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前几次相比，这次的旨意来得既然快又实在。不止有丰厚的牿赏，还有实实在在的升迁，甚至连评语都给的空前绝后的高大上。
“八年来贼始一挫，乃知中国有人矣！”
宣圣旨的人是老相识，王体乾每次见到睿王，总是一阵阵莫名的蛋痛，这次也一样。
他眼里的朱平安一直是个奇怪的人物，每次见他的样子都没有多大的变化，无论是东南的海风还是辽东的寒冰，在他的身上都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做为这位殿下每一次立下赫赫战功的见证者，早在上次濠境宣旨的时候他已惊骇的发现，这位少年王爷身上的气势已经到了他颤颤不敢仰视的地步。
他心惊胆战之余，也曾想过那气势是什么，然而结果却把自已吓了个半死。
可是这次和上次又有不同，现在的睿王爷脸色白得似有些过，唯一不变的是眼神清澈剔透依旧。
“有劳王公公了。”
看着这位少年王爷，王体乾有些语塞——正月底打胜仗，这才刚二月初，袁祟焕已被提拔成了都察院佥都御史，加封辽东巡抚，刚刚又升成兵部右侍郎，而在这之前，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四品宁前道，连满桂的职务也比他高一些。袁祟焕固然成为人生赢家，不过皇上似乎心情不错，打算雨露均沾，毛文龙、满桂、祖大寿，朱梅等一众大小将领，都按功得到了一等大封，只是都没有袁祟焕这么厉害罢了。
放眼辽东文武，唯有毛文龙这位有封号的总镇总兵勉强可与袁祟焕这位新鲜当红炸子鸡相比，其余尽皆都是菜矣。
想到这里，王体乾不安的望了一眼睿王，一颗心已经不停开始打鼓。
不过他也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宣旨——下余的，只能寄望老天保佑了。
旨意很快就宣完了，众人面面相觑。
说心服是假的，但无法宣之于口。因为他们发现，皇上的封赏也是分三六九等的，他们算是好的了。同样浴血奋战建功甚伟的叶沧羽、曹文诏、宋小宝、南宫英雄等人并没有在大赏的名单内——这个发现让接旨的所有人简直不敢相信，不约而同的交换了个眼神——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此时叶沧羽与曹文诏在宁远，不知做何感想，反正宋小宝与南宫英雄鼻子都快气歪了。
——不带这样欺负人的。
做为脸比较大的毛文龙第一个就不愿意了：“公公，陛下旨意，只此一道么？”
王体乾吃惊的瞪大了眼——问这个是什么意思，自已明明不是已经喊了领旨谢恩么？
有没有别的旨意，和你们谢恩有关系么？
他本能就想发火，可瞟了一眼淡定的立在旁边的睿王，好容易攒起来的那点趾高气扬瞬间就怂了。
“毛大人，只管领旨谢恩便是了。”
这意思就是没有了——毛文龙的心咯噔一下，他这辈子没有到过京城，没有在那金马玉堂里当过官，但这不代表他不知晓那湾水有多浑有多臭。
他看了一眼朱平安，发现那位主正目观鼻，鼻观心，似老僧入定。
王体乾虽然是个死太监，不过他有句话说的很对，各人自扫门前雪，管别人干甚。
圣旨就象一面反光镜，照出来是当今的心思。毛文龙咂了下嘴，一瞬间百感交集全都涌上心口，他将头伏在地上，“陛下厚恩有如山河，但臣自问微薄之功，不敢受领。”
所有人全都惊了——甚至包括朱平安。
天启的旨意没有提到自已，甚至连自已带来的人都没有提及，这是什么意思——朱平安不需要烧多少脑汁就可以知道先前那位全心信任的皇兄已经变了——他现在已经开始猜忌自已，防备自已了。
朱平安苦笑了一下，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从现在还是濠境？还是更早一点的山东剿匪？还是设立军器司的时候？亦或是更早的时候——早到自已刚一进宫的时候？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因为知道也没有什么用。
王体乾已经无法扼制心头的怒火了——毛文龙这是什么意思？拒旨是吧！
他的脸已寒得象块冰，尖利的嗓子就象铁齿刷子扫过铜锅，扎耳的瘆人。
“毛文龙，你想干什么？”
毛文龙笑了一声，礼数周道的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站了起来，“公公不必吓唬我，毛文龙当年领着几百兄弟闯入镇江堡杀金狗的时候，眼眉都没有皱过一下。陛下封赏，毛文龙受之有愧，不敢受领。”
王体乾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伸出两个手指头，一边哆嗦着一边指着毛文龙，一声‘来人’刚在嗓子眼转了个圈还没出嗓子眼呢，就见满桂同样磕了个头站了起来：“陛下封赏，受之有愧，不敢受领，还请恕罪。”
这一声就象决了个口子的长堤，一众跪在听旨领封的将士一齐站了起来：“陛下封赏，受之有愧！”
这些人的声音混在一处，不大，入耳却比海潮扑堤惊雷破空更具气势！
王体乾整个人抖如风中老竹，木头棍子一样戳在那里，不住地抽着气。
这是要造反的节奏啊！
“你们——太过份了！”
王太监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发出绝望的一声哀嚎。
“确实太过份了！”
说话的人是一直没有开过口的朱平安，他真没有想过一转间事情鬼使神差出现这样的变数。他能理解毛文龙与满桂等人为什么这样做，但是他很想说一句：这两位真的长的是人脑子么？
他们难道不知道这事被天启知道之后，他们的下场便被注定了。
还是他们真的想造反？
这个念头在朱平安脑海一闪而过，就象一道惊雷轰然炸响，但他来不及多想，人已经冲了出去。
但这个时候，楚慈忽然拉了他一把——
朱平安回头对上她的眼神，瞬间愣了一下。
尽管对方一句话也没有说，但他发誓看懂了她的意思。
——他这样对你，何必殚精竭虑地守着这破烂江山？他这样对你，何必如此百般委曲求全？
是啊，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