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顾离夹了不少好菜给丰雾,却不懂得全都是些丰雾吃不得的东西,花丰色眼尖拦了他,他当是花丰色作对,可连丰雾都没说什么,花丰色自然不好多嘴。
在众人视线之内,丰雾走得四平八稳,拐过几道弯这才坚持不住了,卸下一身力气,走路直打晃。
寻了一处暗暗的假山堆走过去,附近都是些低矮茂密的树丛,坐在这里很难被人看见。
丰雾右手捂着胸膛侧靠在假山上,心脏火辣辣的,有时像被针扎的刺痛,有时又像是绞痛,放在胸膛上的手还时不时感受到有虫子在钻来钻去,偶尔突起硌手。
左手揪着衣服钳得紧紧的,咬着牙皱紧了眉头软软瘫在石头上,汗水顺着两鬓不断往下滴到衣领上。
这蛊虫若是融于体内成了共生关系,不再闹腾,人也变得人不是人,鬼不是鬼,世人见了都畏惧几分,到那时再想引出来那是要经历抽筋剥皮之痛的,且一个不小心就得丢了性命;若是不融于体内,就像丰雾现如今这般,小虫闹起来生不如死,且无控制止痛之法,唯一的方法便是寻得高人将它们引出来。
丰雾吃下这蛊虫时便心中有数,能控得住这些小虫子不融于体内,而且祖柳不会真让他死,不过是想报复他罢了。出于愧疚,丰雾吃下了蛊虫,随了祖柳的心,也了了自己的愿,这“债”,丰雾当是还了,祖柳泄了愤,多多少少也抹平了些这几年来龙家的恨意。
蛊虫一旦嗅到了“好东西”的味道,便开始兴奋起来,浑身游走,待它们吃到了想吃的,便会满足变得更加活跃。
丰雾表面不动声色,旁人看来与平时没什么差别,只不过他有什么情绪,绝尘都看在了眼里。
今夜他对顾离格外宽容,对顾离的行为什么也不说,顾离夹的菜照单全收,吃了不少不能吃的东西。绝尘担心他身体受不住,一直远远跟着,脚步放到最轻。
看他打晃,忍不住想去扶住他,犹豫再三,还是只跟着没有上前去。丰雾什么事情都是自己扛,他朝这偏远地方走来,也是不想别人担心他,还是给他自己一点时间吧。
绝尘藏于树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生怕眨眼的功夫他在自己眼皮底下出了事。
明月渐渐升高,悬于半空中央,千秋院久处黑暗,现在豁然明亮起来,月光只照得到丰雾半截身子,上半身借着月光也能看得清清楚楚——胸口起伏得厉害,面上神情拧得很紧,除此之外别的地方倒是保持和之前一样,从来没有改变过。
疼是真的疼,保持一个姿势去疼更难受,可是不能动,因为不想绝尘担心。打从她跨出门口的第一步,丰雾就知道她跟着他,不想让她担心就必须得在她视线之内,本想着是到后崖那片光秃秃的平地上去,没有遮挡之物绝尘自然不会靠太近。只是丰雾高估了自己,离后崖还有那么远的距离,竟然走不稳路,只能找了这么个角落待着。
这两人,一个担心另一个,另一个担心那个太担心,两人都忍着,一个忍着身痛一动不动,一个忍着心痛目不转睛。
月色明朗,绝尘还是看出了丰雾那副明明很难受却看似平静的样子是装出来的,眼睫上还有些霜花,惊觉丰雾不对劲。
绝尘快步走过去,抓着他的胳膊分出一丝缝隙让自己伸手到他身后,丰雾整个人绵绵软软,很沉,却毫无抵抗之力,稍稍用功,拉起丰雾就好似轻飘飘的。
手掌摸到身后,全都是汗水,冷冰冰的,有些都快凝结成了碎冰!
绝尘眼角多了些晶莹剔透的东西,只是一点点,她忍着的,不忍,怕一会儿自己控制不住。
伸手掐着丰雾的脖子:“丰袈临!你若是再逼功装出一副无事的样子……”绝尘沾着碎冰的手唤出束戒,放到他眼前,“你可以试试看!”
“咳咳……”这几声咳嗽毫无气力,垂死老人也不过如此。丰雾头靠在假山上,半睁着眼看着面前的束戒——她是真的把我放在心上……又喜,又悲。
逼功,也就是靠着自己的功力强行压制体内蛊虫,如此压制蛊虫虽可减轻蛊虫噬咬的疼痛,却会产生别的疼痛,内耗也是极大,往往所得不偿百分之一所失。不入流的小蛊虫,不到一成功力便可轻轻松松压制住,丰雾体内这一群,他花了九成的功力,就剩一成勉强保持清醒了。
她要是再等一等……再等等,丰雾就恢复多一些,也就没那么明显了,可惜了,月升得太快,是好,还是坏?
