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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千里驰援(1 / 1)

呜呜的北风刮过一夜后,天空落下了密密麻麻的鹅毛大雪。

四野静得没有一丝风,雪花直上直下地落着,半天功夫,遮住了七高八低的沟沟坎坎,盖住了五颜六色的山川河谷,捂住了大地上的一切。天低了,地平了,大山小了,小得像个白馒头。

眼前只有一片白,朦朦胧胧,干干净净的一片白。

离三义牧场六十里外的蝲蛄镇,是远近二三百里内最大的镇甸。说是大镇甸,也不过二百多户人家,有五家酒馆,两家旅店和一家卖针头线脑、锅碗瓢盆、马鞍、车轴的杂货铺。最大的买卖当属三家山货庄,收购牛马羊皮和其他兽皮,一年到头生意兴旺。

今天早晨,北风刚住,天空才飘下雪花,三义牧场的老崔头和二胖在院里套车,杂货铺掌柜的老杨从屋里出来说:

“下雪了,今天别走吧。”

老崔头说:“这雪要下大,今儿个不走怕被雪隔住,场里正等着铡刀用,不能耽误了。”

大车上载了五袋盐、两篓豆油、几十斤菜、十把铡刀,还有铁锹、铁镐、鞭杆、竹扫帚。

老崔头赶车刚出蝲蛄镇,便有三十来个骑马的人进了镇东街,个个鞍上挂刀,马屁股上驮着包裹,看样子是远道而来的。领头的是五十多岁的扁鼻子,见人便打听去三义牧场怎么走。年头乱,经常有马贼抢牧场,这伙人穿戴打扮军队不像军队,百姓不像百姓,一看就扎眼,沿街连问了几个人,都说不知道。蝲蛄镇上的酒馆、山货庄中,有一家酒馆、一家山货庄和那家独一无二的杂货铺,都是三义牧场的。去年秋,报号老北风的一伙马贼窜进蝲蛄镇,多亏三义牧场杨三爷带着人把马贼打跑的。蝲蛄镇上二百多户人家是靠三义牧场才吃口太平饭,遇见不三不四的人,怎能往三义牧场里引?三十来个骑马的人,从东街问到西街,也没打听出三义牧场在哪。别说眼下就要大雪封山,就是平常日子,没有向导也不敢轻易进大草原,几十里没有人家,一望无际,走迷了路就得活活饿死。

三十来人眼看走到镇西边了,忽然遇见一个外地来买山货的多嘴老客,说了句不长眼的话:

“三义牧场的大车刚出镇,大约走出不远。”

扁鼻子问:“往哪个方向走的?”

那个山货老客说:“你看,车轱辘印还没盖严哪。”

扁鼻子低头一看,果然雪地上有两条模模糊糊的车辙。他吆喝一声,三十来匹马便直奔西北驰去。

老崔头是这方圆几百里出名的车把式,这片草原上的沟沟坎坎全在他心里装着。据说年轻时有一次喝醉了,抱着鞭子躺在车上睡觉,全凭鞭梢来往晃荡着赶牲口,从几十里外回牧场,车到牧场大门口停下,他一直睡到天亮,睡醒了一摸,一身露水,才知道半夜就到家了。

跟车的二胖是牧场里的驯马手,多烈性的马,一到他手里就像使熟了的牲口一样,一鞭子下去,能绕过马脖子把鼻孔抽豁开,吓得马浑身直颤,一步不敢动。驯马手和车把式比鞭子,地上放一摞制钱,一鞭子抽起一枚,只有二胖和老崔头能抽起十枚制钱,底下摞的钱纹丝不动。

老爷俩一上路,老崔头鞭子一晃,顶着雪花越走越快,雪也越下越大,转眼功夫就看不见土地了。走出不到二十里路,忽听后边一阵马蹄声,上来三十来人,头前一个扁鼻子小老头,还未到近前就喊:

“车老板,大车回三义牧场吧?”

其实不用问也能看出来,盐袋子和油篓上都写着三义牧场的字号。

老崔头上下打量几眼那三十来人,不紧不慢地问:“你们是绺子上的,还是官面上的?”

扁鼻子一笑三哈哈地说:“我们是杨三爷的故友,特来拜访三爷。”

老崔头翻了翻眼睛说:“我在牧场赶了三十多年大车,不但没见过你,怎么听说也没听说过你们?”

扁鼻子哼了一声说:“你一个下人知道什么?三爷有话还能对你说?”

