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撅着屁股忙活的时候,天启的脸色难看的能拧出水来。
直到李太医一边擦汗,一边凑上来道:“皇上请宽心,孙大人无事了。”
天启愤愤的瞪着他,“他怎么了?”
李太医:“从脉息上看,孙大人似是太过竭神耗精,以致脏腑虚空,五劳七伤所致。”
天启什么都明白了,照孙承宗这个情况,四个字足矣:年老体衰。
看着皇上面无表情的挥了下手,李太医等人识相的退了下去。
一会儿,高小手轻手轻脚的回来了,小心打量了下天启的脸色,想说什么又吞了回去。
“安置好了么?”
高小手吓了一小跳:“是,安置好了,陛下您放心。”
天启无比疲惫的站起身来,“朕要去趟工房,你就不要跟来了。”
高小手眼睛转了转,忽然跪了下来:“皇上,孙大人有一句话捎给您。”
走到门口的天启停了下来,连头都没有回:“说什么?”
高小手:“孙大人说——他已老朽,纵有心杀敌,怕已无力回天。他要向皇上举荐一个人,只要他去了辽东,皇上必能高枕无忧矣。”
滚他娘的老蛋!
天启默默在心里骂了一句,他当然知道那个人是谁。
他又不傻!
看着皇上的背影隐没在工房,良久之后,高小手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说的确实是孙承宗的原话,但并不全。
孙承宗的话还有下半截,那就是:实到万不得已之时,皇上可启用辽东守将袁祟焕,他由老臣一手调教,虽末成材,但已可一用。
袁祟焕是什么鬼?高小手撇了下嘴。
眼前现出那个目光一直清澈的人影,不自觉地哼了一声:“这个人情,你可是欠定我的了。”
之后三天内,辽东的战报来得比催命符都急,源源不断送到了乾清宫。
整个京城都被战争的阴云笼罩着,到最后就连养伤中的魏忠贤都沉不住气了。
金马玉堂上一派安静,不过这安静更象是风暴来临前短暂的假象。不知是谁开了头,第一封请皇帝赦免睿王的奏疏就象拔开了放了一池子的水的塞子——无数道奏疏雪片一样飞到了乾清宫。
其实不用他们催,天启也知道,不能再拖了。
他对积了满满一案的奏疏嗤之以鼻,“都送去御膳房吧。”
魏忠贤一脸复活杂的命人将那些奏疏用箩筐抬走了,然后他就发现,年轻的皇上今天的脸色有些古怪。
“睿王怎么样?”
魏忠贤一听这两个字就蛋痛,脸皮抽了几下:“听刘侨说,殿下过得还行。”
高小手在后边不动声色的暗笑,心道魏忠贤也真够窝囊的了。
“好,很好。”
魏忠贤眼皮一跳,象是意识到了什么。
天启修长的手指敲了下案头:“大伴,外头群臣都要朕将他放出来,命他督师辽东,你觉得怎么样?”
魏忠贤:“……”
他能说最好不要么?可是他没那个胆子。
经过前几天贴加官的那一件事,已经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眼前这个皇帝,已不再是以前随随便便就可以让他玩弄于股掌之上的皇帝——他当然可以自做聪明千回,却不敌皇上聪明一次。因为对方只用一句话,就足以让他粉身碎骨。
他想了想:“睿王顶撞陛下,罪大恶极,但请看在先皇份上,格外开恩吧。”
高小手倒吸一口气,如果不是对手,他都想给这个老太监点赞了——
太毒辣了。
他紧张的转过头去看天启的脸色,却发现天启斜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你们下去吧。”
当高小手与魏忠贤各怀心事退出大殿后,天启嘴角的那个笑缓缓消失了。
片刻后,他从龙书案里摸出一个匣子。
轻轻的拍了几下后,眼神中亮起骇人的光。
匣口有火漆封着,然而这对于天启来说并不是什么事,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开了匣子——打开后,取出内匣,再打开——
一道黄绫小卷静静出现他的面前。
天启深深地吸了口气,没有任何迟疑,拿到手里打开——
片刻后,乾清宫里响起了皇帝歇斯底里的笑声。
朱平安终于出狱了。
来迎接的人说不出来的多,站在前边的当然是叶沧羽、文征孟、曹文诏等军机处的人,后边还有无计其数的大大小小的官员。说起来挺好笑,东林党的有,魏党的也有。对于这些人的出现,朱平安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他们一辈子仰人鼻息看人眼色活着,就象墙头上的草,往东往西身不由已。
不过这些人也不是全然无用,用的好的话,这也是一股潜在的力量。
与他们一一见过礼后,朱平安客气又不疏离的团团抱了个手:“各位,承你们挂在心上,本王感铭在心。只是这次本王杵逆皇兄,实在是罪有应得,现在急着要回宫请罪去了,等回来再请各位喝酒。”
众人本来就是想来混个脸熟的,这叫有枣没枣打上三杆子,先积个善缘再说。至于喝酒,那不是开玩笑么?谁敢哪!
苏婉儿凑了上来,二话不说,一碗盐兜头洒得十分实惠。
朱平安震惊了:“您这是——”
苏婉儿眼圈红红的:“去去晦气,祝你人如其名,永远平安。”
朱平安说不感动是假的,一时忘情,伸手去拉苏婉儿的手。
身后南宫英雄已经开始挤眉弄眼笑开了,叶沧羽咳了两声,抬头看天:“阿宝,今天的天不错。”
宋小宝重重的哼了一声:“还有闲情干这些,皇上在宫里等着呢。”
大家一齐哈哈笑声中,朱平安忽然回头看了一眼——墙头某个角落处,有一道黑影一闪即逝。
乾清宫一切如旧,就连香炉里烧得香没有变。
当他见到天启时,忽然就愣了一下——本能觉得那里有些不对劲。
可具体在那里,他又说不出来,只能说是一种感觉。
“皇兄万安——”朱平安只说了几个字就没声了。
还好天启已经开了口:“出来了?看你这样子,在里边没受什么苦。”
朱平安坦然承认:“就是闷了些。”
天启呵呵笑了起来,朱平安同样也在笑。外人看起来这一团和气的完全是兄友弟恭的经典再现,可彼此心里都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变了——
当笑容变得说不出的僵硬时,场面已经显得有点尴尬。
二人间实在无话好说,天启叹了口气,冲他挥挥手:“你回宫去吧,明天再来见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