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秋脖颈侧面的那个黑手印,像是一个咒语一般萦绕在芸熙的眼前。
遭人毒手,必是为了灭口。这便是证明了芸熙心中的猜测并非虚妄,长姐子佩的死绝非天灾而是人祸。
可是,真相到底是什么?
芸熙坐在椅子上心中一遍一遍的跟自己反复念叨:董鄂芸熙你现在不能慌!不能急!要戒急用忍保持冷静才能查出真相替姐姐报仇!
“九福晋?”替习秋化妆的小奴婢见芸熙没有反应,声音又高了些,“九福晋?”
芸熙回过神来的同时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肌肉因为愤怒而紧张,略是不自然的轻咳了两下道:“何事?”
“奴婢已经给习秋姐姐换装完毕了,九福晋是否还有什么事要吩咐?”
芸熙颔首:“你做的甚好,且先退下吧。”
待那奴婢退出房间时,一直紧绷的芸熙心神一晃险些落下泪来。招手唤来如雪时的声音也是带着沙哑呜咽:“如雪,爷怕是还有些时日才会回来,这些日子我要在三爷府为姐姐守灵,你回去收拾些衣服行装过来。”
如雪连连摇头道:“不妥不妥。且不说三爷府中不缺替佩格格守灵的人,就说这守灵一连几日不吃不睡,你若是熬坏了身子…我可向爷交代?”
芸熙摇头,压低了声音:“你且去吧,我自有打算。”
三爷书房。
“她可有看出什么端倪?”
书房中紫檀香气萦绕,富丽华贵的波斯地毯绵软厚实,踩在上面仿佛置身云端一般舒适软绵。婢女跪在地毯的中央,显得身量更加娇小。
“回三爷,九福晋甚是伤心,似乎并无心关心其他。”
“甚好。”三爷歪在书桌后的圈椅上,翘起了一条腿微微抖动着道,“你暗地里盯紧着些,别让她看出什么来。”
“是。”
待那奴婢退下之后,三爷身旁的小太监小声道:“爷,你若是如此不放心,又何必应了她?”
胤祉眼底一暗,嘴角勾起一个弧度端起了茶盏,不急不缓的打开盖子吹着茶汤中漂浮的叶子,看着那嫩叶在茶汤中翻转舒展许久才缓缓道:“我若是不应了她,依着她的性子她必是会对我起疑心。再说,她们二人不是姐妹情深么…她姐姐为她而死,她来哭一场也是应该的。不是吗?”
说完,胤祉喝下一口茶,恣意的看着那小太监笑出了声。
胤祉笑的阴森讽刺,那小太监也不禁身上一阵寒噤连连赔笑着道:“是,是,那...奴才是否需要给九福晋准备个房间?”
“不用准备。”胤祉摆了摆手,“她不是心疼她长姐专程来守灵的么?把灵堂留给她,让她守。”
……
一连四五日,芸熙都和如雪守在灵堂,灵堂内肃穆庄严,来凭吊的人来来往往,哭声时高时低真假难辨,可这些似乎都不能影响到芸熙分毫。她只是静静的看着那巨大的棺椁,默默观察每一个来凭吊进出的人,分析着所有的可能性。
几日下来,不吃不睡,水米未进的芸熙脸色灰白形销骨立,眼睛布满血丝却依旧明亮有力。
第六日深夜,京城又下起了小雨。临近初冬的京城,雨滴落在枯叶上啪嗒啪嗒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刺耳。
灵堂内生起了火盆,雪花炭烧的通红烤的人脸颊滚烫发干。芸熙跪在蒲团垫上小声说道:“如雪,明日便要下葬了,你可有什么发现?”
如雪黯然摇头:“这几日乱哄哄的每日人来人往,并未有什么异常。”
芸熙拿起银钩,胡乱拨着炭盆里的炭心中烦闷不已,“罢了,待回府之后再想办法吧。”
说完芸熙起身打开了殿门,寒风伴着水汽袭来雾蒙蒙的拍在身上让人仿佛置身冰窖,只是这寒风一吹,倒是吹散了芸熙心头缠绕的烦闷忧虑。
“这雨下了一夜还未停…老天都在替长姐怜惜吧。”芸熙伸手接着天上落下的雨水,神色落寞凄楚,“如雪,长姐是辰时下葬,现在时间还早,你陪我走走吧。”
“格格,我从家拿来了大氅,今日这天太冷了,仔细着了风寒。”
因是逢子佩丧礼,不宜身着带色的衣衫,芸熙为了表示哀思连头上的发钗首饰都一并除去,只留了在闺阁时与子佩姐妹二人同有的白玉兰花簪在头上。
如雪一向谨慎妥帖,更是明了芸熙的心思,自然不会选跟丧礼冲撞的颜色。那是一件灰白色的素锦大氅,外罩上的暗花是芸熙喜欢的芙蓉花,光影照映时才能若隐若现的看见,无光时便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外罩了。只是内里嵌了满满的白色水貂毛,胤禟选时几乎将那毛皮库翻了个底朝天,才找出了几条通身雪白没有一点杂色的水貂,嵌在了内里。
那水貂摸起来溜光水滑,围在脖子上软绒温暖,芸熙心头一软:“也不知道阿禟何时才能到京。”
两人撑着小伞在院子里漫步时,听到了一声娇滴滴的撒娇声——
“爷,今日冷死了…妾身不想去了行不行啊?”
