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在片刻死寂之后,整齐地发出一声大喊!
刚才那‘哧啦’的一声,是潘氏扯裂衣衫发出的声音。
她干瘪的胸口处一道长长的伤疤出现在所有人面前,远远望去,就象一条张牙舞爪的蜈蚣。青紫青紫的,丑陋恐怖,望之欲呕。
没人知道那道疤是怎么来的,却不妨碍每个人看完之后,都情不自禁的炸起了头皮。
周县令拍案而起:“大胆,光天化日的成何体统……”
下一句话锋一转:“有话好好说,你想恶心死本官么,还不快穿上衣服!”
众人绝倒一地。
潘氏脸色青白一片,不但没有将衣服归拢好,反而笑得开心:“你们不想知道真相了?想知道的话,那就给我一把刀。”
“你想自戗?”周县令又惊又怒:“左右,给她拿下来!”
衙役们应了一声,拥上去要动手的时候,一直没吭声的朱平安开了口:“且慢!”
周县令愣了一下:“怎么说?”
朱平安看了一眼霍尘意,对方先前的镇定儒雅荡然无存,脸绷得死紧,咬着牙关不吭声。
朱平安叹了口气,从杵作手中拿过一柄尖刀,来到潘氏面前:“我相信你,为了你的儿子,请自重。”
周县令撂下了脸:“你没看出来么,她是想死。”
没等朱平安接话,潘氏掂了下手中刀,笑着叹了口气:“大人放心吧,死对我来说早就是一种解脱,这几十年的生不如死的日子,当我没过够么?”说完转头望向朱平安,目光透出少有的感激:“不过,现在还不到时候哪。”
话说得九转回肠,听的人心酸。
朱平安后退三步,没有说话。
众人惊叫声中,潘氏手起刀落,锐利刀锋划过皮肉,将那个丑陋的刀疤再次剖开!
流出的血竟然不是红色的,而是青中带黑,离她最近一个衙役忽然见了鬼一样叫跳了起来:“白色的虫子!白色的虫子!”
其实不用他喊众人也看到了,血肉翻卷的地方,无数长的、短的、肥的、瘦的的白线虫一齐蜿蜒爬了起来——先前几是几条,后来几十条甚至更多往外涌了出来……而且是源源不断。
若说刚才从死掉的霍尘念看到这些时让人感觉恶心,那么此刻从潘氏身上看到的,则是可怖!
在场之人无不毛骨悚然!人群中接连不断的发出一声接一声尖叫。
靠近潘氏的人全都逃开了,所有人都离她远远的,包括她身边的衙役。
看着她的目光就象看到了鬼,看到了魔!
现场只有两个人在原来的位置没有动,一个是朱平安,另一个是霍尘意。
血滴滴嗒嗒的一直流,但潘氏似乎一点没有觉得痛的意思,她的手里抓着一把乱乱蠕动的虫子,笑容不减反增:“周大人,你看到了么,这些虫子就是在我的身体里孕育出来的,虿玉里的虫卵就是由此而来。现在你知道了吧,二公子的体内的白线虫,就是我放的。”
事实在此,由不得周县令不信,强行压下惊骇:“潘氏,你也算是他庶母,为什么要下这样的狠手?”
“狠手?”
潘氏象是听到一个天下最好笑的笑话,咯咯的大笑起来:“大人,你可真逗!”
被人说成逗逼的周县令沉下了脸:“放肆!”
“大人不必吓我了,到了现在,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潘氏长长叹了口气,眼睛四下里一扫,看到跪倒一旁的霍尘意,笑声顿时没了,疯狂的眼里泛起温柔的光:“我的儿子如此优秀,却被我这个母亲所累。在这个府里,什么都没有他的份,只是因为他是我生的!”
“我咬着牙忍,屈辱而麻木的活着,我告诉自已,等儿子长大就好啦,总有一天会过上好日子了。”
“后来我发现了”潘氏怨愤的抬起了眼,这次看向是死去的霍尘念:“有他在一天,我们母子就不可能有一丝一毫的机会出头。”
霍尘意双手抱住了头,发出一声沉闷无奈的呻吟。
周县令怒道:“大明有制,嫡庶有别,就算主母薄待你们,也不能因此心生嫉恨,更不能杀人泄愤,你的眼里还有咱们大明铁律么?”
这几句话堂皇正大,掷地有声,但对潘氏完全没有用。
“大明铁律佑的是他们这些人,何尝照顾过我们这些死不得活不能的人?”潘氏咯咯笑了几声,忽然转头向呆坐地上的王氏笑道:“姐姐,如今你的儿子躺在那里,你是不是万箭穿心,恨不能跟着他去啊?”
王氏死死的盯着她,发疯了一样向着潘氏扑了过去,“贱人,贱人,我早该下手除掉你了。”
看着王氏被几个丫环团团抱住,咬牙切齿似发狂的野兽,潘氏一边笑一边喘息道:“看,你也承认了,你早就想我们母子死了对不对?”