老崔头把胡子一撅说:“冲这句话你就不认识我们三爷,前天我们哥俩还在一块儿喝酒呢。三义牧场可不分什么上人下人的。”

扁鼻子旁边一个红鼻子小老头赶紧打岔说:“谁不知三爷义气,海交。我们不只来看杨三爷,还看看陈二爷哪,二爷在家吧?”

老崔头说:“呦嚇,你们还真知道的不少啊。你知道陈二爷和杨三爷是什么关系?”

红鼻头说:“塞外三雄谁人不晓,二爷和三爷不仅是把兄弟,还是儿女亲家。陈二爷的小姐嫁了杨三爷的公子,亲上加亲。”

老崔头和二胖子都在心里头骂:混他妈的扯,阴阳颠倒,狗吃黄瓜——差了屎!

二胖逗趣儿说:“看来你们运气不错,来早不如来巧,正赶上我们大小姐的孩子过满月,没看见车上拉两篓豆油吗?那是准备炸滑鱼,炸豆腐泡用的。”

扁鼻子立刻顺杆就爬上来:“我们是先来熟熟路,我们老大还备有厚礼,长命锁、麒麟送子,随后就到。”

老崔头瞅了二胖一眼,两人心里又在骂:他妈拉个巴子!假小子还没出阁呢,哪来的孩子过满月?这伙人绝不是好东西,得想个办法把他们甩掉。

恰巧路旁有一个土窝棚。草原上常有这种简陋的窝棚,是放牧时住宿用的。有的里面还放着锅碗柴草,过路人遇到雨雪可以进去躲躲,走时把门关好就行。

老崔头说:“诸位两便吧,我该喂牲口了。你们顺着我手指的方向,一直往北走,天不黑就能到三义牧场。”

扁鼻子眼睛一瞪说:“你刚走出三十来里地就喂牲口,早晨套车前没喂吗?”

老崔头说:“我这牲口有个脾气,吃饱了不拉套,我总喂它半饱,不到三十里就得喂一回,再不喂就拉不动了。”

扁鼻子看出车上牲口的肚子都不瘪,知道行迹已被识破,索性收起假脸,露出了本来面目,厉声厉色地说:

“大爷眼里不揉沙子,打开窗子说亮话,我们是缇骑卫士,来找杨兴办官事,今天你死也得把我们领到三义牧场去!”

二胖一立瞪眼,刚要开骂,被老崔头一个眼色止住了。老崔头眯着眼,把这三十来人仔细看了好几遍,才不慌不忙地说:

“你还别横过头了,我真要是死了,就没有给你们领路的了,不信你们就试试。”

三十来人你看我,我看你,望望天,看看地,再左右一瞅,四外一片白,连东西南北都分不出来,地上的马蹄印儿,一眨眼便被雪花盖没了,要想返回蝲蛄镇都不一定能找得到。

老崔头说:“你们找杨三爷也好,找陈二爷也好,冤有头,债有主,有天大的官司也扯不到我这赶车的头上,咱们好说好商量。我顺路,你们秃子跟着月亮走——借光;来横的,你们把我的脑袋请下来,我也不算少亡。”

红鼻头看要闹僵,好说歹说,才把老崔头哄顺溜了,老崔头还是磨磨蹭蹭,给四头牲口喂了点草,才扬鞭上路。

喂牲口时,老崔头瞅着那伙人不注意时,小声对二胖说了几句话:

“咱俩得陪他们死一个,我死,你回去报信。”

二胖刚要说话,老崔头瞪了他一眼,大声说:

“我那个小孙子就爱吃栗子,我给他买了十斤,管他吃个够,让他记住爷爷。”

二胖心里一酸,差一点掉下眼泪。

再上路,大车一直向北,车后面跟着一串马队,看上去倒挺威风的。雪越下越大了,大雪片粘在眼毛上,喘两口气的工夫都不化。老崔头故意吓唬他们,回头对扁鼻子说:

“这大雪,走岔了道被雪捂上,用不了半天,准得冻成冰坨。”

扁鼻子明知他的话不假,还是狠劲哼了一声。

不知走了多远,人变成了白人,马变成了白马,大车上的雪有一尺来厚。车后面的扁鼻子沉不住气了,低着脑袋,躲着雪花,大声问:

“还有多远能到?”

老崔头说:“二十多里路吧。”

扁鼻子说:“怎么走了这半天,还有二十多里?不是说总共才六十多里路吗?”