“爷知道这些日子委屈你了。”胤祉的声音明显没有那么清晰,飘荡在水雾汽中也显得不那么真切,“最后一日了,你且坚持一下嘛。等过些日子,爷就去请旨,扶你做福晋,可好啊?”
“当真?”那声音愈发的娇嗲软糯,“爷说话可要算数哦。妾身这些年,受了多少那丑婆娘的窝囊气爷都是知道的。若不是为了爷,妾身才不会对她那般的低声下气卑躬屈膝呢。”
“爷何时说话不算数了?”胤祉的声音越来越冷,“只是可惜,用尽了手段也未能让她开口。倒真是个硬骨头!”
“爷,那个丑婆娘的妹妹…真的那么奇异么,让爷这般的耗费心神去套那丑婆娘的话。妾,还真是分毫看不出呢…爷可别错了主意才好…”
“那个女人,在西北时就已经露出来了。”胤祉声音越来越低,“这是四弟亲口所言,错不了。”
胤祉和那女人的对话一字一句的砸入芸熙的耳朵,每一字都似是一把冰刀扎入心头,每一句都似是那冰刀在心头转动生生剜肉一般痛的她心脏肺脏皆揉成一团生出寒意,冻的她整个人哥哥发抖,站在原地分毫不能动弹。
半晌之后,还是如雪回过神来拉着芸熙快步离开了那是非之地。
回到灵堂,芸熙才缓过神来:“刚刚那女人,是谁?”
“是侧福晋田氏。”
“田氏,敦达里的女儿,很好。”芸熙伸手摸着子佩的棺椁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不断滴落,心里飞速转悠的心思让她渐渐明了姐姐的死因,却让自己更加痛不欲生。因为她知道,子佩其实并不知道她的特别之处在哪里,胤祉使用手段逼迫长姐,按着子佩的性子,必是宁死也不愿说出半个不利自己妹妹的字句。
想到这,芸熙更是心痛的无以复加字不成句:“长姐,我一向知道胤祉绝非善类,于你也绝非良配,可我绝没想到他是如此的阴鸷狠毒。你因护我而死…我绝不能让你枉死。”
一路出殡,胤祉为了显示其悲痛的心情,倒是将场面安排的甚是宏大,几个侧福晋侍妾也都哭天抢地成了泪人儿。
待一切结束,芸熙打算向胤祉辞行时见到了即将扶正的侧福晋田氏。
因着长姐的死与她脱不了干系,芸熙对她自然也没有什么好脸色。正打算无视路过时,那田氏却说了话。
“传闻九福晋和我们福晋姐妹情深,怎的今日一滴眼泪也没有?”
芸熙停下脚步回头看向田氏,面无表情道:“这位看着面生,不知是三爷的哪一房侍妾?”
这田氏是胤祉最得意的侧福晋,以前宫中大宴小请,若是子佩推脱不去便是她代替福晋出席,可谓是风头无两,芸熙又怎会真的没见过她?不过是心中愤恨她与子佩的死脱不了干系,又想借机激怒她看她是否能漏出什么别的话来罢了。
这侍妾二字,可谓是稳准狠的扎中了田氏的心尖儿,立时红颜大怒:“早就听闻九福晋是京城中有名的小辣椒,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吶!也难怪,大抵是董鄂府上规矩不好,教出的姑娘都是如此目中无人,不分尊卑,你是如此,你那个短命的姐姐也是一样!”
听到田氏的话,芸熙几乎没有思索的时间,反手朝她脸上便是狠狠一掌,“你是哪里来的东西?我董鄂府的规矩容得你在此置喙!”
芸熙那一巴掌着实不轻,田氏被她打的耳朵嗡嗡作响,捂着脸连连失声尖叫:“董鄂芸熙!你竟敢打我!你可知我是谁?”
芸熙蹙眉面色越发铁青:“我管你是谁!你胆敢对我长姐不敬,莫说今日是一个巴掌,便是将你拖出去乱棍打死我也是做的出的!”
那田氏平日里是个狐假虎威仗着胤祉宠爱在府中横行霸道的女人,府中人知道她得宠自然都让她三分,再遇上子佩那样软糯不争的性子,更是让她养成了狗仗人势的性子。可今日真遇上芸熙这样不要命的主儿,立即就成了样子货。
她见着芸熙眼神凌厉,心中也怕了几分,只是嘴上却越发恶毒:“有你这样的妹妹,难怪你姐姐————”
田氏话还没说完,就被匆匆赶来的胤祉打断了话头:“你在胡说些什么!”
眼看着就能套出话了,胤祉却赶来堵死了这条路。原本就在气头上的芸熙更是一阵头脑发蒙,出言讽刺胤祉:“姐夫这是来英雄救美了?”
胤祉生怕被芸熙看出什么端倪,连连给田氏使眼色打圆场:“小妹莫要与她一般见识,她是我府上的侧福晋,素日里不懂事……”
许是一连几日不眠不休水米未进,又许是长姐的离世对芸熙的打击太过沉重,只是这些日子她必须强撑着精神守灵出丧,这会儿一阵气急攻心,胤祉的话在耳边却是越来越轻,耳鸣嗡嗡吵的她头痛欲裂,眼前也飘起白雾茫茫,芸熙身子一松只听如雪一声尖叫:“格格!”
随后,倒在了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里。