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军机处开会,熊廷弼、叶沧羽、宋小宝、文征孟坐了一排,另一边是南宫英雄、曹文诏、还有一个新鲜火辣的新人卢象升。
这里不问家世,不问党派,就看能力,有本事可以进来。
能够进入这个新兴的衙门,已经成了所有贫门出身仕子的梦想。
卢象升是新近出炉的进士,现任户部主事。以他之才本来应该有更好的前程,在一众同期不是去拜西元寺就是去讨好养心殿,唯独他无处可去,不去西元寺是因为不屑,不去养心殿是因为,他想要脸。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样,当他接到军机处调令的时候,他差点幸福的晕了过去。
他忍不住抬起头看向正在被人围绕说笑的睿王,忽然发现对面那位第一眼就让人生出无限好感的少年,眉目间丝丝缕缕地透出一股凉意来。
朱平安示意大家都坐下,直接开门见山:“澎湖被占,你们怎么看?”
这还用问么?揍他丫的!几个人意见统一的干净利落。
做为小新人,卢象升没有开口表态,但不妨碍他心潮澎湃。同样一个问题,朝堂上各种各样的扯皮,这里高效快速的办公模式简直让他不敢置信。
朱平安很快抛出了另一个问题:“如果打起来,辽东这边趁火打劫怎么办!”
所有人都没说话,辽东的水太深。
怒尔哈赤大家公认的大明头号心腹大患,那老东西就是草原上的一头狼,每时每刻虎视眈眈的望着京城,如果让他知道大明兵发澎湖,若不趁乱来咬上几口,他就不是人。
提到辽东,熊廷弼最有发言权,想了片刻,皱着的眉头忽然松了。
正准备说话的时候,边上一个声音开了口,有点弱,可是很坚定。
“我有个主意——”
朱平安看向卢象升,所有人都看着他,卢象升脸上有点发烧,心跳得象打鼓。
他还是硬着头皮站了起来:“殿下,我有一个主意。”
“嗯,”朱平安冲他一笑:“说说看?”
卢象升觉得都快晕了,当年金殿策对时也没有这么紧张过,深吸了一口气,强行让自已镇定下来:“辽东金兵号称二十万大军压境,难免有夸大之嫌。”
这话说出来,熊廷弼第一个点头。
做为一代怒尔哈赤头痛的老对手,彼此的家底太熟悉了。
“小卢说的不错,金狗以骑兵最为厉害,精锐部队最多不过六万左右!二十万?就算把赫图阿位全翻过来,老人孩子齐上阵还差不离。”
他的话引起了一阵轰笑,朱平安笑着点了点头,示意卢象升接着说。
“眼下已近深秋,辽东早寒,已不适大起军事,再加上孙大人驻守辽东,稳扎稳打,他们想要进犯已经不太现实,不过——还是要防一防的。”
当卢象升将自已的想法事盘托出后,看到睿王嘴角的笑容时,他知道自已这第一场入职演说成功了。
熊廷弼甚至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头,说了句后生可畏。
京城一骑快马,带着一封信,往北而去。
半月之后,卢象升兴冲冲奔到军机处,其时天色已晚,朱平安伏在案前,凝神看着什么东西。
停下脚步的卢象升心生感叹,这些天亲眼看着睿王带领下的军机处高速有效的运转着,这让他感叹之余更加钦佩。做为一个有抱负有理想的讲读书人,大明颓败的事实是不争的事实,有心无力让他非常痛苦。
可是现在不同了,他就象在黑夜里看到了一丝光,虽然现在这道光并不显眼。
“殿下,有个好消息。”
卢象升将信递了过去了,那是蒙古林丹汗的回信。
当日卢象升那个但是就是说的这个,当然他不知道的他的建议与朱平安的想法不谋而和。
自古以来,蒙古与女真的关系就是打断骨头连着筋,怒尔哈赤的后宫几乎百分百都是蒙古草原上各部落的贵女。但一个日益渐大的女真,已经引起了草原霸主的不满与猜忌。
林丹汗同样不是什么好东西,但用的好,也会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这些年林丹汗一心想统一蒙古各部,恢复成吉思汗时代的光荣,为此他不时对临近的蒙古部落如科尔沁、喀喇沁等用兵,于是这些小的部落倒向后金寻求保护,长而久之,林丹汗与努尔哈赤产生了很深的矛盾。
正因为如此,朱平安派人送去了一封信,同时附送出去一封圣旨:将所有怒尔哈赤占去的领土全都慷慨的送给了林丹汗。
这一招很损,很直白,也很暴力。
没有任何遮着瞒着,阴谋诡计还要费心猜,朱平安用的是阳谋。
对于大明来说,所费只不过是一张纸。他送给林凡汗的就是个正大光明的名份,可对于某人来说,那是他最需要的东西。
可想而知,准备趁火打劫的怒尔哈赤老窝马上就要着火了。
几天后辽东奏疏传来,陈兵于山海关的金兵一夜之间退了大半。
辽东没有事,所有人的心就放下了,那些顽强反对此时发兵的人也都闭了嘴,一切条件都已经成熟了——现在是放手去对付澎湖的红毛鬼子的时机了。
朱平安特地云西山大营和熊廷弼彻夜长谈了一下,也不知用的什么方法,本来因为不能带兵去澎湖的熊大将军瞬间就喜笑颜开了。
留守军机处依旧是叶沧羽和文震孟,对于每次都是自已看家,叶沧羽除了无语凝噎之外,也没有别的好说。
去澎湖的人有新有旧,旧的有宋小宝,新的有卢象升。
南宫英雄早早就收拾好了包裹,做为贴身护卫,跟的理直气壮的。
睿王离京的这一天,金风瑟瑟,旗幡飞扬。浩浩荡荡的队伍里,每一个人的身上似都凝着血与火,带着一身的杀气腾腾。很快眼尖的人发现在这一群人的身上除了腰间配了一把长刀之外,什么刀枪斧钺一概不见,倒是每个人的肩头都背着一个长长的布袋。
这都是什么鬼?确定这是出去打仗的?
