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平安这次出行,是做了充分准备的。除了把熊迁弼安排在军机处,武有叶沧羽与曹文诏,文有宋小宝与文征孟,大军点炮开拔后,说起来好笑,要说他离京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可是那一回也不象这一回这样——满心惆怅。
对,就是满心惆怅。
他不停的往后看了又看,到最后就连一向粗枝大叶的南宫英雄都有所察觉,凑了上来:“殿下,你在看什么呢?”
朱平安叹了口气,怏怏的收回目光,“没什么。”
宋小宝:“别看啦,现在良心发现啦,不觉得有点晚么?”
朱平安叹了口气:“她——她还没有消气?说起来那事真不怪我——”
宋小宝高傲地哼了一声,心道不怪你怪谁,难不成怪狗?
“算了,和你说不清了。”
朱平安伸手捏了下眉间,不知是不是没有睡得好,自从发兵到现在,他总觉有些莫名其妙的困。
大军一路行来军容整肃,引得一路万众瞩目。但后果也是明显的,那就是行速一直快不起来,除了一路观看的人流摩踵叠肩不绝于时,更别说还有一拨接一拨耆耋老者出来敬酒送行的。
朱平安一路应付下来,由开始的不胜其烦,到最后感动得不得了——民心纯朴,思定心切,正应了那句话,无论兴亡都是百姓遭殃,打起仗来,流灰当炮灰的永远是老百姓。
就这么着走走停停,眼着着天色擦灰,前头总算见着通州的影子。
朱平安吐了口气,吩咐叶沧羽:“传令下去,大家伙都歇口气,好好歇一晚,明天就准备长途跋涉吧。”
“是。”叶沧羽板着脸应了,转身下去吩咐。
朱平安转头问宋小宝:“他怎么了?””谁知道呢?“宋小宝有些幸灾乐祸:“估计是心气不顺吧。”
朱平安叹了口气,这一个一个的怎么这样难管呢——
一会儿叶沧羽去而复回,来来回回转了几圈。
“有事就说,再转你不晕我都晕了。”
叶沧羽吓了一跳,再看朱平安依旧没有抬头。
“你这一天心气不顺的,是因为你妹吧?”
叶沧羽瞪大了眼,“你怎么知道?”
朱平安放下捏额头的手,似笑非笑的望了他一眼,他能说你老人家不高兴都写到额头上了么:“别磨叽了,麻利点吧。”
叶向高别扭了一会,从怀里取出几页纸一样的东西。
朱平安的眼皮瞬间就跳了起来。
他这次走,该来不该来的送行的人都来了,唯独两个人例外。
其中一个就是苏婉儿。
“这是她让我捎给你的——”叶向高别别扭扭的递了过来。
朱平安古怪的看了他一眼,用不着这样好不好,他和苏婉儿怎么说也是订了亲的夫妻,看叶沧羽这样,不知道还是要野鸳鸯捎情书呢。
至于的嘛,瞎得瑟!
朱平安没好气把信抢了过来,刚看了一眼,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看叶沧羽:“你可以滚了。”
叶沧羽愤愤的去了。
朱平安打开一看,只看了几眼,脸色瞬间就变了——
这特么那是什么信——上边条条款款列了不少,用词之大胆火爆,遣字之火爆凶猛,把朱平安看得一愣一愣的,眼前模模糊糊中出现了一个红衣少女,正掐着腰皱着眉对自已破口大骂,朱平安忽然觉得鼻子有些酸,因为他看到最后角落处结尾的四个字:早点回来——
朱平安的心瞬间就象被丢进酱菜缸里,先咸后辣,然后酸得要命。
可以肯定的是,这信绝地是苏婉儿亲笔,如假保换。
“签吧。”望着最后留出的那块空白,“这要不签会死人的,真是折磨死我了。”
他的手边没有笔墨,但这并不是问题。
朱平安想都没有,伸出中指就咬了下去。
他用指上的鲜血,在那片空白处,认真的划了下去。
他的举动震惊了叶沧羽,以至于他拿着朱平安丢过来的信后,连个屁都没有放,马上就屁滚尿流一样的跑了。
这个时候,大军已经通州驿站驻扎完毕。
在点头哈腰的驿丞的殷勤呵护下,朱平安再次踏入驿站。
再次光临这里,朱平安心情说不复杂是假的。
没来和他告别的两个人,一个是苏婉儿,一个是孙承宗。
苏婉儿没出现,到底还有封信,可是他的老师——
朱平安叹了口气,觉得人生真是寂寞如雪。
这种低沉的气氛一直维持到他进了房,赫然发现灯下临窗处,赫然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老师?”
朱平安简直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用了揉了一下眼,当然不会是什么眼花。
“殿下,老夫恭候多时啦。”
孙承宗转过身来,白发灿然,眼神明亮,虽然一身青袍素帽,但不掩他那一身与众不同的气势。没想到在这能够看到孙承宗,想到之前二人在这里一场争执,真如同做了一场梦一样。更好笑的是,今天再次见面,他已取待孙承宗带兵前往辽东,朱平字觉得自己像是看见了一圈兜兜转转躲不开的宿命。
“老师,你还在怪我么?”
他站在孙承宗的身后,望着对方高大的身材,既觉得气馁又觉得安心——自已已经长得不少了,可和孙承宗比起来总还着着那么一点。他想,也许不是差在高度上而是气势上吧。
“我如果说,我早就不怪你,你奇怪么?”
孙承宗露出了一点吝啬的笑容:“其实你说的没有错,东林党对于大明朝来说,真的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朱平安惊讶的望着他,简直不能相信这话是从孙承宗的嘴里说出来的。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您这是——什么时候想通的啊?”
孙承宗瞥了他一眼,眼底露出一点不易察觉的深意:“你记性怎么比我还差了,就是在这里。”
朱平安哦了一声,忽然抬起了头:“不是吧,既然想通了,您为什么非要回京去?”
然而他的话说到这里自个就断了篇——师生一心,自有感应。他觉得自己听出了对方话音里的别样意味。
“老师,你这是用自已作饵,下了个套子让我跳啊。”
孙承宗眼底眉梢尽是遮不住的笑意:“后金日渐势大,我在辽东几年,步步为营,苦心经营,虽然薄有建树,却也知道只是一时之计,阻金兵于关外或是没有问题,但想克土复缰,甚至解除后患,却是不可能的。”
朱平安:“老师,您别妄自菲薄了。”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孙承宗挥手打断:“我没有妄自菲薄!所以,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一个人,一个能够救大明朝的人。”说到这里他转过了头,昏暗的灯火在他的眼里跳跃灵动,这两团火瞬间就烧进了朱平安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