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维华的眼泪立刻就停了,抽泣着拿出一封公文,递了上去。
客氏接了过去,原因是魏忠贤不认字。
打开看了几眼,客氏的手就开始哆嗦了起来,保养得宜的脸上覆上一片重怒。
“小小明水县令,居然如此大胆!”
客氏瞬间就炸了,不看僧面看佛面,一笔写不了俩客字,居然有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动自已娘家人,这是想死还是想死还是想死啊——
“阿忠,你管不管?”
这是专用爱称,阖宫里只有客氏可以叫。
魏忠贤沉吟了一下,断然摇了摇头:“这事,就不要去麻烦陛下了。”
霍维华傻眼了:“……”
他跟在魏忠贤身边已久,早将这位秉笔大太监的心理摸了个一清二楚。天大的事只要让这位大太监表了态,只有两种结果,第一:说行就行,不行也行;第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
他是刑部主事,这份公文却是上司王纪亲自送到他的手上。虽然同在一个衙门,霍维华与王纪由早先的不对盘到现在势同水火,若不是他身上贴着魏氏标签,处事又谨慎小心,王纪当他是肉中刺,却抓不到他的短处,也拿他没有办法。
如今居然亲自送公文给他,霍维华当时只有一个种感觉,那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必无好事!
等他看到公文来自济南府,还有上边的大红封戳时,霍维华的心瞬间发慌。等打开一看,登时魂飞魄散,心胆俱裂……
亲儿子死了,大老婆疯了,二老婆死了,三老婆是凶手,判了斩监候。
霍维华看完直接就哭了——这世界太疯狂了。
大小老婆们回明水老家,是为了清明祭祖,来回不过三个月。
万万没有想到,这一祭把全家都祭进去了。
水灌耗子窝,老的小的一网打尽了!
霍维华一口接一口的吐血,恨得天昏地暗,刻骨铭心。
周静官,我特么的和你誓不两立!
这次进宫见奉圣夫人,他信心满满,他不相信客氏会见死不救。
客氏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中,但魏忠贤则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客氏同样不高兴了,脸色一沉:“来人,送魏厂公出去。备轿,我要去乾清宫。”
霍维华明着哭得岔了气,心里喜得和什么一样。
谁不知道圣上最看重奉圣夫人,只要她出马,周静官必定官帽落地,然后再想法给他搞到东厂来,自已一定会好好的招待他!
“停,先不要去!”魏忠贤一句话粉碎了他的计划。
“阿花,你听我的,先不要慌。”转头视线落到霍维华身上,严格来说是落在他手上的公文上:“如果我没猜错,这是王纪给你的?”
霍维华愣了一下,心想这是怎么知道,嘴里下意识应酬道:“是,厂公真是睿……”
魏忠贤站起身来,几步来到他的身边,一个大嘴巴就刮了下去。
霍维华捧着脸就呆住了:“厂公,你打我?”
客氏怒了:“他都这么惨了,你还打他?”
魏忠贤迷缝的两眼完全张开,凶光大盛,瞪着霍维华:“平时看你是个人物,没想到居然这么不中用,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那一巴掌煽得真材实料,霍维华捧着肿得老高的脸跪伏于地,痛哭着说:“我都家破人亡了,脑子乱成一团,厂公原谅我吧。”
魏忠贤森然道:“这几天谁都别去打扰皇上,否则,吃了挂落可别怪我。”
奉圣夫人气乐了:“你这是说我咯?”
魏忠贤郑重点头:“不止是你,还有我!”
这话就有些重了,奉圣夫人都惊了,霍维华吓得也不敢哭了。
“怎么回事?你给我说说清楚。”
事关圣眷,这是万万马虎不得的。
客氏护短,却不是一个不知轻重的人。她能讨得天启帝的欢心与信任,本身就已经很说明问题。别说一个远亲妹妹,亲爹亲妈也得往后放一放。
魏忠贤:“今天刑部尚书王纪与给事中惠世扬联名上疏,弹劾我与你私通,淫|乱宫闱,与沈翭联手,结党营私,弄权朝堂。”
罪名份量很重,说的更难听,客氏的脸瞬间就难看了。
魏忠贤阴阴一笑:“今天就出了这个事,霍维华,动动你的猪脑子想想。”
霍维华目瞪口呆,客氏沉吟了一下,小心问道:“皇上怎么说?”
