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玉掀了掀了锅盖,团团白色热水气一下冲了出来,云遮雾绕着整个小厨房,轻易的就把她玲珑的身影给淹没。
水汽氤氲里,韩世忠听见面疙瘩下水的声音,接着才是她一声清亮的声音,“这个关口,怎么能动兵?”
果然……还是为了童贯……
韩世忠蹙眉,看着水雾淡去,正待开口,就听到红玉不容反驳的声音,“联金攻辽,这等大事,牵涉了三个国家的兴亡存灭,必须计出万全,方有胜算可言,朝廷如此孟浪行事,急功近利,怎么要得!”
闻音,韩世忠怔愣。
他连日的躁郁,一方面确实来自于眼前这个他怎么都看不透的小娘子,另一面,则是这场战事。韩世忠虽无统帅之职,但凭着他入伍十余年积攒出来的本能,他深知这场战事的厉害,他并不是怕死,只是事关国家,朝廷北道用兵,怎么看都该慎重筹思才是。
奈何位卑权轻,申诉无门,硬是憋了一口气。
韩世忠向着梁红玉坦白,这是他无法向其他人倾诉的,尤其是面对白瑛。
“朝廷之军,自成兵以来,各军难出西北一隅,百年间也只是与西夏羌地有过冲突对垒,对北边的形势,多是由那些邀功的归朝人来说,哪能全盘信实。”
有了梁红玉先前的附和,他竟生出了淋漓畅快之感,“如今出兵河北,辽金之地,见所未见,人生地疏,兵情不详,谈何军情策略,在这般情况下用兵,着实是莽撞。”
红玉很快便听出韩世忠心中的郁猝。
她看着他蜷在灶肚前,强健的长腿长臂都施展不开,憋屈的紧,偏巧眉棱骨上似有似无挂着一些面粉。
她失笑片刻,递给韩世忠一个肯定又安静笑容,然后默然不语,执着锅铲,推了推锅里的面疙瘩,想到另外一层事情,便说不出话来。
若是用兵,童贯离京,复仇之事,又得拖到什么时候?
场面又静了下来,韩世忠一吐郁结之气,复又冷静下来,才道这小娘子机灵,方才的试探竟又被她绕了开。
韩世忠不放心,把问题摆到台面道,“童贯此番离京,你当如何?”
红玉的眼神,终于有些摇曳了,仿佛是面前那口锅,源源不断的往外冲着热气,熏湿了她的睫毛和眼眶。她秀挺的双肩不易察觉的一僵。
保持着纤细笔直的脊梁,她冲韩世忠笑,“他离京,与奴婢何干?若真要攀点关系,那便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奴婢巴不得他童宣抚楚国公能打胜这一仗,好保全了奴婢这安生日子。”
“你当真没诓我?对童贯无所图?”韩世忠并不相信。
“大人又在说笑了,若是奴婢对他真有图,我进的便不是韩大人的门,而是那楚国公府了。”红玉心沉似铁,不可动摇,复仇之事她决计不再牵扯任何不相干的人,也不放心再透露给任何人。
“这话自奴婢进门之日,大人便问过了,当时奴婢是什么答案,现在还是什么答案。”
红玉不经心的笑,认真看着他。
韩世忠凝神蹙眉。
她额间因为水雾沾湿,而显现出来的一个脏印子,是先前抵着墙壁卧侧时沾染的尘土,她没有察觉。
韩世忠调开视线,“朝廷这番出兵,童贯离京后,你便可离去,不用再被他的赐令拘着。”他添了句,“那时候已经没有谁还惦记着这事,你大可放心。”
红玉还在认真看着他,隔了一口云遮雾绕的柴火锅,灶肚里的火光泼辣,映衬在韩世忠的脸上,衬得他轮廓深邃,浓眉大眼,鼻挺唇正。
尤其是他一双眼睛,有生猛,有温软,更是亮堂,红玉的视线毫无准备的撞上去,自个儿就跟着了火一样,浑身都好似那灶肚里的柴火棍一样燃烧。
她慌了一下,借着推锅铲的姿势,低下头,笑意不减,毫无波澜,回了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