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小手吊着的心蓦然松了一半——皇后来乾清宫的次数不是没有。
但是象今天这样一大清早就来的次数，却是一次没有。
天启嗯了一声，目光扫向高小手。后者是什么人，顿时明白某人的意思，当即跪了下来：“如果是我，我马上去死。”
他的铿锵悲壮打动了天启，当即哼了一声：“滚吧。”
大冷的天，高小手一头一脸都是汗，不敢再说什么，爬起来就退了出去。
张皇后进来的时候，见到的是皇帝推开窗，似在瞭望雪景。
园中里一片雪白，厚厚的积了一层雪。几株红梅，老杆疏斜，几只雪后出来觅食的麻雀叽叽喳喳。
张皇后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当然她没有错过梅树下那个‘雪包’。
“皇后不在宫里呆着，跑朕这里做什么？”
天启的口气算不上好，瘦削的脸硬生生绷出了几道刻薄的弧度。
张皇后的心紧了再紧，挤出几丝笑容：“昨日风雪大，臣妾一晚也没有睡好。担心皇上，便一早过来看看。”
天启哼了一声，不过神色已经柔和不少：“朕还好，嫣儿为什么没有睡好？”
张皇后的心登时松了不少，只有皇帝开心的时候，才会叫自已的闺名。
“没什么，臣妾昨夜读书读晚了，做了一夜的梦。”
她这样一些说，倒真的勾起了皇帝的兴趣。
“读的什么书？”
张皇后：“是后汉书《后汉书·赵孝传》。”
天启刚喝的一口茶差点呛着——皇后这是准备和姓赵的干上一辈子么？
上次是本《赵高传》，这次又是《赵孝传》，两下一联想，天启刚缓下来的脸色就重了。
张皇后视如不见，自顾自说道：“西汉末年，战乱不断，饿殍遍野，人们以人为食。有一伙强盗抓住了赵孝的弟弟赵礼，要把他吃掉，赵孝知道消息后，把自己绑起来去见强盗，要代弟弟去死，强盗被赵孝的行为震惊和感动，于是放了他们。”
天启的眼角跳了几下，“皇后，你底想说什么？”
张皇后默默的站了起来：“陛下，睿王年少气盛，有些时候说话直了一些，皇上念在他薄有功劳的份上，能原谅就原谅了吧。”
果然如此，天启冷笑了一声。
“你消息倒灵通的紧。”
张皇后一声不吭的跪下：“臣妾不敢干预朝政，臣妾只想劝皇上一句，莫要被谗臣奸宦蒙蔽视听。”
“你放肆！”
天启再也按捺不住，伸手一划，小几上的东西砸了一地。
外头的竖着耳朵的高小手连忙闪了进来，刚想说点什么，一抬头就被皇帝喷火的眼神惊着了。
“你回去吧，没有宣召，不准再出现到朕的眼前。”
高小手的嘴大了都合不拢了——这是打入冷宫的节奏啊。
张皇后除了脸苍白了点倒也没有什么反应，安静的行了礼：“自从失了孩子，臣妾早已心如死灰。陛下不想见臣妾，臣妾一定遵命。”
天启的心瞬间就软了。
此时他已经从太医那得知张皇后因为那次小产终生无法再育，对于这位结发之妻，他一直有一份难言的愧疚在心。
“朕又没有说不会再见你，只是这阵子不想见你——”天启又恼又怒：“你回宫去吧。朕会好好想想你的话。”
张皇后哀怨的看了转着背着她的皇帝，她已无话可说。她是聪明人，知道再说下去不但对睿王没有任何好处，更是会连自已都折进去。
殿内静悄悄的一片死寂，天启闷了片刻，猛然推开了窗：“他还好吧？”
一边上的高小手吓了一跳：“陛下，这大风雪跪了一夜——”
他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就在这个时候，外头值日的小太监轻轻敲了下门，颤着声道：“回陛下，奉圣夫人求见。”
天启与高小手一齐都愣了——
这个当口，她来干什么？
“宣她进来。”
奉圣夫人进来，高小手只得识趣的退了出去。尽管满心好奇，他也没胆子象以前那听壁角，只得闷闷的望着那个雪包，想着那个人苍白俊秀的脸，决定豁上去了。
一夜冰雪催，就算再有准备也冻了个七七八八了。
伸手几下拂开他的身上的雪，碰到结冰的帽子时，掌手的心差点被沾下一层。高小手的眼圈瞬间就红了，这人就算还能活着，只怕也要废了——皇上，可真的够狠的，这是要命啊。
“大清早的没事哭什么——”
高小手简直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低头一看，就见朱平安厚厚的貂皮重裘下一溜放着三个风铜小火炉，不止如此，他屁股底下，还有一个厚厚皮垫子。
高小手揉了下眼，一脸都是我没看错吧的表情。
“别看啦，就算有这些东西，我也没了小半条命了。”
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高小手真的服了他了，这人到底是心大的能装下山河，还是痴傻呆子不知所谓，他已经分不清了。
朱平安的脸一片火红，高小手忍不住伸手一试，直接就哎呀叫了出来。
“我去告诉陛下。”
朱平安一把拉住高小手，低声道：“没必要，不说我还有点希望，说了没准我死得更快。”
“高公公——”就在这个时候，刚才值日小太监急匆匆跑过来，看了一眼朱平安。
“有事快说，有屁快放，爷烦着呢！”
小太监似乎很怕他，一直垂着头不敢抬：“陛下让你去见他呢。”
高小手笑了一声：“正好，你也别走了，在这照看一下王爷。”
小太监看看朱平安，眼圈慢慢的红了起来，然后伸出一手，握住了朱平安的手。
朱平安叹了口气，他知道她是谁。
“谢啦，又是你救了我。”
楚慈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的淌了下来——自从霍府门前初遇一直到现在，他们之间该发生的和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然而他们彼此之间有如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的身份让她以为只要拥有这份记忆都足够了——可直到现在一刻，她才发现自已错了。
自始至终朱平安一直表现出来的非凡与超强，让她除了仰望还是仰望。然而当眼下朱平安倒在她怀里的这一刻，才让她才真正意识到认识到一点，他和她一样是一个有血有肉、有爱有恨的凡人。
她终于看清了自已的心事——
“从今天开始，你要是敢离开我，我恨你一辈子。”
楚慈道：“我恨死你了，朱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