魏忠贤哼了一声,从袖子取出一本奏折,递给客氏:“自个看。”
客氏心惊胆颤胆战打开一瞧,崩紧的脸瞬间放松下来,轻轻呼了口气:“还好,吓死我了。”
魏忠贤:“你不是要去乾清宫面圣么,快去吧,去啊。”
客氏不说话了,若论揣测上意,她不比魏忠贤差多少。昨天刚有人告了黑状,皇上虽然出手庇护了,但心里不见得痛快。今天再为了私事去找,就算是皇上的亲妈,估计也讨不了几分好声气。
皇上是君更是虎,这点道道都看不明白的话,趁早别在宫里混了。
霍维华彻底焉了,老实站在一旁不吭声。
魏忠贤斜了他一眼:“你那一窝子老婆是什么玩意,人家都是齐心往外使劲,你这可倒好,都快赶上一出戏了。”
霍维华又羞又恼,但过在已方,忍着气连个屁都不敢放。
客氏一肚子气终于爆发,一拍桌子:“魏四,你得意什么?你不要忘了,你这个司礼监大太监是怎么坐上的,若是没有我,你还在惜薪司摆弄柴火呢。怎么着,披虎皮扯大旗,瞧不起我了是不是?嫌弃我老了,想找年轻的和你对食了是不是?”
一山总有一山高,一物还得一物降。
别看魏忠贤在朝中风头正劲,人人畏之如虎。可是在发彪的客氏面前,老实得象只猫。
“哎,你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象你说的这样了。”
“我说——我的眼里只有你,只有你让我无法忘记,度过每一个黑夜和每一个白天,在你身边守护着你,我说我的眼里只有你,你是我生命中的奇迹……”
魏忠贤负责高声部,他的声音比较尖,客氏则是正宗女中音,二人组成了个完美女声二重唱。
客氏被感动了,接着唱:“但愿我们感动天,我们能感动地——”
两人唱着歌,眼神深情对视。
最后一齐合唱:“让我们生死在一起,永不分离——”
霍维华心里狂吐,心道:“妈妈啊,这也太恶心了有没有……”
“这事我没说不管,阿花,你听我讲嘛。”魏大公公满脸堆笑,上前拉住客氏的手,用最温柔的口气低声道:“咱们根基不稳,朝中叶党那一伙人早就看咱们不顺眼,这个时候不当心,惹到皇上不高兴,咱们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我刚才口气不好,是因为心里烦。这次的事只是个开头,我有确切消息,王纪与惠世扬只是个开场锣,下边接着来的才是大戏呢。”
客氏被他吓着了:“真的?”
魏忠贤幽幽吐了口气,干瘪枯瘦的脸上现出沉沉的阴戾:“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客氏顿时不吭气了。
魏忠贤扫了霍维华一眼,见他臊眉搭眼的站在一旁,不免有些头痛。从心里说他是看不上霍维华这个人,奈何客氏喜欢,还把自已远房妹妹给了他。有心不管他的破事,客氏还生着气呢。
想了一想:“你这次的事两条路,你自个挑。”
到底还是管了啊……
霍维华又是欢喜又是忐忑,连忙跪了下来:“请厂公指点。”
魏忠贤森森一笑:“第一条,你自上奏疏,向圣上自呈治家不严,请求重罪处治。”
客氏惊叫:“那我妹妹怎么办?”
魏忠贤真是拿她没办法,叹了口气:“这个时候你就别惦记她了。你以为那个小县令在办案之前不知道你我的存在么?他办成这个德性,已经足够说明问题。阿花,这个时候你我往外摘都来不及,那里还有往上沾的道理?你好好想想,是不是?“
魏忠贤的苦口婆心起了作用,客氏再次不说话了。
宫中的生活是最好的老师,死道友不死贫道是永远不变的金科玉律。
成功的说住了客氏,魏忠贤的视线再度落到霍维华身上:“第二条路,我想法保下你的三老婆,后果是你带着她有多远滚多远,从此这金马玉堂上再没有你这姓潘的这号人了。”
“挑吧!”
两条路两个方向,一个滚一个留。
面如土色的霍维华几乎是在瞬间就做出了决定,他苦读十年于万历年中了进士,一路摸爬滚打才有了今天,不可能为了任何事情放弃。
客氏怒其不争的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有说。
难得他上道,魏忠贤的气消了不少:“好,只要你按我说的做,王纪那个位子早晚是你的!”
霍维华简直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脸上的泪还没有干,真心的笑已爬满了脸。
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深深跪在地上,将头伏在冰凉鉴人的青砖上,留下两团掉下来鼻涕。
打发霍维华出去后,客氏恨恨的叹了口气:“可惜我当初瞎了眼!你们男人啊,为了前程从来没有将女人放在眼中,可惜了我那小妹妹了。”
魏忠贤嘿嘿笑了几声:“不要生气啦,我对你怎么样,你还不知道么?”
客氏被他一抱,一肚子的气消了一半,红着脸笑道:“你对我怎么样?”
魏忠贤上下其手,客氏假意抵抗了几下,浑身已经软成了一团,狠狠的捶了几下上下忙活不停的魏忠贤,气喘吁吁道:“那些害我们的人,你一个都不要放过!”
魏忠贤狠狠一口咬在某处地方,舌尖重重的刮了几下:“你放心,给我时间,我会让他们一个个都为今天的事后悔。”
客氏唔了一声,眼睛几欲流出水来,狠狠掐了一把:“你轻点……”嘴角却忍不住发出一连串的轻吟,象猫一样,忽然轻笑道:“其实王纪真没有说错,你真是个****宫闱的阉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