不管众人怎么想,这支队伍如同一条长龙,势不可挡的出发了。
对于暮气沉沉的大明来说,出兵的意义早已大过出征的本身。
无数人目送着这只队伍离京,带走了他们的希望与期盼——大明,太需要一场久违的胜利。
夜里下起了雨,将整个京城沉浸在一片雨雾当中。
叶府的门偷偷的开了一线,苏婉儿鬼鬼祟祟带了个包袱出现,他的身后是一脸无奈的叶沧羽。
一辆马车出现在街角,苏婉儿想都没想,拔步就走。
叶沧羽一把拉住了他:“喂,你想好啦,这可是去打仗,不是闹着玩的。”
苏婉儿不耐烦的挣脱了他的手:“啰嗦什么,我才不管什么打不打仗,我就要去和他在一块。”
叶沧羽目光复杂:“你就不怕阿爹阿娘伤心?”
苏婉儿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雨丝落到她明艳的脸上滚了下来:“我还是放不下他!”
当马车消失在街角的时候,叶沧羽这才叹了口气,一转身,差点吓趴下!
他爹加他娘一齐出现在他的身后。
叶夫人眼圈通红,不时用手帕擦眼睛,手无意无意的拉着脸色相当难看的叶向高。
叶沧羽吞了下口水:“阿爹……阿娘,你们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叶向高的声音有些沙哑,怒其不争的瞪了他一眼:“从你把你妹送出去的时候,我们就在啦。”
叶沧羽焉焉的垂下了头,一声不吭的跪下来了。
叶向高长声叹了口气,就那么拂袖而去了。
居然什么也没有说——
叶夫人将儿子拉了起来:“得啦,也别跪啦,你爹要是真动了心,她往那走啊。”
叶沧羽一惊:“真的?”
叶夫人幽幽叹了口气,“沧羽,你已经长大啦,以后你爹身上的担子你要多帮他分担一些了。”
叶沧羽忽然觉得心头塞塞的,他有时候会难以自抑的羡慕文震孟,倘若他们两人易地而处,他不姓叶,那该多好。可是世事弄人,他虽然不知道父亲与睿王之间达成了什么和平相处条件,但他清楚的知道一点,内阁与军机处,就象水和火,总有一天,会分出一个高下。
到那一天,自已应该怎么办呢?
雨下得越发大了,叶沧羽这辈子第一次觉得自已那个不成器的妹妹做对了一件事——
想**就**,**的痛快,挺好的。
福建这个地方多灾多难,先是嘉靖三十八年,倭寇入侵,后来戚继光在嘉靖四十一年的时候,发动横屿战役,平息倭患。
然后这几十年间,福建一直没有怎么消停过。
万历二十九年,荷兰殖民者开始以贸易、通商为名,对我国沿海各地进行袭扰。
万历三十年,荷兰政府在其亚洲的殖民基地巴达维亚建立了东印度公司,用于专门从事对东方各国的经济掠夺和武力侵略,还派遣舰队司令韦麻郎率队东来。
万历三十二年,时值汛防结束澎湖岛上守兵撤离,韦麻郎率二艘巨舰和二艘中舟抵达澎湖,并在岛上‘伐木筑舍,为久居计’。
总之一句话,没有太平过。
同是冬月,在北方已是天寒地冻,在这却没有半分寒冷,反而闷热潮湿,让从北方来的军兵大为纳罕。
得到消息福建抚巡南居益与福建总兵谢隆仪,两位一文一武福建最大的官闻声来拜。
南居益岁数已经不少,谢隆仪正值壮年,朱平安亲自出迎。
三人一碰面,两位没想到睿王居然是这样一个青春少年,不由得对视了一眼。
不怪他们多想,大明朝干出这样的事太多了——
无论多大多重要的战事,总是派个太监出来指挥,结局可想而知。
现在不派太监了,派少年出来了。
他们二人交换了个眼光,心有灵犀地一齐叹了口气。
朱平安意味不明的扫了他们一眼:“两位大人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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