个字若不仔细看,根本认不清是什么字。
“哈哈,到家啦!”李老实开心的笑了起来,“平安,平安,我回来啦。”
进了门,到了后院,一个少年双手抱膝坐在堂屋门口,一双眼直愣愣望着天,明显的在出神。
没错,少年就是朱平安,也就是整个洗马湾都在嘲笑他的捡了个儿子当做宝的朱平安。
既然说是捡,就算不知道前因后果,也能猜得到朱平安和李老实之间确实是连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的两个人。
这个世道没有血缘不要紧,有缘份就行。
有缘分可以成夫妻,有缘份可以成家人,缘份是个很神奇的东西。
李老实祖祖辈辈生长在洗马湾,祖传一手木匠手艺娴熟精妙。四大行当士农工商中工排第三位,当个木匠或许并拿得上台面,但比起靠天吃饭的种地和没有人瞧得起的做买卖的来说,当个木匠算是很不错了,毕竟有一技停身,养家糊口没有问题。
李老实并不算是没点根底的人,从他这辈往上叨个三代,曾经是这明水城内最大的富豪之一。曾有人说李家鼎盛时候,这半片明水城都是李家的产业。但时移势易,人情流转,这话说到现在没有一个人相信。
李老实除了祖上传下来的手艺,就只剩下洗马湾这一处年久失修,随时都有可能倒塌的无人光顾的木匠铺。
古话说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李老实今年四十六,正处在不惑与知天命之间。照说活到他这个岁数的人早就是儿女绕膝,但凡焦急点的当爷爷的也大有人在,可是李老实因为嗜酒如命,一年三百六十天有一半的日子是半醒半醉的,因此没有人愿意跟他过日子。
孤单久了的李老实也没觉得怎么样,一个人的日子过得逍遥快活,最起码的好处显而易见: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可就在几天前,他的逍遥日子因为一场意外终结。
可是很奇怪,李老实不但不后悔,反而添了希望。
发现李老西回来了,少年抬起的眼底亮起黑漆漆的光:“叔,你回来啦。”
就是这双眼,李老实一阵恍惚……
他去历城干了几件活,得了钱很是快活,照例出去大吃大喝一顿之后才发现天色已晚。酒友们劝他歇一晚待天亮再走,李老实却不在意,仗着酒劲一路趁黑往家里摸了回来。
从历下到明水将近三十里地,大白天走最少也要两个时辰方能到家。对于当地人来说这些不是问题。穿燕山小径快的话只消个把时辰就能到家。土生土长的李老实当然不会走大路,走山路对于他来说,和走平道差不多。
坏就坏在他的喝的太多,风一吹酒就上了头,越走脚越发软,索性找了个山洞,进去一会就睡着了。
若是他知道这一觉能睡出这么多事来,打死他也不敢睡。
昏天黑地中,李老实被一阵怪异的声音惊醒,睁开眼才发现天已经擦黑,洞里背光,已经全黑。
等他定神听清外头传来的声响后,那点没醒的酒意瞬间就变成汗淌了一脸。
“朱少爷,咱们哥几个一路追你到了这济南府。您看就冲咱们这辛苦劲,您要是再不老实交出咱要的东西,那可就别怪咱们兄弟们不客气了。”说着响起啷呛啷呛的声音,李老实一吐舌头……俺娘咧,这不是抽刀的声音么?
遇上杀人的强盗啦!李老实意识到这一点后,魂差一点就飞了,伸手堵住自已的嘴,拚命缩在在石后,一颗心砰砰的直快跳出腔子来。
“你们做梦!”
李老实惊讶不已……传来的声音稚嫩清脆,不象大人声气,倒象个孩子。
“你们引诱我到了这里,叶叔不会放过你们的。”
“哼,姓叶的虽然了不起,可他也不是神仙。好,就算他是神仙,在这黑灯瞎水的深山等他找来也得个一时片刻吧,朱少爷,你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是什么结果。”说到这里那个人阴声笑了起来,如枭鸟夜啼,阴森可怖。
少年不吭声,就听那个人接着说道:“是不是?天色不早,早点交出来,咱们回京也能交得了差您也少受点折磨。这彼此两便的事,咱们何必这么死耗着没意思?”