老崔头乐呵呵地说:“望山跑死马。大草原上的路是笔糊涂账,一问路,多远?六十里吧,走了一上午,再问,多远?七十来里吧。越走越多了。……”

红鼻头觉得大车爬上了一条陡坡,越走越高,好像伸手能摸着天了。他忍不住问了一句:

“怎么上山了?”

老崔头说:“这是沙岗。”

红鼻头问:“怎么不在沙岗下面走?”看样子他还懂得点儿四五六。

老崔头振振有词说:“下面是风口,来阵风能把咱们都埋在雪底下。你懂得什么?”

红鼻头不吱声了。

大车爬到沙岗顶上,老崔头大喊一声:

“小心,前面有偏坎儿!”

一言方了,坐在车外辕的二胖儿一下被甩掉车下,顺着像铺了一层棉褥子的偏坡,一溜骨碌,滚雪球一样滚下了二十多丈高的沙岗,人们紧跟着往下看,只见斜坡上冒起一溜白烟儿,一眨眼功夫,人就没影了。奇怪的是二胖滚下大车时,竟顺手带去了老崔头那个装栗子的小布袋。

马上的三十来人吓愣住了,眼看着一个大活人,转眼间便被雪埋了。老崔头高喊两声:“二胖啊,二胖啊!”抡起鞭子赶着牲口就走。

一直往北走,一直走到黑,也没走到三义牧场,路上连个窝棚也没遇上。

天黑得连人影都看不清了,雪也渐渐小了。老崔头将大车赶在一个小沙岗下的背风地方,卸下牲口喂草料。扁鼻子气得跳脚大骂:

“老混蛋!你不是自吹自擂说什么闭着眼睛走三百里路,连车道沟都错不了吗?怎么大瞪两眼,连自己家都找不着了!”

老崔头不着急不上火,嘿嘿冷笑两声说:“顶着北风烟儿雪,连眼睛都睁不开,错点路有什么稀奇?你嫌我糊涂,为什么像孤魂怨鬼老缠着我!你不混蛋,自己走呀。”

扁鼻子噌的拔出剑来,老崔头一看,乐了,说:

“要杀就该早下手,何必跟我走了一天?”

扁鼻子咬牙切齿地说:“我先挖出你的眼珠子,然后再割下你的舌头!”

老崔头满不在乎:“怎么死还不是一个死?把你崔爷爷拎刀刮了,你们一个也别想活着回去。”

红鼻头死气白赖地才把扁鼻子劝住。扁鼻子也明白,真若是把老崔头杀了,这三十来人怕是一个也不能活着出草原。生气归生气,吓唬归吓唬,要找到三义牧场,归根结底,还得靠这个又臭又硬的老崔头。不然,这头一拨来探路的人马,岂不是白跑了一趟?

走了一天,人困马乏,嚼完干粮,吃了两捧雪,老崔头夹在四匹马中间,那三十来人互相背靠背挤在一起。雪虽然小了,却刮起了小北风,吹得身穿皮袄还透心凉,似睡不睡地挨到半夜,忽然听见一种瘆人的奇怪声音,像小孩哭,像猫头鹰叫,像一片山呼海啸,把人们都惊醒了,连马都吓得乱蹦乱叫。

扁鼻子跃上小沙岗向北一望,灰蒙蒙的雪地上,涌来一大团黑影,好像假阴天飘来一片乌云,影影绰绰地还夹杂着成百上千点小绿光。

老崔头伸了伸懒腰说:“三爷,老哥哥先走了。”一回手,搂住辕马的脖子落泪了。“可惜我这匹好马了。”

扁鼻子在沙岗上喊:“老崔头,那些像小星星的是什么?”

老崔头待搭不理地说:“狼眼睛。”

那么凶的扁鼻子竟吓得从沙岗上骨碌了下来。……

沂蒙双剑自从听过雷震霄的一番话,又在徐府服过居灵赠的解药,已不再向五毒教寻仇了。离开大柳坡后,兄弟二人在江湖上转了一圈儿,才知道五毒教确已三十年未入中原;阴魔蒲同当上了东厂的副统领,差不多也是尽人皆知的事。二人深悔自己闭目塞听,竟为恶人所蒙蔽,几乎做了赣江二鬼的替死鬼。月前回家安排一番,又连辔赴京,要找蒲同报仇。

兄弟二人出蒙阴奔济南,经德州北上,至通州时遇见四十多名缇骑武士纵马东去,路上,二人听见了一句话。

一个缇骑武士说:“……蒲副统领随后就到……”

