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怒尔哈赤红着眼睛喊出‘踏平宁远’这句口号的时候,远隔千里的紫禁城坤宁宫中,年青的皇帝在张皇后的迎牛头马面下缓步进宫。
皇后已从失子的打击中缓了过来,最起码从外观上看起来除了瘦了有些伶丁的感觉。
“朕这一阵子有些忙,好久没有来看你了,你有没有怪朕?”
张皇后有些惊诧的抬了下头,皇上少有的如此温情许许的安慰,这让她在这难耐的寒冬中生出一股暖意。
“臣妾多谢陛下关怀。”皇后的眼睛有些湿润,“有陛下这句话,臣妾就知足了。”
天启叹了口气,温声道:“听说你最近少理宫事,整日闭宫读书?”
张皇后微笑:“臣妾愚顿,才智平庸,先前那些日子伤心难过,几可无以排遣。后来还是睿王殿下临走时命人送来一些书,说是孙先生送给他的,臣妾偶然一翻,这才发现书中果然别有洞天,足以解忧畅怀。”
听到皇后提起睿王,天启的难色瞬间一僵,等到听到孙先生三个字时,又有些莫名的和缓。
他的面色变化细微,却没能逃得过张皇后的眼,轻轻叹了口气:“臣妾丧子之痛,幸亏有这些书相伴,没想到竟然惊动了陛下,是臣妾的错。”说完就跪了下来。
天启心里最后那一丝不舒服在皇后这一跪后消失了,伸手拉了起来,叹了口气:“嫣儿,孩子没有了还可以再生,你要保重身体。”
张皇后眼角轻轻地抽动了一下,她毕竟年轻,喜怒不形于色的城府远没有修练到火候,苍白的脸上瞬间浮上一片嫣红。当然她的表现在皇帝看来是说不出来的娇羞可爱,但他没有发现,隐在年轻皇后宽袍广袖中的手早已死命的捏在了一起,长长的指甲深深的扎入了掌心。
“陛下说的是,臣妾受教了。”
一夕风雨,半床花零。
皇后倚在天启的怀中,脸上不见丝毫激情过后的余晕,而皇上对于这次灵肉合一的活动极为满意,昏昏欲睡中他紧紧搂着皇后:“别难过了,从这个月开始,朕一定常来这里,你一定会再次怀孕的!”
年轻的皇帝象天下所有年青人一样,对着自已心爱的人说出一切的豪言壮语。
皇后却没有吱声,只是将半睁的眼越发的睁大了,瞳孔深处闪过一片痛楚,然而很快平息,化入一片疯狂的平静里。
天启醒来的时候,发现天依旧没有亮,帐外却有残光隐隐。
他伸手打开帷幕,发现皇后长发挽,正端坐窗下书案上读书。
“又来了——”天启摇头叹了口气,同时心里也多了一点好奇。
“你在看什么书?”
张皇后惊了一跳,转身看到天启赤着脚站在她的身后,她难得的被皇帝的孩子气惹笑了,娇嗔道:“陛下,您——”她一边笑一边来扶皇帝:“虽然烧着地龙,但地上寒气还重,要是受了凉,臣妾万死。”
天启:“没事,朕没有那么娇气。”忽然伸手,把张皇后放在案上那本书拿了起来,“让朕看看,你在看什么好书?”
张皇后惊了一跳,下意识的动了一下,随后就僵住了。
“赵高传?”
说起来挺好笑,虽然贵为九五至尊,但由于跟着明光宗朱常洛沾光,天启读书少得可怜,但再不济,赵高传三个字还是认得的。身为帝王,赵高是什么人,生平做过什么事迹,他自然是了解的。
“你这又是何必呢?”天启看了张皇后一眼,“今后,不要再看这样的书了。”
张皇后微微的笑了一笑,却没有答话。
天启诧异的望着她,对于她的公然逆旨有些出乎意料,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办了。
张皇后轻轻的跪了下来:“陛下,过几天臣妾想再挑几个人进宫侍奉您。”
天启表示已经跟不上皇后的节奏了,这是那跟那啊——不禁有些心烦意乱:“没必要,朕不是好色荒淫的皇帝。”
张皇后摇了摇头:“不是如此,陛下难道没有发现么,从裕妃妹妹到慧妃妹妹,再到容妃,最后是臣妾,皇上登基五年,还没有一个皇嗣呢。”
皇后的话就象一盆冰水,瞬间将天启冻了个透心凉,他几乎是有些狼狈的暴怒道:“你这是在影射什么?”
“臣妾不敢。”面对皇上的怒火冲天,张皇后没有丝毫畏惧。
“前些日子太医给臣妾诊脉,已经告知臣妾因为上次胎儿受损,已经无法再孕了。”
“什么?”
天启象是被人挨了一棍,脑海里一片乱轰轰的——他的眼睛忽然移到那本放在案上的书上。
死一样的静默,在坤宁宫迅速的蔓延。
就在这个时候,殿外传来高小手有些忐忑还有些惊喜的声音:“陛下,辽东那边有喜报传来!”
压力瞬间就没有了,从木然中醒来的天启几乎是狼狈的站起身来,向外走了几步,忽然想起皇后还跪在地上:“您起来吧,不要胡思乱想,朕——过几天再来看您。”
望着皇帝远去的背影,再看看案上那本赵高传,张皇后心里空落落的,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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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过了正月,太和殿上就象一湾表面冻住的水,看似平静如镜,实际暗流湍急。
辽东的喜讯已经传开了——无论是春风得意的魏党还是奄奄一息的东林党,每个人面上都是喜色一片。
睿王出手,依然不凡。拿下金州与旅顺,等同于在怒尔哈赤的肚子上插了一刀,这种只能存在梦中可以完成的事居然都做到了了,简直让在场诸位官员咋舌不下。
这个实打实的好消息,就象一针兴奋剂。几乎所有官员都在议论睿王,声音之大可以沸反盈天来形容了。天启皱着眉头蓦然发现一个事实,那位已经成为大明军神的睿王爷他的兄弟,正在用他一次又一次、屡创新高的战绩表明一个事实——
他有多能干,就显得他就有多无能。
喜色已经凝固在了嘴角,天启眼前不知为什么忽然想起了那本赵高传——
他的目光落在了一个人身上,一口火气冲到了喉咙。
魏忠贤高冠峨帽,正在心里暗暗盘算怎么分点功劳给自已的儿孙们——但一想到朱平安浅笑晏晏的眼,心里不由得就是一激灵。
他不安的动了下身子,冷着眼扫了一眼太和殿。
叶向高已经滚了,孙承宗也滚了——等再收拾了他,自已再也无所畏惧了。哼,且先让你得意着些,早晚有收拾到你的时候。
他得意的笑了一下,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殿角处有一个人高声喊道:“陛下,臣有本启奏。”
魏忠贤的脸瞬间就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