丰雾现在极度心虚,完全就是一种做了错事被当场逮到的感觉,莫说申辩的话,就是连寻常能说的话,此时也是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绝尘气急,举起束戒当真是想好好揍他一顿——这人怎么对自己如此下得了狠!
算了,本就已是要死要活的样子,再一顿打下去,岂不是要呜呼哀哉了?
“咳咳咳……”被掐着的脖子又痛又痒,丰雾有气无力地干咳几声,绝尘心软了些,却仍是气,越瞧他这副孱弱的样子就越是气。
放开了掐着他脖子的手,将他甩得侧过身去,拿着束戒朝着他的屁股赏了一鞭,丰雾抖了个激灵下意识用手捂着,“嘶——疼……”
绝尘瞧他那拉着脸的委屈模样,忽然想笑,又好似不合时宜,举起鞭子……丰雾以为又要打他,别过头去斜着眼睛偷看,眼神里又惊又怕,神情看着更加委屈,略带有哀求,还有卖萌的嫌疑。
绝尘收起束戒,又好气又好笑,一只脚抬起轻点,这回可是直接踩在丰雾腿上,丰雾看了一眼不敢做声。绝尘捏起他下颔与他对视,丰雾自是怕她,眼神飘忽起来,实在不行便垂下眼睫不敢抬眼对视。
“看着我。”这眼皮甚是没用,绝尘说什么便做什么,根本由不得丰雾自己做主,“疼吗?”
声音甚是轻柔,仿佛在哄啼哭的孩童,丰雾愣住,从喉咙底发出一声悠长的:“嗯……”
“比逼功还疼?”丰雾眨眨眼,这话不知该怎么接她的,两边都是陷阱,哪个都说不得疼,也说不得不疼……
“阿临不说话了?”绝尘掏出一个小药瓶,指尖抽出塞住瓶口的布条,捏开丰雾嘴巴,将整瓶的药丸子全都倒给了他,还不及嚼,药丸便自动化在了嘴里,顺着喉咙滑进体内,冰冰凉凉的,确实舒服!
绝尘站起来,手挽着长袖细细查看方才踩着丰雾腿上的那片衣物,丰雾没来由地紧张起来,喉结上下滑动,明明感受到这药丸起了作用,功力在慢慢恢复,却比刚才还要难以控制自己,身体僵硬得不行。
“这白裤确是脏了,可要我替阿临洗一洗?”
“不、不用!”丰雾大手盖住那片脏了的地方,“没事。”
“没事最好。”绝尘换回了冷面孔,皎洁月光下显得格外冷漠,方才发生的仿佛一场梦。
“此去大关山,一路上王爷可不要再闹什么幺蛾子,民女所带灵丹可都让殿下吃光了。”
丰雾坐起身,运功烘干衣物,这感觉真是奇怪,莫名其妙就背了锅,心想这可是你给我吃的……
从袖里掏出一个乾坤袋,念了口诀,教它认了绝尘做主人:“这袋里都是些皇族秘药,也都不差。”
这可不是丰雾谦虚,制作灵丹妙药一类有专门的丹药师,普通百姓没有条件炼制丹药,只有仙门百家才能取得稀世药材加以混合灵花灵草和宝物炼制丹药,宫中炼丹师也是出自仙门子弟。
宫中所纳自然是各家进贡的宝物,其作用自然不差,只不过真正的上等仙丹妙药,仙门掌首是不会轻易拿出来的。
要说恢复功力,这乾坤袋里装的,确实不如绝尘方才所喂。
“阿临如此辛苦压制这小虫,可有法子将其取出来?”
丰雾摇头,他吃下这些蛊虫其实还有一层用意——大关山毒瘴毒虫众多,当年龙家能靠蛊虫在深山中躲避,自然是这蛊虫有奇特功效,同是龙家人,不论祖柳怎么变,该有的,一样会炼制其中。
“那可是要烂在阿临体内喽~”
丰雾拉下脸看着她,这时怎能还笑得如此没心没肺……
“我尚知一人可取此物出来。”绝尘正色道,“只是此人性情古怪,阿临可要受着。”
说起性情古怪,丰雾脑子里只能浮现出花丰色光着脚丫叉腰骂人的画面,耳边还穿过他说话时“嘤嘤嘤”一样的调子……
这复杂的神情,不是想起花丰色还能是想起谁来了?
绝尘没良心地笑起:“此人正是花丰色的亲姐姐,花艳。”
“花丰色,花艳……这……”
“‘丰色’便是由‘艳’拆解而来,”绝尘看出丰雾的疑惑,“花备老前辈甚是疼爱女儿,一心一意都用在培养花艳,顺带生了个儿子保护她,这儿子生出时名字都懒得取,直接就拆了艳字来用。”
如此说来,这一家人都古怪得很,司马扬怎么跟人家勾搭上的?
“这花丘便在千秋院后面,明日我便带阿临过去。”
……。
忽而剑光冲天,在这暗夜中格外醒目,乃是霜岳和青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