“蒲副统领”定是阴魔蒲同,“随后就到”,要上哪去?东厂为何与缇骑一同出动?不管什么时候到,也不管去哪,只要跟上这伙人,一定能见到蒲同。……这可是天缘巧遇,得来全不费工夫。

沂蒙双剑拨转马头,便远远跟在这队缇骑武士后面向东驰去。

一直跟到山海关,见这伙人还没有停留之意,沂蒙双剑才知这伙人是出关的,已经跟到这里了,再远也只好跟下去。

四十多名武士中有五名高手,其中一人叫牛珩,今年开春时曾跟随蒲同夜袭栾家庄。走到山海关东街时,用马鞭指了指全义兴的牌匾说:

“这买卖从前是宝马金刀开的,据说半年前换了东家,若不然,咱们今天就进去给弟兄们弄点零花钱。”

身旁一个两撇胡瘦老头问:“牛兄去过三义牧场吗?”

牛珩说:“没去过,听副统领说是在大草原里,很不好找。”

两撇胡问:“那我们出关去干什么?何不在这里等着?”

牛珩说:“这里人多眼杂,怕走漏了风声。前头已经有一拨人探路去了,出关到牤牛台,有人接我们。”

眼看日影西斜,四十多人没在山海关住下,竟打马出城,奔城东的姜女庙去了。

姜女庙不大,修盖在一座大土墩上面。不知是哪朝哪代的好心人,将这位哭倒万里长城的孟姜女供养在山海关外面,在塞外风沙下遥望长城西去,定然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庙里没有庙祝,香火也不盛,庙东庙西有几十户人家,男耕女织,各享其乐,只有背井离乡的孟姜女,冷冷清清、凄凄凉凉地独居异乡,南望大海,就像庙廊柱上那幅对联:海水朝朝朝潮朝朝朝落;浮云长长长长长长长消。”

缇骑四十多人为避人耳目,竟宿在姜女庙内。沂蒙双剑借宿在村西一户人家,二更以后,兄弟二人暗暗出来欲去姜女庙察看动静,未临切近,便听到庙里有说话声。

一个尖利的嗓音说:“……话已说完,听不听在你们。哪位能说明此行为何,耿鲁言出必信,马上放他出庙自去。否则,只好一勺烩了!”

牛珩的声音在喊:“缇骑与五毒教素无过节,耿堂主何必如此相逼?”

耿鲁声音尖利咄咄逼人:“五毒教与谁也没过节,也与谁都有过节,你我心中都有数。我们要听的话只有一句,说真话,彼此是朋友,诸位自便,各奔前程;不答话,你我是对头,姜女庙就是你们丧身之地!”

一个苍老声音愤愤地说:“五毒教欺人忒甚,我就不听这个邪!”

耿鲁冷冷一笑说:“我给你个便宜,你我单打独斗,我绝不用毒,徒手抻量抻量丐帮长老有多大道行。”

金线蜈蚣果然眼亮,一照面便认出了雄踞河北的丐帮四长老之一手到擒来管靖。

丁珏和丁喆远远望去,一条人影站在庙墙上朝里说话,庙外四周有二十多人来回走动。墙上的耿鲁说完话便纵入墙内。

管靖见耿鲁凌空而下,便迎上两步说:

“五毒教久居南疆,突来北方,意欲何为?”

耿鲁反问:“丐帮世代为民,今做东厂走狗,意欲何为?”

管靖老羞成怒说:“丐帮为官为民,均由自主,与你何干!”

耿鲁针锋相对地说:“五毒教在南在北,老子自主,与你何干!”

管靖的擒拿法驰名江湖,五指到处,骨折筋裂,凌厉非常,因口齿相争落于下风,一出手便运足功力抓向耿鲁脑前要穴。

耿鲁微退一步说:“我不用毒,是言而有信,你如果手爪子抓着我身上的毒,那是咎由自取,勿谓言之不预。”

管靖的绰号叫手到擒来,就是凭手上的过人功夫得来的;五毒教内三堂主浑身是毒,也是意料之中,理所当然。管靖成名以后,久已不用兵刃,如今两手一碰耿鲁身上就要中毒,难道这场仗没打就输了?