王氏已经完全疯狂,嘶声道:“你这种恶毒贱人,早该死一千次一万次。”
“死,一次就够啦,不用那么多。”潘氏摇了摇头:“你对我们母子做过什么,你自已心里清楚。嘿,投桃报李,你的儿子有这样的下场,我只不过是将你加诸我们母子身上的稍微还了一点。”
听到这个时候,所有人全都明白了——
嫡子废物一个,庶子才华横溢,嫡母偏心百般加害,庶母苦忍出手夺命,不管事非曲直,不说谁对谁错,光以霍尘意和霍尘念人品来看,人心都已倾倒于前者。
周县令口气放缓:“不管怎样,潘氏终是有罪,这事我会向上峰替你陈情。”说着一挥手,左右衙役准备上前将她拿下。
“别过来!”潘氏脸色青白厉声大叫,她坐在血泊中,一手执钢刀,一身全是虫,真如罗刹再世,刚凑上去的衙役瞬间吓得退了回去。
周县令皱起了眉:“你想怎么样?”
经过这一场发泄,潘氏压在心底的气似乎平了不少,哑着声音道:“不用啦,我的事不劳你操心啦,我有几句话要和我的儿子说。”
霍尘意抬起来头来,满脸都是泪痕:“母亲……”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可是声已哽咽,什么也说不出来。
潘氏脸上戾气褪去,尽是温柔光辉:“好孩子,娘对不起你,本来想无声无息的结果了他,没想到没成功不说,反而拖累了你,你怪我不怪?”
霍尘意终于失声痛哭,将头摇了几摇:“娘……娘……”
厅中众人无不垂泪,先不管潘氏做的对或是不对,就凭她这一番爱子情深,已经足够让任何人动容。
“好孩子,你终于叫我娘啦。”潘氏笑得无比灿烂:“临死的时候能够听到你再叫我娘,我真的很开心,死了也值啦。”
“娘,不要!”霍尘意大惊失色,跳起向潘氏冲了过去。
……已经晚了,尖刀已经插入了她的胸膛,鲜血喷泉一样喷得到处都是,那些盘恒不去的白线虫闻到鲜血的味道,缠得她周身都是。
这个场景又恐怖又吓人又悲凉,在场众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看傻了。
霍尘意扑了过抱起倒在血泊中的母亲:“娘,你不要丢下我……你走了,这世上就我一个人啦。”
潘氏依旧笑得开心,带血的手抚过霍尘意的脸庞:“我死后你就离开霍家吧,这里已经没有你的容身之地了……”说完看了一眼脸色白得吓人的客氏,又看瘫在地上的王氏,“这里除了虎就是狼,可惜我悟得太迟,早该带着你离开这里就好了。”
霍尘念哭到哽咽:“现在也不晚,娘,我们离开这里。”
潘氏满足的叹了口气:“晚啦,你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已,开开心心的过日子……不要再叫我娘了,咱们母子俩的缘分哪,今天算是到头了。”潘氏的声气已经明显弱了下来,勉强挣扎着回过头,这次看得却是朱平安。
朱平安静静和她对视,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哀求,看到了乞怜。
“求……你,谢……你。”
断断续续的吐出这几个字后,潘氏的头重重的垂了下去。
全场鸦雀无声。
霍家这个案子审到这里终止,可参与此案的每一个人的心里,都象有一块巨石重重的砸下,荡起的涟漪,激起的波浪,穷此一生也不会忘记。
明水县衙,朱平安与周县令相对而坐。
经过很久的一场沉寂后,周县令率先打破了沉默:“平安,这个案子要怎么结?”
朱平安良久没有说话,从霍府回来后他只要闭上眼,都是潘氏死前看向自已的那一眼,还有她留下的那句“求你……谢你……”
“大人,你说,杀死霍二公子的凶手,到底是客氏还是潘氏呢?”
这个问题明显难倒了周县令,长长的一阵沉默后,周县令道:“客氏是凶手,潘氏也是凶手,如今潘氏自戗,只能将客氏拿下了。”
朱平安微不可察的笑了一下,站起一揖:“大人睿智,在下没什么可说的。”
三日后,还是在临江仙,依旧是大猫小猫两三只。
生意这么……好,朱平安真不知道这家老板是怎么撑下来的。
明水县城所有人都在谈论潘家离奇难测的案情,坊间的人直率的可爱,人都喜欢站在弱者的一方,对于潘氏寄予了无数的同情,而对于王氏和客氏,又都是一水认为自作自受。
苏婉儿看着朱平安,三天不见,好象瘦了好多,不由得有些心痛。
宋小宝对朱平安的敌意减了很多,看着他听着旁边激愤议论,忽然说:“周大人已经结案了,霍二少的死因定的是客氏与潘氏,他已经行文上司,只等旨意了。”
苏婉儿呸了一声:“潘氏死了,王氏自杀了,客氏蹲大狱去了,她们都不冤!就是可惜了潘大少了,他这辈子算是毁了。”
朱平安笑了一下:“路是他自已选的,我猜他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苏婉儿:“……”
宋小宝:“……”
朱平安却不管他们的眼神,自顾自举起一杯酒灌下,火辣的液体流过喉咙,象一团火烧在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