这人口气越说越温柔,李老实越听越是寒毛直竖,这明明白白的是要杀人放火的架势。
“哼,你们杀了我全家,又一路追杀我,我恨死你们啦!想要东西白日做梦,有本事就杀了我!杀了我也不会告诉你们!”
李老实叹了口气,心道这孩子是个傻的,什么东西能比人命还贵呢。
“说好的不听,偏要找罪受,真是不知好歹!”那个说话的貌似老羞成恼,一阵风响,就是东西重重落到地上的声音,然后才是那孩子重重的吸气声。
不用看也知道朱少爷必定吃了苦头,可却没有听到意烂之中的求饶声或是哭泣声,躲在石后的李老实不知为什么心里很佩服,还有点小小的惭愧。
“落到咱们手底下的人,钢筋铁骨也管教你化成铁水豆腐,你就老实交出来的好。”那人口气已经极为不耐,翻脸只在顷刻之间,李老实着实为那个孩子担心。
旁边的人已经不耐烦:“老大,和他罗嗦什么,直接上手吧。”然后就是哧啦一声,一听就是是撕衣服的声音。
“别碰我,我自个拿给你们!”
“这不就结了,早就样听话不就好了,何必非得吃这番苦头。”那个说话的人明显松了口气,尽管怕得要死,但挡不住李老实对这些人要抢的东西生出了几多兴趣,于是大着胆子偷偷抬头瞄了一眼。
就在他伸头的功夫,外头一阵惊乱,原来那个孩子突然发力挣开,转身就逃。
暗夜中见一个小小身影,却小巧灵活无比,眨眼间穿过那四个大汉夺路而出,直往外跑去。
那四个人猝不及防,其中一个急得直着脖子吼“你快回来”,尾音还高高飘起耍了个花腔。
为首那个人冷笑一声:“朱少爷失心疯了,你们还不伺候着?”哎妈,这人的声音好怪!这是李老实下意识的第一反应——又尖又细就象磁片划过铁锅,直让人寒毛都竖起来了,身形明明是五大三粗的男人,这声音倒十足十象个女人。
小孩身法虽然灵活,但经不住几个人一哄而上。那小孩一是慌不择路,二是个矮腿短,没几下被其中一个三步两跨已赶到身后,一手捉住肩,一手扣住手腕,小孩登时被上了铁箍也似难以动弹。
为首那个人一步上前,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敬酒不吃非要吃罚酒,你再跑一个给咱们爷们瞧瞧!”说完反手一个耳光劈了下来,那孩子被打得惨叫一声,嘴角一行鲜血蜿蜒流下。
“今日我只要不死,来日必杀你!我要杀你……杀你全家!把你们千刀万剐!扒皮囊草!”那个小孩拼命挣扎,撕心裂肺的喊:“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哼,做鬼也不放过我们?”那几个人好象听到天大一个笑话,轰得一块轰笑起来。
那个为首的人笑了几声:“搜!一定要把那个东西找出来!”
那几个人二话不说,一齐上手,只听嗤啦几声,在孩子含糊不清的痛骂声中,为首那个人阴声道:“……没有?”
“不在这里?”
“这下可糟糕了……怎么办啊老大?”
那个为首的人半晌没说话,半晌后才哼了一声:“不在他身上肯定在姓叶的身上!先把他捆上!我就不信一条命换不来那件东西。”
李老实躲在石后大气也不敢喘,恨不能那些煞神快点离开。
就听那人阴恻恻说:“朱少爷,对不起啦,你这样不合作,咱家只得先挑了你的手筋与脚筋,不过你放心,没有得到东西前,这条命会给你留下的。”说着那尖刀带起一溜风声,弯月一样在空中划出一道光弧。
尖刀反射出来的寒茫,让探头出来的李老实恰恰刚好看清了那个小孩的脸——孩子半边脸肿得老高,月色下一双乌黑的眼睛大大的睁着,象被逼到逼到绝境的小兽,眼神都有些散乱了,身体一阵阵不自觉的痉挛颤抖。
可就在这一瞬间,他看到了李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