管靖真上来了不信邪的犟劲儿,两手齐挥,直向耿鲁上中盘要穴攻去。他心里有个算盘,只要抓上虽不至死,也必重伤,纵然中点毒也够本儿。

耿鲁敢于向少林二老挑战,并非全仗用毒,其内外功力也可见一斑。见管靖出手凶狠,步步进逼,已猜出其险恶居心,立即展开身法与其对攻。三十招过后,管靖感到耿鲁招法凌厉,功力深厚,他用赖以成名的一百零八手大擒拿法连连进攻,仍未占得丝毫便宜,遂渐生戒心,不敢轻易出手了。

耿鲁已试出了这个丐帮长老的功底,不愿再和他缠斗下去,突然一旋身,身上的大皮袄带起一阵腥风,直向管靖身后的牛珩等人飘去。

两撇胡瘦老头一举手中长剑向皮袄挑去,牛珩刚喊声:“当心!”两撇胡已经倒了下去,牛珩等三人退出一丈多远,还感到头晕目眩,立脚不稳。

耿鲁将皮袄甩出后,连向管靖猛攻数掌,管靖立即挥掌回敬,啪的一声,二人右掌击在一起,管靖觉得掌心如被火烧,纵身后退,抬手一看,掌面已现青紫,奇痛难忍,他连惊带恨,大吼一声,拼出最后功力飞身向耿鲁扑去,想要来个两败俱伤。不料耿鲁早已退至墙上,管靖腾身空中,半路上竟力尽而坠,像一条死蛇摔在地上,浑身一抖,便七窍流血而死。

耿鲁在墙上大声喊:“我再说一遍,有愿说出你们此行为何的,就放他一条生路,快说!”

一个缇骑武士刚说出半句话:“上牤牛台……”便被牛珩一剑劈死。

耿鲁厉声喊:“你们这群恶贯满盈的狗杂种,活到头了!”

姜女庙外突然喷进来几股黄烟,吓得四十多人一窝蜂往庙外跑,冲出一个倒一个,都倒在庙门前的土坎下面了。

丁氏兄弟在远处的黑影中慢慢退去。

次日,耿鲁等人已经北去。丁氏兄弟为追寻蒲同踪迹,只好沿途问路去牤牛台,路过姜女庙前,看见地上有三滩被水浸透的地方,微微有些腥气。

吴明和包世仇带着丹儿,日夜兼程向山海关一带急追,沿途打听,知道已经有三拨马队和一趟镖车过去了。奇怪的是,镖车上竟打着威远镖局的旗号,十几名镖师护着五辆大车,浩浩荡荡,行走如飞。

包世仇先对镖车起了疑心,裴岳原形毕露后,威远镖局已多日不曾走镖,这趟镖车一定有鬼!

追到山海关,包世仇领着吴明和丹儿直奔全义兴。杨兴已经告诉他了,全义兴对外扬言已经兑出,其实是换皮不换瓤,暗中还是塞外三雄开的买卖,连伙计都一个没换。

三人一进全义兴,正赶上苗雨从后院出来,见了包世仇,马上将三人让到后屋,还没等端上茶,苗雨便滔滔不绝地讲开了。

原来前后不到十天,已经从东城门出去了六拨可疑的人:三伙马队,每伙都是三四十人;一趟威远镖局的镖车,人多的出奇,连镖师带趟子手将近六十人。这四拨人和吴明、包世仇沿途打听到的相符,不过押镖的人却多出了二十多个。

另两拨人更奇怪,先一拨是买山货的,二十多人,却在市面上没住脚,也没进一家皮货庄,连皮货行市也没打听便匆匆而过。后一伙像是卖解的,三十多人,男女都有,有八九个人到全义兴来买皮袄、皮帽子,其中三个女的,进屋里就东瞅瞅西摸摸,看什么都稀奇。一个抽长烟袋的老头,一张嘴就买六十身老羊皮袄、六十顶狗皮帽子、六十付皮手闷子,幸亏全义兴货底足,差点没被买空了。女人买的是三身貉绒大氅,三顶貂皮帽子,一个十八九岁大姑娘,穿上大氅,戴上帽子,自己一边端量一边笑,身旁的小姑娘说:“怪不得包……”大姑娘瞪了他一眼,小姑娘赶紧改口说:“怪不得说是像小狗熊,这一穿戴,浑身是毛,圆圆呼呼,真像。”买好的皮袄刚驮在门外的马背上,那大姑娘又问:“有蹚蹚马吗?”

苗雨说:“这种蒙古人穿的矮腰皮靴子,牛皮面,软底,衬毡袜子,又轻又暖又方便。伙计们拿出几双来给他们看,大姑娘说拿一双小点的,她要试试。伙计刚想说没有小脚的,低头一看,她是大脚片,拿出一双半大孩子穿的,她试试还嫌小,后来挑了一双十六七岁孩子穿的,她穿上才合适。来回走几步,跺跺脚,连声说好,一买又是六十双。好家伙,全义兴从来还没遇过这种买主,一伙卖解的,竟这么阔绰!”

