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你的房间?”九思眉头越锁越紧,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那些正着的,歪着的,倒着的,躺着的——都是腐朽的木料板子,落败的棕麻垫子,和四散的箩筐。
梁红玉突然就明白,白瑛那一刻的松懈是从何而来。
只是她不太确定韩世忠是不是在故意刁难她,犯得着吗?他不该是这样的人。轻笑过后,红玉微微错开眼,“这也算是安顿下来了,收拾出来也挺好的。”说话间,她径直跨进去,掀了掀积了好大一层灰的木板。
九思赶忙上前帮忙,余光却觑到了门边立着的那把烂伞,他一眼便认出来了,动动眼角,犹豫片刻,“这位韩夫人……可是为难娘子了?”
“你不是早打听过了,夫人和善。”见九思皱眉,她又道,“韩夫人是信佛之人,这样的人多心慈,谈何为难。你无须多想。”
白瑛信佛,先前去堂屋通报时,红玉注意到堂屋里的供着佛龛,香火未断,案几前供奉的果子很新鲜。
屋里背阳,有些阴暗,外间阳光艰难的照进来,弥散的灰尘跟风起的铃铛一样飞跃在阳光里,九思仔细看着梁红玉,阳光雕琢着她的面容。
她正蹲身,和一只箩筐干瞪眼,漂亮的长睫毛扑闪着,一遮一掩间,衬得她露珠一样的眼睛晶亮。
半晌没听见九思的动静,红玉侧头,看着他。
九思闪神,连忙错开眼睛,胡乱的抬起手,在乱掉的鼻息间蹭了几下,“我再去跑一趟,置办些东西来。”
红玉一听,侧着脑袋思考了一下,终于露出了今日的第一声叹气,长长的,她道,“我的东西尚在驿馆,得劳你取了来。”她把箩筐往墙角垒,抬头问九思。
“你那头安顿的如何了?”
九思认真回答,“讲堂巷的孙殿丞药铺做学徒,明日便可上工。”他知晓红玉初到汴京,不熟悉,多了一句解释,“药铺就在大相国寺的东门外。”
红玉听了,直点头,却看着他鼻息和下巴之间,不晓得什么时候,抹上了黑乎乎的灰尘,如同画符一般,清冷单薄的面容显得有些滑稽。
她掏出先前九思递给她的帕子,换了个面,重新叠了叠,反递给他,细笑着虚指了一下他的脸。
九思豁然明白过来,接过汗帕,揩了几下。
“那时候你描着戏引的装扮,也是个大花脸。”话到这,红玉住了嘴。
九思依然是那副温雅的模样,淡淡的扯了扯嘴角,只是眉目稍一低垂,掩盖住了千山万水。他把那块沾着彼此气息的汗帕,不动声色的收进了衣袖。
九思替梁红玉跑一遭置办东西,红玉守着屋子,守着白瑛。
她看着九思把几块大木料垒起来方才离开,等他出了门,红玉硬撑着的背脊终于软了下来,擦着生灰的门板,身子吱溜一下,就滑坐了下去。
呆坐了不知多久,皂角树上的雀鸟儿一声一声的叫着,她觉得自己就跟这屋里走错路的蜘蛛一样——陷入一个又一个密布的蛛网里走不到头,茫然又无序。
处境,比她想象中更不堪。
肚腹咕噜的叫了一声,她也没有了心情伤春悲秋。一早过来,根本没赶得上吃早饭,撑到现在,早已饥肠辘辘,实在熬不住。红玉犹豫再三,决定善待自己,起身钻进隔壁厨房。
她轻手轻脚,终于在橱柜里找见了半碗粥。
刚端起来,便听见动静。
白瑛揣着手,站在堂屋口往厨房这里看过来。
被抓个现行,红玉把粥放回去,到白瑛跟前,垂首,继续低眉顺眼,“夫人。”
“饿着了?”白瑛看了她一眼,竟犹疑了一下,“饿了便吃吧。”
“不饿,夫人有什么吩咐?”
“吩咐?这小家小户,我可没这个命。”白瑛冷笑,敛了敛鬓角,“今晚我还得给老韩炖两只鹌鹑,我瞧着市集上的鹌鹑,弱的就跟那些个矫揉造作的小娘子一个样,见一只我就恨得想掐死一只!”
红玉假意听不明白,敛了眼睑。
白瑛不再理她,挺直了腰板,朝大门走去,还没都得拢,想起什么,转身看着梁红玉,“这家里的物什儿,我心里有数,你这双手脚最好是干净些……”话说到这当口,便被“吱呀”的推门声给打断了。
她愣住,猛然看见九思迈着大步进来,“娘子,褥子……”
被两床衾被和褥子挡住视线的九思,听见抽气声,赶忙别开脑袋,一下子瞧见白瑛,难得的,怔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