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前后脚的进了旁边阁子。王渊出面,好一阵寒暄热闹,红玉垂眸瞥见刘锜马扩两人,皆是堂堂顶天的样貌,威武有力。
阁子还套了个小隔间,珠帘纱网隔断,为女间。刘锜主动引了白瑛和红玉进去,小婢听见动静,从里间打帘迎人。
里面风光可见,白瑛本就拘谨僵硬的步子一下停了,她固执的抱着自家里带来的食盒,抿唇再不肯举步。
打帘的小婢,见了白瑛,“呀”一声,揽帘的手一松,只见珠帘叮当,无礼的敲在白瑛身上。
白瑛咬牙,红玉及时伸出手,揽握住珠帘。
刘锜夫人沈氏见状,离席迎了过来,斥责婢子蕊儿。
红玉细细看着沈氏,眼前这人是极好认的,虽取了面幂,可是衣着首饰没变。她在心底轻声喟叹,原先楼前冲撞,只瞧见通身端庄敦厚的气度,以为年纪必定轻不了,谁晓面幂之下,竟是个三十出头的韵致妇人。
沈氏到底是掌家之人,掩盖诧异,很快调整容色,亲自迎人。
白瑛不动。
外间的王渊瞧过来,面色不善起来,他大力拍了拍韩世忠肩膀摇头。
韩世忠抿唇,面无表情。
红玉裙裾一动,暗暗在白瑛身后轻抵了一下,把白瑛整个僵硬的人往里阁带。
动作间,韩世忠看着她,眯眼。
红玉目光没有多耽搁,落到立在帘旁的蕊儿身上。蕊儿额间的伤口破了些皮,看着倒是没有大碍,她冲着蕊儿笑了一下,把手中揽束着的门帘串珠交还给她。
蕊儿无端心一虚。
落了座,席间气氛却一直好不起来。红玉站在白瑛身后,看着沈氏吩咐人给白瑛布了筷,甚至是亲手给白瑛夹了吃食,白瑛也打定了主意,如一块沉默的石头一般,抱着她的食盒,离桌面隔着一段距离僵坐着。
马扩的新妇赵氏,便是由沈氏挽着上楼的年轻娘子,标致水灵之处,还有些新婚的涩然,她同白瑛搭话,嫩生生的一把嗓子,“韩夫人的食盒里装着什么好宝贝?打进楼便瞧见了。”
食盒落在白瑛膝头,她罔若无闻。
内室静得很,外间的男子的声音入耳便格外清晰。
“好兄弟,你这番使金,怎地回来的比预期早?我还道,这事要搁到年末。”王渊问马扩。
马扩声音清亮,“联金抗辽的事务,两国已经谈得七七八八了,金国之使也入了我朝,今日正在宫里赐宴。”谈到这个由他亲身参与的话题,马扩的兴致很高,便多透露了一句,“官家似乎有意,要在新年元旦朝贺之际,办个告庙大典正式宣战,翻了新年,大军便要出征。”
王渊对战事并无任何意见,只想多问问他使金的趣事,不提防被韩世忠突然插了话。
韩世忠进了这阁,滴酒未沾,也未举箸,“聚九州之铁,仓促命将出师,未必可行。”
没料刘锜竟也附和,心有戚戚,“金人居心叵测,此番和议,我军到底还是处处受制于人,子充何来如此把握?”
“毋恃敌之不我攻,而恃我之不可攻!”马扩心生激荡,声音镗鞳铿鍧,“今日联金,虽说是各取所需,但与我军而言,势在必行。无论我朝出兵与否,以金国之力,辽国本就是它囊中之物!就恐金国转而图谋我朝,所以燕云之地就尤为重要了,我朝若是先得了燕云,便少了被动!”
席间一时也沉思起来。
里间的沈氏拿白瑛没办法,转而抓回马扩新妇赵氏的手,嗔道,“人才落屋多久呀,又得起新战事,倒是苦了你这个新妇!”
“姊姊莫不是!”赵氏羞赧,看了眼白瑛,又低了低头。
“走了好,我正好清净。”沈氏甩掉在白瑛那撞的一身灰,对赵氏的温顺满意至极,“这京里热闹的地方多,你跟我多出去走走,今年正好能赶元旦的灯会,那个热闹呀,再看看百戏,日子不难熬!”沈氏拍拍赵氏的手背,笑弯了眼,“等立了春,到时候你留在我身边,我带你去城外的园子里探探春。”
说到这沈氏顿了顿,挑了自认最稳妥的话,问白瑛,“正好韩夫人也一起来热闹热闹,刚听说,你也是才搬到汴京,可还适应?”
红玉对内室的场面,并未多在意,她站在白瑛身后,靠近门帘,心思早飞到了外间,细细听着外面的谈话。
王渊已经调和了场面,谈起笑来,“说起来,下月的重阳,蔡京兴了个菊花宴,特意请了咱楚国公,可又得热闹一番。”他自得一下,“据说去年中秋宴,这蔡相在联金的事情上,表态不利爽,惹得官家不乐意了,被‘恩准颐养天年’,眼看着现在眷宠日薄,可真能想着办法搞出事来。”
“既讨好了楚国公,又借机想官家表了心,这文官儿肚子里的弯弯道道真是多,忒麻烦!”王渊豪饮一口,“搞不好,官家也得出宫来转悠一下。”
刘锜和马扩是眼下红人,自是不用多说,王渊拍拍韩世忠,“兄弟,这回我也给你搞张请柬,去凑凑热闹,等出了兵,再要想热闹,可又得等。”
韩世忠没有吭声,他只是抬眼,目光一扫,便对上了珠帘之隔的梁红玉的视探。
红玉收回目光,稍稍侧过身,便听见白瑛终于张了嘴,冷冰冰回了沈氏一声,“三月立春,是连日的冷雨,老树都不见得会抽芽,庄稼不受冻更要谢天谢地了,你们城里人可真能想,不冷的缩手缩脚就算好了,还想着探什么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