不等苗雨说完,包世仇已经猜出是谁了,他问苗雨:

“那个大姑娘左眉梢有一颗小黑痣,不注意看不出来。”

苗雨一拍大腿说:“一点不错。你怎么知道?”

包世仇说:“那个小姑娘叫难儿,是我告诉他们的,塞外的人冬天穿皮衣戴皮帽,圆圆呼呼的像个小狗熊。”

吴明问:“是五毒教主?”

包世仇点了点头。

吴明说:“他们的耳目倒挺灵。”

包世仇说:“一定是陶勇的功劳。”

吴明怕追不上蒲同一伙人,催包世仇赶快走。苗雨给三人换上穿戴,白板老羊皮袄、狗皮帽子、吊肩手闷子和蹚蹚马。吴明嫌皮袄面白花花得太炸眼,特意让伙计用灰土揉成半新不旧,穿在身上后脊梁发火,互相一看,都成了小狗熊,丹儿乐得直蹦。

苗雨要给三人带路,包世仇说还记得路,自己能找到三义牧场,并告诉苗雨,还有姜全、金则、岳胜夫妇等人随后就到。

正说着,一个人闯了进来,一摘皮帽子,头上热气腾腾,像开锅的笼屉,是三义牧场的驯马手快马张山。刚从牧场赶来,一进屋就甩掉皮袄,抓起桌上的茶壶嘴对嘴喝,喝完了才说话:

“我从家里出来的头两天,场里大车上蝲蛄镇回来,半路上遇见了缇骑的人,跟车的二胖滚雪窟窿跑回场里报信儿,说崔大爷把那群狗崽子领到狼窝去了。眼下大雪封山,饿狼成群,到今天还生死不明。……”

包世仇问:“目前都有谁在牧场里?”

张山说:“都在,二爷老少三口,三爷爷俩,谷大哥,隋大哥,都在,还有来串门的宋五爷和一位余大爷也没走。”转脸又对苗雨说:“三爷叫我告诉你,不是贴己的人,不要把这事告诉人家,这是满门抄斩的事,别把好朋友牵扯进去,生死存亡咱们自己顶着。”

包世仇一听五伯父在牧场,一方面放点心,一方面又急着要见面,三个人离开全义兴,匆匆出了东门。

路过姜女庙,本来要穿村而过,丹儿吵着要看看孟姜女,三人刚到庙前,遇见一个拄棍的老头以为他们三个人要在庙里过夜,一伸棍拦住了丹儿说:

“孩子,可别在这里过夜,庙里闹鬼。”

吴明问:“闹什么鬼?”

老头说:“我也不知道闹什么鬼,从前也没闹过,就这几天才闹的。”

包世仇问:“你怎么知道闹鬼?”

老头说:“前几天有四十多个骑马的,晚上住在这里,天亮了一个人也没了。”

吴明说:“或许是天没亮走了。”

老头摇摇头说:“不能,马都留下了,就是人没了。”

包世仇觉着新鲜,问老头:“没留下什么东西吗?”

老头像怕被别人听见似的,回头回脑地四下看看,才小声说:“庙里留下一堆刀枪、几十包衣服、干粮,还有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包世仇问:“刀枪呢?”

老头说:“埋了,谁敢留下!”

“衣服呢?”

“分了。”

“马呢?”

“一户一匹,不多不少,正好。”

吴明说:“那马可是官马呀,留着要惹祸的。”

老头咧嘴一笑,露出豁牙,吧嗒吧嗒嘴:“都杀了吃肉啦。”

包世仇看看他那豁牙的嘴,大约也吃进去了不少马肉。

老头忽又用木棍指了指庙前土坎下面说:“那里有三块地方湿了一大片,好像谁家做豆腐洒的豆浆,前两天闻着还有股腥味儿,冲鼻子。”

吴明和包世仇走过去一看,每块地方都有五六个磨盘大,土色比别地方深点。

包世仇用脚尖蹭蹭,仿佛凝了一层皮,转脸对吴明说:“苗山的化尸粉。”

吴明说:“看这三块地方的大小,大约一个也没跑得了。”

包世仇说:“如果是耿鲁干的,那一定一个也没剩下。’

吴明说:“这臭蜈蚣还是那么狠。”

包世仇笑笑说:“这也不能怨耿鲁,死的那些坏蛋,说不定比他更狠。”

吴明瞅瞅包世仇,笑了:“你还是老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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